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四)影院惊魂 丛中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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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叭!”的一声震响,铁腿小凳砸到了曙光垂吊着腿的那面墙下方,应声脱落下大片的灰粉。还好,巍哥砸得一点不准,没有伤及曙光一根腿毛,但是曙光得意的歌声立马卡在了嗓子眼处。我冒出一身的冷汗,情况发展下去肯定不妙,曙光这伙人不会对巍哥的冲动行为善罢甘休的。巍哥分明是在借事发泄心中内燃的一股无名火,他一直就犟在原地目光直逼曙光。我焦急万分,连推带拽要强行把巍哥弄出影场。
“给我站住!想溜?没那么便宜!”只见那曙光从墙头上利索地跳落地面,像一头被惹怒的狮子直奔我们而来,几个哥们紧随其后吠形吠声为他造声势。这时,银幕里震耳的枪炮声连续不断,令我揪起的心更为紧张和烦躁。曙光边走边从裤子口袋中掏出一只三角弹弓,将手中的一颗小卵石麻利地夹在弹弓上的黑色橡胶内彍起来向巍哥瞄准,大有一触即发之势。我慌忙用一只手抿脸,抢先把身子挡在巍哥的前面,并用另一只手慌乱向曙光甩动手帕大叫:“你们不许用这个东西,会出人命的!再说你也没被砸落一根腿毛是不是?雄什么呢?!”曙光也许怕误伤了别人,拉起弹弓的双手极不情愿地放了下来。
“嘿,头,他们摇白旗不战而败了,哈哈哈!”那个“白眼狼”用挑衅和讥讽的口吻笑道。曙光和其他混混也似打过一场胜仗般洋洋得意。
“有种你们上来呀!王八蛋!成天骚声骚气唱人家大姑娘名字算什么种!”巍哥将我一把拉到自己身后,冲他们大骂起来。
巍哥这一骂刺激得曙光火冒三丈瞪起细长的双眼怒吼:“去你妈的你杂种给脸不要脸了!你又不是被叫的娘们你急什么鸟!活得不耐烦了竟敢腌臢我们!”
“警告你小子,我们头可是厅长家的公子,想让你‘进去’那是易如反掌的事!”那个“白眼狼”又在一旁惟恐不乱地叫嚣。
“居然还是厅长的儿子,厅长家有这样一个拉帮结伙、放荡不羁的儿子,鬼才相信!”巍哥依旧与曙光大眼瞪小眼的不甘示弱。
曙光在他的哥们面前哪里让巍哥显示血气,他的胜败关系到混混集团在外的名声。于是,他与巍哥瞋目而视,说:“如果有种的就一对一比试个痛快,而且,还得谈好条件,如果你赢了,我以后就不再打扰你们‘天仙配’,要是你输了,洁儿就乖乖地跟我走,也让我过把当哥的瘾,怎么样?这样挺公平吧?”曙光说着弯下身子将手中的弹弓和石子放到地面,在他弯下腰的时候,我发现他裤袋口露出来一截匕鞘。不好!他身上藏有利器,两人交起手来准出事,我必须立刻阻止这场短兵相接的争斗!曙光的同伙们继续在他身后嗥叫助威,煽动自己的头目大显伸手,揍扁巍哥。巍哥呢,指住曙光长耸的鹰勾鼻骂他休想打人家大姑娘主意,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一副德性,怪物才会喜欢他这种人!
“别以为你曙光人多势众我就怕你!来吧,看谁是孬种!”巍哥摆出像模像样的擒拿格斗预备式,看上去虽威风凛凛,但单枪匹马哪里改变得了寡不敌众的劣势。眼看他们两个人就要交上手了,我放声大叫:“快来人啊,这——里——有人要打架——了!”哪知我喊出第一句的同时,影片中小花中弹牺牲的悲歌悠扬响起,放置在银幕架下方的巨型喇叭刺耳欲聋,混混们对着银幕愣了片刻,随即一哄而上趁机搏乱要捂我的嘴。
“不许碰她!”只听得巍哥和曙光异口同声喝道。
我乘他们停顿的一刻,迅速从地上抓起曙光的弹弓,在他们惊诧的目光下手忙脚乱上好石子,用足吃奶的力气把弹弓拉至极端长度,对准自己的脑袋。“你们要敢动手,我就当场牺牲给你们看,不信就试试!”此话一出,我方醒悟自己情急之下竟把“死”讲成了“牺牲”,看来,《小花》已经深入人心。其实,我平日最怕别人玩这种弹弓,它明处暗处都可以令击中的目标痛得死去活来甚至致命。我哪敢真正用弹弓对准自己发射,心里只是想,两个男的绝对不会眼巴巴看着一个女的为他们僵持不下的无聊交战而付出流血的代价!我紧闭双目,生怕不小心失手让石头弹丸炸出自己一对人见人赞的“黑珍珠”来。
“洁儿,你真傻,我们男人之间的破事你何必紧张,你不要管也不要逞英雄!快放下手中的弹弓!”巍哥着急地冲我叫喊,欲将我手中的弹弓拿下,可我不让,我要继续装英勇来威慑他们。
“好,好!我可不想看到另一个‘小花’当场倒在我的面前!我们不打了,不打了还不成吗?嘿,你想息世宁人也没必要这样轻率,瞧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小姐,拉着副弹弓说像花木兰嘛有点牵强,说像杨门女将嘛就更夸张了,不伦不类的!”曙光略带吃惊的目光一直盯着我看。
这时,两个臂戴红袖章的值班民警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巍哥摆手了,曙光也摆手了,我管他什么不伦不类的,能让两个狮虎般暴躁的小子休战自然不算出丑!我确定他们不再继续交锋之后,把手中的弹弓往曙光怀里使劲一塞,拉起巍哥穿过虎视眈眈的曙光帮,奔出了影场。
一路上,巍哥沉默不语。虽说巍哥在家对父母逆来顺受,但在外却给人傲视一切的**印象,超强的自尊心对一切挑战都不屈服,简直一头“牛犊”性格。也许因为他的犟脾气,每次遇到此类冲突都可以震慑矛盾激化的对方,使事件化险为夷,这反倒让他更加由着自己的性子面对发生的各种危机。

我借缕缕月光偷看了他一眼,猜想他也该对刚才发生的冲突说句话了,不然进到总队大院就没那么自在了,因为那些来回穿梭的士兵每次都把走在一起的我们当怪物来观看。巍哥果真放慢了脚步,走路的样子已没有从大院出来的时候那样夸张骄傲了。但是,他似乎对刚才发生的不愉快没太多在意,倒是恢复到桉树下等待的那种心事重重。
公安厅道路两旁的木菠萝果树林释放出浓郁的果香,这香气令人沉迷在月色中不知不觉去想象凡俗以外的生灵,白天频繁出现的小动物也许跟人类有着类似的悟性,那些唧唧喳喳快乐的鸟儿、自得其乐发出生态美声的知了、喜欢展示美丽的蝴蝶和勤劳的小蜜蜂,都自觉地还给花草树木一个安逸的夜,好让它们在神秘的长夜中进行新一轮的抽芽......
我轻声对巍哥说:“以后遇上这帮混混千万要冷静,不可鲁莽和较真,听说他们当中有一二个还曾经是少年犯呢,其他机关混混儿都让着他们三分,我们就少惹麻烦吧。”
巍哥不以为然,说:“怕什么!我跟警通中队一排长祥子学过几招拳法的,这些王八蛋一起上也不定是我的对手,若不是因为你做傻事,我肯定要狠狠教训这个流氓头!”
我知道他是不希望他一直给我的那份安全感因为今晚发生的事件而有丝毫的减少,好在我没有把今晨被欺负的事情仔细告诉他,否则事态会更加的糟糕。
我们又沉默了片刻,巍哥突然停下脚步,一把将我拉到靠近路边的粗壮树干下,他的脸与我的脸靠得很近,我能闻到从他鼻孔中喷出的类似草茹植物的清香味儿。
“洁儿,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出发到一个很远的城市去,以后,我俩恐怕难得见上一面了,你要学会保护自己,我不希望我走之后你被人欺负、被人欺骗,你,你的立场也一定要坚定......我是指,对我。”
巍哥这样一说我便怔住了。难道他真寻到了自己满意的工作?胡爸爸替自己宝贝儿子找了个远离宁城特别高级体面的什么单位了?或者他果真当上了梦寐以求的航空兵?这当然是件极好的事情,只是他要离开家、离开我,到我们兄妹俩难得见上一面的遥远地方,我为他高兴的同时心中也觉得有些酸楚,这意味着我将失去多年来一直陪伴身边的、属于自己的、与巍哥密不可分的许许多多的快乐和保护,仿佛一直紧握手中即可装点,又可遮风挡雨的花伞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折叠起来,折叠掉我对巍哥的所有依赖和习惯。
“爸爸只是帮我要了个考飞的指标,你知道的,当飞行员是我一直的愿望,我喜欢冒险,欣赏那些搏击长空的英杰和可上九天揽月的豪情壮志,我做梦都想当人人敬佩的天之骄子。洁儿,我的美梦就要实现了!今天一早我去做的体检,血压很正常,估计其他检查结果出来也都达标。那位来征兵的老飞说,我身体素质相当棒,是块当飞行员的好料,如果一切顺利,过几天就出发去杭州了。”他说完拿拳头使劲擂两下我身后的树干,树被他擂得飘悠悠落下两片轻盈的叶子,就像我眼眶中滑落的两颗泪珠。
雄心壮志谁都能立,但巍哥从来没离开过家,又是家中的独子,自己能不能照顾好自己,能不能胜任飞行员这份艰险的工作?训练的辛苦他吃得消吗?胡妈妈真舍得吗?这些,我都在心里打着问号悬着心。巍哥像是看懂了我的心思,他咧开嘴笑说:“呵,我从小冲冲杀杀惯了,这点艰苦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洁儿,最让我挂心的人就是你!”他双手伸过我的头顶,攀在树身上罩住我的脸,用特别关切的眼神看着我,这眼神在黑夜中闪亮起从未有过的温柔。
“嗳!巍哥,你别总把我当黄毛丫头,我会自己爱护自己的你就放心吧。你能实现自己多年的梦想当然值得高兴。不过,一个人到那么远的地方当兵,自己要多保重,航空兵听起来令人羡慕却也令人担心,你千万平平安安的......”我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让更多的泪涌出来。
我嘴上虽这么安慰巍哥,但巍哥所有的音容笑貌、争强好胜,以及他从窗户扔来线陀的那些神情此刻忆起来都特别的亲切和可爱。想起单位里的两位成为寡妇的空军妻子,丈夫都同在高空训练中失事身亡,便足以体现飞行员职业所面临的危险和挑战了,虽然符合巍哥喜好冲锋冒险的性格,但这毕竟是开着十几吨重的巨型钢铁飞上几千米的高空啊!
“洁儿……洁儿答应我,等我好吗?我想......只要你愿意,用不了几年,我就能接你到杭州去.....听爸妈说杭州是个很美很美的地方。我希望我们将来能永远生活在一起......生活在美丽的西子湖畔......这样,我爸妈退休后也能回到自己阔别已久的家乡了,洁儿,你明白我的意思么?”巍哥因为全身发抖,说话已经不太连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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