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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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仿佛只是随口的玩笑话,但眼里却似乎有抹难得的认真。诺敏沉默了半晌,轻笑道:“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十四怔了一下,终是叹了口气:“终于觉着紫禁城,算是家了吧……”
诺敏心中微动,十四竟也是如此聪慧而敏感的,竟仿佛能窥透她心中想法一般,抬眼不由对上他晶亮的眸子,只觉得那里有丝丝缕缕的情意,让她无从回避。
“十四阿哥这些日子可好?”不得不说些什么冲淡他们之间似有似无的暧昧。
“怎么不好?听说十四弟的侧福晋舒舒觉罗氏就快要临盆了,伊尔根觉罗氏和晗玉妹妹也有了身孕,”和雅笑眯眯的在一旁插嘴,“十四弟今年家里少不得要添丁进口呢……”
诺敏怔了一下,意外地自十四眼中没有看到太多欣喜,反而有一丝懊恼,不由心中一动,却也忙笑道:“那还真是要恭喜十四阿哥啦……”
说着,自刚刚的锦盒里寻出一只荷包,递与十四:“这是在杭州得的,虽然比不上宫里的御贡精细,却另有江南的细腻风情,十四阿哥若不嫌弃,替我送给十四福晋。早就听说十四福晋,一直无缘得见,如今有了身孕更是要倍加小心,这个……当做是诺敏的一份心意吧。”
十四迟迟未接,只是盯着她手里的荷包,神色阴郁。
那边十三似乎也发现了他的异样,笑着踱过步子,见诺敏手中的荷包,目光一闪:“啊,格格竟是要把这只荷包送人不成?”
“难道这只荷包有什么奇特之处?”和雅和禧柔被十三语气中的一丝惊讶吸引过来,和雅更是好奇地接过来细细观看,目光中也闪过一丝赞叹:“好精致的东西……难怪都说江南风景迷人,水色养人,果然,要怎样兰心蕙质的女子,才能绣出如此细致又大气的东西……跟这个一比,宫里的贡品倒都成了见不得人的残次品……”
那是一只水蓝色的荷包,上面绣着一枝白梅,一轮明月,除此之外别无他物。然而明月清朗如水,梅花傲雪迎霜,无论其神韵、其风骨,廖廖数笔,尽显无疑。
“姐姐竟把这等好东西藏了私,送与十四弟……”和雅微嗔,又瞥了眼十四,“十四弟,这么好的东西,你若不要,那可便宜姐姐我了……”
十四还未开口,便听十三道:“荷包固然精致风流,贵重的却不在此……”说着,看了眼诺敏,方笑道,“关键是里面的那只平安符,才是最尊贵的……”
“平安符?”说着,和雅就要去拆荷包,十三忙一把按了她的手,“佛曰不可说,不仅指口说,而是指眼耳鼻舌身……”
和雅见十三说得郑重,不由一怔,止了动作,却笑道:“你怎么也学上四哥一副深谙佛理的样子,快别卖关子了,把故事说给咱们听!”
十三放了和雅的手,笑着看了诺敏一眼,诺敏面色一红:“不过是灵隐寺的方丈见我有佛缘,赠的一支平安符罢了。”
“没那么简单吧。”禧柔也笑着开口,难得一向神色淡淡的她,也被勾起了兴趣。
“那日皇阿玛突然有了兴致,去灵隐寺,谁知灵隐寺的无尘大师正在闭关,只遣了大弟子前来接待,这本不是什么大事,皇阿玛和咱们这些人都不太在意这些虚礼,可谁知临要离开时,却有弟子出声留人,说是方丈大师要见咱们的诺敏格格……”
这下不止和雅禧柔,连十四都有些动容,猛地抬头直视诺敏,看得诺敏面色更红,只得笑道:“我跟无尘大师的确是素昧平生,而无尘大师肯见我也不过是因缘巧合……”
“皇阿玛不放心,留了我跟十来个侍卫跟从,许是见我是个阿哥,我倒是有幸登堂入室一把,无尘大师只在帘后,随意问了几个问题,便送了这支平安符给诺敏格格。”十三见诺敏不想多说,倒是三两句结束了这个话题。
灵隐寺的无尘大师极是有名,无论佛法还是修行,均让人称赞。能够得到无尘大师亲自赐赠的平安符,是何等荣耀——一时间,屋内一片默然。
“难道皇阿玛对此没有……”和雅迟疑了一下,担忧地道。
“皇阿玛是一代明君,对此又何必强求!听了也只笑着说,‘果然是佛渡有缘人’……”十三忍不住赞叹。

“皇阿玛的胸襟之阔,见识之广,是旁人无法企及的……”十四忽然笑着开口,目注诺敏,“格格可知平安符的内容?”
“金风玉露一相逢,更胜却人间无数。”原以为诺敏不会答,谁知她微笑地缓缓开口,“似祝福,似谶语,佛家的话本就是深含辩机的,不过终是平安吉祥的意思,十四阿哥出身尊贵,命里带金,十四福晋佳人无双,名里带玉,原本就是‘金玉良缘’,这金风玉露却是再合适不过的……”
“金玉良缘”——说到此处,诺敏不由一怔,暗自失笑,曹雪芹还没出世,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这个说法呢。
“这么说,我倒真不敢要了,既是姐姐送晗玉妹妹的,你又何必推辞。”和雅笑着将荷包递过来,十四默默接过,忽然笑了一下,“那如此,便谢过诺敏格格了。”
“时间不早了,还要去德妃娘娘那里请安呢。”十三只是盯着十四瞧,眼神中闪过一丝思量,却突然开口笑道。
“是,我们也回去了,刚刚想去给皇阿奶请安,五哥他们在,怕皇阿奶嫌乱就没过去,这会子应该走了……”和雅扬声招呼了随身的宫女春画,“一会儿还宣了太医院的刘太医给禧柔请脉,你先回宫等着,若刘太医来了,便先让他等一会儿……”
“原是想留你们吃饭的,既然如此,我倒不用破费了。”诺敏起身相送,笑着向和雅和禧柔道,说着又拉了禧柔的手,柔声道,“这你病,三分靠药,七分靠养,别想太多,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禧柔低低应了一声,而后苦笑了一下:“病好不了才好呢,至少是死在家里,总好过客死他乡……”
待四人走后,诺敏的笑容终于把持不住——曾经不止一次地告诫过自己,她无法改变历史,也注定要眼睁睁看着悲剧一次次发生,可是心中的痛楚却是无法忽视的——史书记载,康熙的八公主封和硕温恪公主,下嫁翁牛特杜楞郡王仓津,卒于康熙四十八年六月,年仅二十三岁!
如今已是康熙四十六年,难道真的是红颜薄命么?
十四复返屋中时,正看见诺敏神色凄楚仓惶地坐在桌前,不由一怔:“你……这是怎么了?”
诺敏只觉得一道身影压了过来,温暖而略带粗糙的手指轻抚过她的脸,这才恍然发现自己竟落了泪。猛地一惊,她站起身来,避开了他的触碰:“十四阿哥!”
十四见她一脸的防备,眼神黯了一下,即而退了半步道:“忘记了拿你送的荷包了。”
说着,将放在几案上的荷包揣入怀中,却没有走的意思,只是盯着她,又道:“你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什么伤心事么?还是有什么委屈?”
诺敏随意抹了抹脸,摇头道:“没事,不过是想着和雅公主和禧柔公主即将远嫁,又想着自己的命运,心里难受。”
十四猛地上前一步,拉了她的手:“我去求皇阿玛,把你指给我可好?”
诺敏一惊,用力抽手,不由冷笑道:“十四阿哥算盘打得好生如意,这边才要添丁进口,那边便准备坐享齐人之福?”
十四面色一变,盯着诺敏的眼,里面只有深深无奈和悲哀:“你觉得……我的婚事,能由得了我么?”
诺敏怔了一下,轻声道:“我听说十四阿哥跟十四福晋青梅竹马,待十四福晋一向……”
十四猛的回头,冷笑道:“你别‘听说、听说’的,你又是听谁说的?我待晗玉好,就像十三待身边的女人好一样,你怎么不问问他,真正能让他动心动情的,有几个?”
诺敏一怔,好端端的,怎么又扯上十三?不过说这话的口气,倒跟十三真有几分相似。
细细啄磨着他话里的意思,诺敏的心忽然酸涩了起来,所谓皇上的赐婚,又有几分是真正的情投意合,有几分是政治联姻?他们的命运,其实都跟自己一样,不过被当成了筹码,身不由己!古代女子如此,就算这些皇子阿哥,又何尝不是如此?
可是他们可以娶了再娶,直到娶到自己心爱的女人,而那些被迫嫁了的女子呢,是不是注定只能在那一方天地里或争宠算计,或寂寞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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