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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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找不到房?”
“是的老大,伦敦市中心寸土寸金,太贵的超出预算,便宜的理查德不满意。”
黎君放下笔开始揉眉心:“他要怎么样?”
“‘每日住旅馆也不是办法,要么我们尽快替他解决,要么他到我们这儿来打地铺’。这是他的原话。”
“真是毫不顾他人的作风。”
“老大,怎么办?”维维安的声音听起来不急不缓,仿佛正在谈论天气,想必已经练出了一副刀枪不入的金刚身。
黎君长叹一口气,“跟他说,我下午和他见面。”
放下电话,办公室里随即一片唧唧喳喳:
“詹姆斯,给他点颜色看看!”
“和他说我们欢迎他来打地铺,每餐供应麦当劳。”
“美国人总是以为地球因他们而转,詹姆斯,一定不要输给他!”
黎君苦笑:“他是中国人。”
“华人也分三五九等,詹姆斯就是比较高档的那种。”
“喂喂,”黎君威胁他们,“小心被冠上种族歧视的罪名抓起来。”
一帮人咕咕地笑了,轮流来拍他的肩膀,英人只有在特殊的情况下才会故意做出这种亲密里带着不怀好意的动作,黎君不禁挑起眉露出询问的神情。
最终还是安娜开了口:“老板,我们都觉得那人对你有意图。”
黎君微愣,这里的有意图到底是什么意图再明显不过。
欧文用怜悯的神情看着他:“很难办吧,虽是同胞,但却是美国来的,还是上头指派下来的客户。”
“喂,什么时候你们也有这个性质谈论起老板的私生活?”黎君随即换上波澜不惊的微笑,敲敲桌,“午休时间就此结束。”
一帮人一哄而散,留下一个金发褐眸,看上去有点腼腆的男子站在原地。
“有事么,马克?”
黎君起身去冲了一包奶茶,顺便拍拍他的肩膀。这位男子一直在公司里默默打拼,做事踏实性格安静,他对他颇有好感。
“詹姆斯,”马克开口道,脸上似有为难之色,“你对同性恋反感?”
黎君愣了愣,正要去取茶杯的手滞在原地:“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想听听你的个人意见。”
黎君微笑:“不,我对各人性向喜好不同并不觉得有何反感。”
马克看着他,走近两步,压低声音:“我前几日在老康谱顿街的酒吧见到他,吸引去全场目光,很火的男人。”
老康谱顿街,OldComptonStreet,伦敦有名的同性恋酒吧一条街。
黎君挑眉,打量了一下对方的神情,只见他面色微红眼光躲闪,便突然明白过来:马克在酒吧对席锐一见钟情。
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背:“恭喜你找到中意的人。”
“要上手应该还很难,”马克皱皱眉,“老板,如果你不介意——”
黎君失笑:“我为什么要介意?”
“大家都说他看起来对你有意思。”
黎君扬起唇角,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奶茶,“那只是华人与华人之间友好的示意,否则你以为老板为什么让我接这个客户?”
或许是黎君表情过于坦然,对方没有接着问下去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一边翻着资料一边捧着茶杯,黎君嘴角的淡笑逐渐加深:初来乍到就去同性酒吧猎奇,还恰好被自己的同事撞到?这个男人做事未免太不小心了,抑或……都是安排好的。
入夜,黎君按照马克所说的地址来到唐人街边上的苏豪区,找到最大的G-A-Y酒吧,推门进入。
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自然有些紧张,当然表面上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黎君穿过正群魔乱舞的人群接近吧台。
“嗨,新面孔,”调酒师上下打量着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要什么?”
想了想,还是点了杯不太容易醉的餐后酒,“BAILEYS。”
旁边随即响起一道带着戏谑的男声:“那可是Lady‘sDrink。”
黎君微笑:来的好快。转过头去,席锐正坐在他身边的高脚凳上,双肘撑着吧台,将脸轻托在手臂旁,一副悠闲懒散的神情:
“黎君,原来你也是其道中人。”
黎君突然觉得有些窘,又不好分辨,毕竟人已经坐在这里,难道还能说是误闯?酒吧外挂着的彩虹旗和意味昭彰的名字已经说明一切。他便没有说话,只是拿起酒杯轻轻把玩,一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
席锐笑了:“干嘛这么紧张?我来自旧金山,是美国为数不多的比较自由的城市。”将手一指身后,“伦敦也一样,志同道合者大可自由聚会。”
黎君也笑,简单的唇角上扬:“席锐,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大家都是朋友,别这样咄咄逼人。”
“你可能这样想,但是上司给我完成任务的期限只有三个月,我不想过多地浪费时间。”黎君甩甩头,巧妙地避开后面正探过来的一只毛茸茸的手,继续说道,“满足客户要求的确是我们负责人的宗旨,但有些事情在工作合同上并未签明。”
席锐用炯炯的眼神看着他,原本浮散的笑容也渐渐收了起来,露出稳重的神情:“黎君,想不到你这么敏锐。”
黎君但笑不语。
“请相信我没有恶意,或许我的美国作风也会让你不习惯,但是——”
席锐没有说下去,因为他看见黎君在缓缓摇头。黎君学着他的样子将双肘撑在吧台上,将脸埋在臂弯里,酒杯高举过头在指尖慢慢玩转,眼神透过手臂之间的空隙传达过来:
“不要说。”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席锐又恢复了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无论你要说什么,都不会是我想听到的,这是我的直觉。”
“那你的直觉现在告诉你,我想干什么?”
黎君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对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不可忽视的霸气,仿佛几天前那孩子气的举动和言语是幻觉,如今的席锐比任何时候都像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男子。更让他感叹的是,这种霸气并非来自谈判桌或是商场上的较量,那样不羁又霸道的眼神几乎随他驾驭,在这样灯红酒绿的环境下也能完好地体现并给人施加压力。

“你想干什么?”很自然地反问回去,黎君微笑着举起酒杯送到唇边,他同样有足够的自信,并不是玩不起。
不出所料,席锐猛地将酒杯从他的手里夺下,整个人随即逼近——简直是酒吧里经常上演的戏码,对方总以为出其不意的偷袭能够成功,可黎君没有那么笨,他几乎是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一点,恰好避开对方的脸。
“吐出来!”
“……什么?”一口酒还含在嘴里,黎君愣了愣。
席锐抓了个空的手在此时重新找到目标,他掐住黎君的脖子并将他整个人往下拉:“快吐出来!那酒被人下了药,千万别咽下去!”
“……”
见黎君将整口酒吐在地上,又将剩余的酒全数泼出去,席锐才放心拍拍他的背:“好了,一般来说这种迷药不会穿透口腔黏膜,应该没事的。”
黎君用手背擦了擦嘴,抬眼看他。
席锐微笑:“在这样的地方,永远不要让酒杯离开你的视线。刚才那个男人手很快。”
黎君转过头,几步外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正往这里看过来,撞上他的眼神便迅速消失在人群里,应该是刚才那毛茸大手的主人。
“看来你真的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席锐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是为了我?”
黎君没有马上回答,他向酒保招招手:“刚才那个男的,差不多七英尺身高,金色短发黄色上衣,”晃了晃空空如也的酒杯,“麻烦将他请出去。”
酒保向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门外很快走进来保安模样的黑人大汉,一人一边肩膀地将那人连拖带拽地拉离舞池。黎君重又对上席锐略显惊讶的目光:
“无论怎样常见,对陌生人下药都是违法的事情。”促狭地一笑,“难道这种事情在旧金山就可以睁一眼闭一只眼?”
席锐呵地笑出声:“看来是我低估了你。”
“过奖了,在伦敦混就一定要有这样的常识。”
席锐招手又给他点了一杯酒,这次是PORT。香甜醇厚的口感,很容易就引人醉了。黎君只是笑笑,不说话,慢慢地转着高脚杯一口一口地饮。对方打量了他一会儿,又叹:
“在这样的地方你也显得风度十足,真是令人不可小觑的男人。”
黎君向他举杯:“彼此彼此。”
两支玻璃杯在空中相撞,叮的一响几乎溶在背景音乐里一样轻不可闻。
“去跳舞?”
“不了,谢谢。”黎君微笑拒绝,并指了指身上的衬衣,下班后他没来得及换。
“这有什么关系?将最普通的衣着穿出风采才是本事。”席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伸手过来帮他解了衬衣口的两颗扣子,又将衣袖撸到手肘处,“很帅。”
对面的人温和地扬起唇角:“谢谢。”
没有反抗,黎君被拉到舞池里随着一首听不出有何音乐成分的曲子开始摆动身体。灯光是一种耀眼却让人看不清彼此的幽蓝色,舞池里人挤来挤去,混合着烟草和酒精的味道,音乐声震耳欲聋,除了参加者都是清一色的男性以外,这个酒吧实在是其他的没有任何区别。
“看来你也不是下班后直接回家的新好男人!”席锐挤到他的身边大声喊道,脸上带着满满的笑意。
黎君微笑,却不作声,想要舞到另一边去,却被他重重地搂住腰:“一起吧!”
席锐分明是此间好手,只是短短几分钟就吸引去不少眼球,让周围的人空出一块小地来看他尽情表演。黎君本来只是抱手微笑旁观,却被拉去共舞,几个像探戈一样收送自如的旋转后席锐猛地揽住他的腰,煽情地在他耳边低低笑起来:
“如何?再放开点。”
黎君正想回答的声音淹没在围观者的口哨和叫好声里:即使被有力的手臂圈箍得紧紧也能感觉到后面的人正抵着他的背缓慢做着圆圈运动。
“喂老兄,”黎君侧过头,不怒反笑,“你总喜欢在众目睽睽之下跳艳舞?”
对方挑眉一笑,“不,上次是钢管舞。”似乎是根本不打算否认他曾经见过黎君同事的事实,坦荡荡的语气和眼神让黎君微一皱眉。
“不喜欢,嗯?”席锐在他耳边吐着气,说的却是中文,熟悉悦耳的母语在嘈杂的音乐冲击里让人心生一颤。
“不习惯,你说对了。”
黎君装没听见,技巧地一挣,身体脱离了他的怀抱,手却还被固执地牵着,来回拉扯了几趟,席锐又抱住他的肩,凑他的面前,一双眼睛黑得发亮:
“我住到你家去吧!”
“什么?”震耳欲聋的鼓击声。
“我——住到——你家去——好——不——好——”
和背景人声格格不入的语言在此时特别容易分辨,黎君猛地停下脚步,一贯淡定的笑容闪了闪,挑眉看着他:“你疯了!”
“我没有,”席锐亲昵地揽住他的后颈,过于亲昵,黎君感到自己的后背上一阵紧缩,“这是个好主意,不是吗?”
“我看不尽然。”
黎君不动声色地推开他,向吧台走去,看了一眼留在吧台上的红酒,还是挥手另要了一杯。那人紧紧跟过来,整件衬衫都湿透了,干脆将它全敞开,双手插在复古式牛仔裤的口袋里,眼神炯炯:
“仔细想想,詹姆斯,你的助手找不到好的场地,而我这两天就要搬出旅馆,去你们公司打地铺显然是不可能的——我还没这么任性,”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似乎揭穿了黎君的内心想法,“我看你单身也没有不方便,大家又都是同胞——你家不会小到住不进第二个人吧?”
一番话无论是从逻辑还是情理来说都无懈可击,就如策划好的一般,黎君生平第一次在谈判桌外感到了来自对方的无形压力,定定地看住了他,竟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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