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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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挑的身影由远及近,渐渐清晰。那女子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模样,一件秋叶色丝绫旗装越发映得她面色白晰。恬静的眉眼,淡漠的笑容,温婉的气质,高贵的装束,只觉得似曾相识。
诺敏的心忽然一动,回头又看了眼身边的太子,才发现他们二人的表情竟如此相像,几乎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太子妃挥挥手,让身后的宫女留在亭子外面,款步走进亭子笑着行礼:“臣妾见过太子爷。”
那家礼行得一丝不苟,那笑容露得端庄得体,不愧是史书上被人称赞了几百年的“贤淑、恭孝、宽和”的大清国典范女子。
“这会儿你怎么出来了?”太子淡淡应了一声,言语间有一丝关切,“晌午的阳光太强,你身子又不好……”
“内务府供上来的荔枝很好,臣妾便先给皇太后送过去一些。太后正在休息,听苏日娜说太子爷刚从那儿走了不久,臣妾想着走这边兴许能碰得上。”太子妃浅浅而笑,声音略有些低沉,听到耳里却极是舒润。
说着,她转过身笑道:“这位,是诺敏格格吧……格格来宫里已有一年,竟一直无缘得见,早听说格格清丽脱俗,聪慧明朗,既有蒙古女子的豪爽,又有汉家女子的温婉,如今一见,竟比传言中还要美上几分呢。”
说这话时,她眼里竟闪过丝惊艳的亮丽,而这亮丽,竟为她凭添了几分生机与神彩,瞬间原本略显苍白的脸竟明艳了起来。
“诺敏见过太子妃。”半垂了双眸,诺敏行了一礼,轻声道,“太子妃谬赞了,诺敏不过是草原的女子,不如太子妃说的那般好,不懂规矩之处,还望太子妃见谅。”
“温然所说可是真心话,虽然是初次相见,却觉得格格很是亲切投缘呢。”太子妃含笑着扫了太子一眼,从腕上褪下一支镯子,“虽然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却也是当年娘家留下来的……”
诺敏怔了怔,好像宫里的主子们都爱赏人东西——手腕上是太后赐的佛珠,脖子上挂的是太子送的玉坠,如今太子妃又赏玉镯……心因为太子妃的出现早已乱成一片,诺敏慌忙退了半步:“太子妃娘娘的赏赐原本诺敏应该愧领,只是既然是娘娘的亲人之物,诺敏却断不能收!”
“温然!”此时太子却忽然轻声唤了一声,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眼神中闪过一丝似阻止似无奈的温和,“不必了,诺敏格格戴不惯这些东西的。”
“身外之物而已,怀念早在心里,又何必拘泥形式……赠人,也自然要赠自己最喜欢的东西才算有诚意不是么?”太子妃淡淡笑着避开太子的手,不由分说地拉住了诺敏,然而待她看清诺敏手腕上那串蜜蜡佛珠时,竟怔了怔,面色有一刹那的变化,但立即微笑道,“恭喜格格,原来竟得了太后如此尊贵的赏赐,温然自然不敢同太后相比。”
说着,神态自若地将镯子重新戴回手上。
“温然还有事在身,便不打扰太子爷和格格聊天了,太子爷,臣妾先行告退。”此时,太子妃复又行了一礼,姿态万方的向亭外走去。

太子目光微闪,正要开口,却见太子妃身形忽然一顿,扶着亭边的柱子,软软向地下倒去。
太子一个剑步冲了过去,及时扶住了她,将她扶至亭中的长椅之上:“怎么了?哪又不舒服?”
太子妃面色有些苍白,柔弱地笑道:“没事,可能刚才走得急了些,又被日头打到了……”
“身子不好,就不要逞强,有些事打发别人做就行。”太子目光中闪过一丝关切,扬声道,“去把本宫的软轿抬来,另外宣了林太医,去毓庆宫候着……”
“不必麻烦,臣妾没什么大碍……”
诺敏望着太子妃娇柔地倚在太子怀里,望着太子眼中难掩的关切温和,只觉得心仿佛不断下坠,原来伤到了极致,竟已不觉得痛,只仿佛坠入深渊一般,无助和凄凉!
跟太子相处,原本只是凭心意,却似乎忘记了,他的身份地位,他妻妾成群,他的儿女满堂!
恍然明白了刚刚太子话里的含义——“过段日子我便去求皇阿玛讨了你”,难道她,真的可以安心去做他众多妻妾里一个?跟其他女人共同分享一个男人,每天算计着如何打败其他人独享他的宠爱?那么,这份宠爱,又会有多久……焉知其他人,不是从她这样的境况中过来的?
能么?能够义无反顾地选择这样的生活么?脑海里这个声音在不断扩大,让她的心乱成了一片。她甚至不记得,在当时情况下,自己是怎样落荒而逃的!
“别看了,人都已经走没影了。”太子妃倚在太子怀里,面色虽然苍白,却笑得风清云淡。
太子收回目光,同时收回的,是一直挂在脸上的浅浅笑意。他神色复杂地盯着太子妃,仿佛一直想盯进她的心里。
太子妃漠然避开他的眼,只是低头扫过被他握住的自己的手腕,挑眉笑道:“太子爷就算把臣妾这只手握断了,只怕诺敏格格的心也免不了受伤。”
太子猛地放开那只手,才发现太子妃的手腕,竟被自己下意识地抓紧,此时明显浮出了红肿的指痕。看着诺敏踉跄而去的身影,他只想找个渲泻的出口,却无意于伤人。深深吸了口气,轻声道:“对不起。”
太子妃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突然的道歉,即而又笑道:“‘对不起’?能从太子爷口中听到这三个字,臣妾三生有幸!”
望着她淡漠的眼中尖锐的笑意,太子眼中流露出悲哀之色:“温然,你一定要这样伤我,才算满意么!”
太子妃猛地抬头,怔怔地、怔怔地盯着他,良久良久,才低声喃喃道:“我……早已经将自己伤的体无完肤,我不知道,除了伤你,我还能……伤谁……”
说着,泪水瞬间自她眼中滑落,她呜咽地将头埋入他的怀中。
太子的手一顿,忽然紧紧将她揽入怀中,头抵在她的发间,眼中悲哀之色又浓了几分:“对不起,对不起,虽然我知道这三个字苍白的什么也挽不回了,但我却除了这三个字,什么也给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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