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柳树的第一棵嫩芽抽出,京城的春天已经迈着脚步悄悄来临。
那个寒冬,像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从见到陈五尸体的那天起,付清病了整整一冬。
已经说不出什么感觉,空空荡荡,他不想吃,不想睡,就那么一遍遍的发呆,一遍遍的自责。
然后就是淤积攻心的吐血。
北夜王逼他吃药,什么名贵药材,甚至宫里的御医也总是一趟趟来。
毕竟年轻,付清虽然一直病着,却也一天天好起来。
终于在春天的某个下午,他重新站了起来。
三个月,他憔悴很多,乌黑的眸子,黑沉沉一片,让人无法看清。
北夜王几乎每天都来。
有时候温言相劝,有时候巧言令色,有时候大发雷霆,甚至有时候气的扫落了整间屋子。
心已经麻木了,原来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好,却还是好了。
阳光那么温暖,久违的温暖。
他站在打捞起陈五的池塘边,站在那里,凝视着。
还是痛,流血般痛。
但是,他毕竟敢站在这里。
这个池塘,埋葬了陈五,也埋葬了付清。
心中的一片已经死了。
匆匆赶到的北夜王,将他一把搂在怀里。
他已经死了,你还要陪他去吗?男人的眼睛有点狂乱,与平常的冷静大相径庭。
他抬头望着他。
要说不恨是骗人的,但是,更恨的人是自己。
是给了他希望又亲手毁了的自己。
已经过去了。付清说,没有挣脱这个怀抱。
过去了就好。
察觉到付清的温顺,眼中闪过一道惊喜,我们走吧,你病才刚好。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温柔?
爱的时候是有过温柔,但温柔只是一种征服的手段,不像现在,他只想对付清好,只希望他能不要再这样下去。
那一天,他看到了陈五,他故意在他面前拥抱着付清,只是希望陈五能够清醒,同时,也是一种警告。
他没想到那个人会选择这条路。
不可否认,内心有一点内疚。
更多的,却是恨。
他以为他差点毁了付清。
感情朝无法预知的方向发展,如果付清不是变成如此,他也许连自己也没有发现对他的感觉已经如此不同。
如此不同。
而他,心中,却在为另一个男人疼痛。
越往南,接触的人情风俗与京中越是不同。
付清半日骑马,半日卧在马车里看书。精神倒是好了很多,有时候,跟熟悉的随从调笑起来,脸上也渐渐挂了笑容。
北夜王也很开心,看来这趟带付清出行是对的。
在莫州换乘了水路。
越往下,付清的神色越是激动。
北夜王才记起来,他是当年从南方逃难来的。
快到家乡了是吗?北夜王问。
付清正在船头发呆,听到这话,有点诧异,但是很快点了点头,我是幽州的。
那我们在那里多停两天,你回去看看。
付清刚要点头,又摇了摇头,都不在了,当年大水一冲,我们村已经没了。
这么多年,说不定已经回去了呢?看到付清黯然的神色,北夜王轻声劝道。
付清没有说话,只是把头轻轻靠在了男人肩上。
陈五,当年就是这种温柔夺去了你的心吗?
北夜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呢?如果说好,父母离世后从未有人对自己这么好过。可是,一旦他失去兴趣,他的心又是那样残忍。
对他而言,感情只是操纵在手中的玩具吧!
将船停在幽州,北夜王协同付清只带了几个侍卫,乔装成富家子弟。
幽州的丝绸一直是东胜国的国宝。付清所在的穗离县就是一个养蚕基地,每年春天,付清总是跟随村里的孩童一起去村外的桑树林采桑叶。那是快乐的日子。
那时他的人生里简单的只有吃喝玩乐。
谁能想到一场大水将一切淹没。
在想什么?
望着不远处一起嬉闹的孩童,付清说,将来能让我出来做官吗?
再过几年吧!
虽然知道这是付清一直想要的结局,不过,他现在舍不得放手。
付清看他一眼,对他笑笑,握住了北夜王的手。
反扣住他的。
付清不无嘲讽的想到,在别人眼中,他和北夜王应该是很恩爱的一对儿吧!
付清没有回穗离县,听说官府已经派人重建了那里,很多当年逃难出去的百姓也渐渐回去了。
穗离仍旧是一个养蚕大县,幽州城内有名的绣锦房就选用那里出产的蚕丝。
北夜王买了很多丝绸,吩咐管家以后王府的丝绸加上绣锦房一家。
付清是感激的,现在的自己还无力做什么。
如果这个男人的宠爱能够帮到村里的人,他愿意多做一些。
在幽州停留的那天,恰逢举行一年一度的采桑大会,晚上有很热闹的表演。
参加采桑大会一直是付清幼时的一个梦想,父亲答应等到他十岁的时候就带他到州府所在地游玩一次,却还未来的急实现,一切,已成往事。
京城的那么多年,这种形式的游园会已经参加过不下数次,按规模,这里举行的肯定也比不过京城,但是心中却仿佛总有一个遗憾。
当他告诉北夜王自己要去看看时,以为男人一定会拒绝,却没想到会提出陪自己一同前去。
那一天晚上,夜灯如昼、川流不息,杂耍的艺人、摆摊的小贩,带着笑容的平民百姓。付清和北夜王走在人群里,耳边是喧闹的人声和乐曲,头顶是彩色的花灯和深蓝的星空,付清像又回到了幼时,快乐是如此简单纯粹。
在城中最大的平地上,已经架起了高高的架子,那上面悬挂着用桑叶做成的彩球,那是祝福的象征,在幽州的民俗里,只要得到那个彩球就能一生幸福。
北夜王不是哗众取宠的人,他也不是那种迷信祝福的人,但是,他却在众人面前采下了那颗眩目的彩球,虽然他带着面具,可是翩飞潇洒的身影还是夺去了众人目光。
这算什么呢,付清不止一次想到那个场景,他摘下面具,笑眼盈盈,他手中拿着那只彩球,他说,小清,希望你幸福。
除非没有感情,虽然他心已伤,肠已断,但是那一刻,冻结的血液开始苏醒,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仿佛有一点,久违的心跳。
付清没法拒绝,北夜王从来都让人难以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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