3 鸣弦可曾觅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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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平日顽强威武的老皇帝完颜阿骨打,那当年灭了大辽的英雄,竟然为了孙儿玉离子一背纵横交错的伤落了泪:“你~~你又去同他提你母亲了?”
完颜阿骨打曾经几次责问过儿子金兀术,玉离子是多么出众的孩子,为什么总要打他,就因为他这个父亲当年反对儿子去娶了个汉女?就因为他曾对这个四儿子失望鄙视吗?
每次阿骨打对孙儿示好,带了孙儿在身边抚慰,孙儿回去就要招致毒打。几次他追问原因,儿子的答复很简单:“以下犯上,目无尊长,顶嘴忤逆。”
儿子随即的反问就是:“儿子教训自己的儿子,也错了吗?”
他不再去追问金兀术,他知道这个心结怕一辈子难以解开了。
黑鹰记得主上那老泪纵横的脸,拉着玉离子小王爷的手在颤抖,吩咐人取来一个锦缎覆盖的包裹。
锦缎掀开,露出一幅金光灿烂的软甲。玉离子知道这个皇爷爷随身的宝物,那是当年大宋上贡给大辽国的宝贝,是当年皇爷爷挥军大破辽国时从宫廷里得到的。
这金丝软甲是金线、巨兽筋、千年苟藤麻等至柔至韧的极品钩结而成,看上去似是个半截的短褙或是个对搭,但解开就是条柔韧无比的绳索,配上钢钩飞爪就是飞钩套索的暗器。绳索时就是攻城爬墙的暗器;环绕在手就是飞鞭兵器;穿在身上,就是刀箭不入的宝甲。
“皇爷爷,这是您的护身宝物,玉离子不能受。”
不顾玉离子的推脱,阿骨打抚弄孙儿的手说:“玉离子,好孙儿,你才真是皇爷爷的骄傲,是女真人的海东青。这宝甲穿在你身上,可以护身。孙儿平安,爷爷就安心了。再者,有这御赐宝甲护体,你父王知道其中的分量。”
黑鹰听到主上的话心里一阵欣喜,这话他当然明白。皇上赐了小王爷护身宝甲,四狼主再咬牙切齿也不敢违旨对小王爷皮鞭相向了。
黑鹰同小王爷回府,四狼主正抱了子龙儿小王爷在哄逗,见了他们没有理会,问了句:“怎么说?”
不等玉离子小王爷答话,其实四狼主也不期待玉离子答话,黑鹰就抢前说:“主上见到小王爷的伤~~他~~他哭了~~”
四狼主抬头看看黑鹰,又看看面无表情的玉离子,忽然露出快意的笑:“原来他有软肋,他有怕,他有记挂。”
“又赐你什么金银宝贝了?”金兀术问,每见到孙儿受委屈,皇上惟一能补偿的就是赏给这个宝贝孙儿各样的奇珍异宝。就如两年前他同几位兄长辛苦从中原扫荡来的宝物,第一个获得恩许去挑拣的即不是大王粘罕,也不是父皇的宠儿二哥完颜宗望,而是玉离子这个宝贝孙儿。
玉离子抖落袍子,**的身躯上罩着那镂空的金丝宝甲,背上的鞭痕隐约可见。
金兀术忽然笑了,大声朗笑说:“护身符吗?就能难倒我吗?”
边说边取过鞭子指了玉离子身上的宝甲傲然的吩咐:“脱了。”
金甲在身上,他抽打玉离子就是抗旨;金甲不在身上,何来抗旨呢?
黑鹰心里惨然,对这不公已经是义愤难填,子龙儿小王爷却在四狼主腿上说:“父王不气,哥哥又惹父王生气了吗?”
回到房里,黑鹰为玉离子上药。小王爷那腰线分明的身躯上斑驳着鞭痕,而那双深邃的眼睛却露出希望的光彩:“黑鹰,你说,到了中原,就能找到我额娘吗?”
“会的,一定的,老天知道小王爷这份心,都会帮小王爷的。”
因为这个,黑鹰加紧了派人四处去为小王爷打探王妃的下落,或许只有王妃的出现,能告慰小王爷那颗在皮鞭下揉碎的心。
今天,他终于探听出些眉目,而小王爷似乎也在暗自盘算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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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翻擅自带了一队人马乔装成金兵去救柳玉娘,到了云儿所说的江边寺庙,已经人去庙空,空余一地火烬狼籍。
望了苍茫的大江,岳翻再不甘心,也不敢久留。一场空忙打马加鞭奔回军营已经是天光大亮。
铮铮淙淙的琴声如行云流水般萦绕小院,兄长心情不佳时总是焚香抚琴,静心养性。
但岳翻太知道五哥了,兄长当年也算少年得志,已经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元帅。文韬武略且不多说,就是这满怀才情不逊于任何才子词人。
五哥年未而立,却深沉如长者,年纪轻轻执掌军权,为人处事的沉稳,怕许多中年持重的长者都未必及他一、二。五哥平日总是面沉似水,所有喜怒从不会挂在他那英俊傲然的脸上;更难得的是五哥那双寒芒锋利的眼睛,就像能洞穿人心的利刃。每次岳翻寻机扯个小谎,五哥从来不会点穿他,而是那寒光锋利的目光逼视着他,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嘲弄。似乎在说:“你还要怎么编?不怕死得粉身碎骨,你但可放马过来试试。”
那时候如不“从实招来”,还盼了逞口舌之利“侥幸”逃脱,那被抓住后的下场更为凄惨。
平素兄长就是一家之主,是子弟的风范。大哥平日寡言少语,哪里像他岳老六落拓不羁,口无遮拦的放肆任行。
兄长本不会抚琴,自从娶了云儿的娘,那前任的嫂子,那人人惊艳的相州大家小姐,兄长就开始跟了嫂嫂学抚琴。兄长年轻气盛,每遇不平之事总按奈不住性情拍案而起;兄长嫉恶如仇,眼里不容半点邪恶。嫂子说她深深迷恋兄长的个性,因为他比那些庸庸碌碌人云亦云的官宦更令她崇敬依恋,但嫂嫂也怕兄长这个性子,为了这按奈不住的性格,兄长暴躁起来不知道惹出过多少乱事。

嫂嫂开始教兄长抚琴,抚琴能调心养性,抚琴能压抑住兄长那每每撩起的一腔怒火。
此刻,岳翻当然知道兄长为什么要抚琴,他在静心定神,他在尝试着将一怀的怒火付诸指尖随了那梵音消失在风中。
“六叔?”侄儿岳云一手拉了小妹妹安娘,一手牵了玉娘的小外甥月儿拦在他眼前。
“云儿,你带弟弟妹妹去外面玩,六叔同你爹有话说。”
岳翻进屋,兄长守着绿纱窗轻按琴弦,他没有看岳翻,手指在弦间迅然抚弄,声音急促一阵又嘎然而止。
岳翻想开口,但那琴声又起,一曲随了一曲,大哥的新潮久久未平。
月儿和安娘扒了窗往屋里偷看,自从随了岳云哥哥来到宜兴落脚,月儿就暂住在军营里的岳家。
岳元帅弟兄二人一样的骨胳清秀,身材颀伟,一样的剑眉星目。只是岳元帅的眼眸中多了分深邃,多了分忧虑。鬓发间早生了些许明显的少白头,唇上多了淡淡的胡须。
不知抚过几曲,也不知道那马上横戈的指尖飘过几遍“宫商角止羽”,琴音停了,岳元帅的手扔抚按在弦上,目光却平视前方,嘴角略抖,许久才问出一声:“放不下?”
“不会放!今生今世。”岳翻眉梢微扬,傲岸的神色不减。
“军法如山,愚兄本不该徇情。”岳飞沉吟,猛的回头,锋利如剑的目光射向胆大妄为的弟弟,那是他惟一的弟弟。
“岳翻擅自出营去救人那一刻起,就没枉盼元帅手下留情。”
岳飞微阖双目,他的眼睛怕见日光,可能是江南潮沥,他近来眼病反是厉害,肝火旺时,偶尔会看不清眼前景物。
兄长的铁面无私岳翻领教过,就像他岳翻纵横万马军中,屡立战功都被大哥压下不报一样,大哥心里有自己的准绳,大哥从不对他解释。
但岳翻回质疑回盘问,虽然结果总是被大哥训斥而回。大哥的道理是对的,可这道理遵从的天下又有几人?不然何以韩世忠闻听金兵进犯就逃去镇江保存实力,不然何以刘光世的大军未到战场就溃不成军的逃蹿?偏是恪守信条不知活络的五哥总执着的苦着自己,对外得罪同人,对内却委屈着自家子弟。
就以为云儿生得伶俐,小小年纪弓马刀箭都有掩饰不住的潜质,兄长竟然让十二岁的云儿去从军历练,将来报国。为此岳翻一再反对,哪个不知晓大宋是以文治国,武将离仕途是难如登天。一旦天下太平的时日,岂不要误了云儿这有过目成颂之才的好苗子?
岳翻的嘴角优雅的线条流露中坚毅:“情,本是古难全。大哥不必为难,只待协助韩世忠元帅破了金兵,大哥可以对岳翻数罪并罚,是斩是剐,岳翻毫无怨言。只是,兄长也要先放下这些私情,小弟给兄长一个东西看。”
岳翻掏出一方帕子,那是方锦帕,淡粉色溢着芳馥。
岳飞眉头紧蹙,强压了火气,刚要斥责,岳翻手中的帕子抖开,竟然呈现几行血书。
“金瓯黯黯补天缺,
兵车辚辚红颜劫。
欲罄老鹳河底泥,
去将丹心昭冰雪。
“帕子是玉娘的,是~~是小弟赠她的。”岳翻满怀愧疚。
岳飞审视兄弟凄然的神色,那绝对不是为了儿女情长。
血书是多少痴男怨女才子佳人动人传奇的佐料,却不想风流重写到岳家?
岳飞端详着这方帕子,心想这风尘女子倒也是痴情,身陷囹圄却念念不忘一段痴情,但如今弟弟递给他这方锦帕怕意义不仅限于此。
“五哥,你想偏了,你也太小觑了玉娘。”岳翻一句点拨,岳飞再次仔细扫了眼那首诗,只轻轻用手掌覆了后几个字,端端的露出每句的字首“金兵欲去”。原来是首藏头诗,隽秀的字体,好个才女。
“老鹳河是何处?”岳飞警觉的问岳翻。
“黄天荡河道内的一条死泥沟。小弟回来路上向当地的渔民打探过。”
“通向哪里?”
“江南河-运河。”
岳飞脸色泛青,一脸的惊愕,忽然转向岳翻:“快!将此信速速呈给韩元帅。怕是金兵要逃遁。”
柳洵直大人的英名岳飞早曾听说过,这位为民请命殒身不恤的清官,曾是工部治水世家。如果真如岳云那夜窥到的隐情,莫不是柳玉娘已经将这秘密告诉了金兵,又不甘心金兵逃走,特地留了这方帕子示意宋军去堵截?
“岳云!云儿!”岳飞忽然大喊。抚在门边偷看的安娘却紧张的一步未站稳,跌进门里。
“爹爹”安娘惴惴不安的看着父亲,月儿怯怯的立在一旁,
岳云大步的进了屋,叉手施礼,应了声:“父帅,末将在!”
那话音里含着调皮,岳飞沉了脸对岳云说:“去传令下去,中军升帐,立刻!”
又转向岳翻吩咐:“你去趟韩元帅的水师大营,立刻去,把这帕子亲手交给他。看来金兀术要垂死挣扎。”
岳翻出了门,月儿追出去一把拉了岳翻的袍襟问:“六叔,我玉姐姐她如何了?”
岳翻抱起这个丑丑的娃子,安慰说:“你玉姐姐就快回来,六叔去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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