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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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秋之交的蚊蝇最是恼人,叮住人就不顾一切的。即便轻轻抖抖衣甲就可以将它们惊走,士卒们却都没有动弹。因为猎物已经进了圈套,不能因为一只小小的蚊蝇就将他们惊动了。猎物是江东的一只骑兵偏师,带领他们的是江东顾家的“千里驹”顾成。在以多出文事政务人才著称的江东顾家,能出这么个能和潘璋这等江东猛将较量而不落下风的武将确实让人惊异。所以江东顾家也投下了大笔钱物为他组建了这么一只江东少有的骑兵部队跟随大都督周瑜前往荆州,希望在荆州攻伐中分上一杯羹。不成想刘备却乘孙曹两军攻伐疲惫之际,一举拿下荆州大部。这实在让江东诸将不愤,因此多有将领乘两军谈判未果之时,纵兵劫掠的。其中顾成的骑兵队仗着来去如风的优势,在其中尤为突出,让荆州军民吃了不少的苦头。
不过他的好运在今天就到尽头了,荆州军已在这片湿地上设下了埋伏,领头的正是新投效的都尉魏延。自从于长沙杀韩玄投奔刘备军以来,他在军中并不好过,荆州文吏多以他为卖主求荣之徒,从不以正眼看他。因此他急于求战,希望以胜利得到军中同僚的认可。这次得到这个机会,他仔细准备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捉住了这次战机。顾成部队刚劫掠了附近一个小村,为求早一时返回江东军控制的地域,冒险从这段不利骑兵行进的湿地通过,恰恰掉进了魏延为他做好的口袋之中。魏延紧紧盯着队伍中白袍银甲的顾成,鼻子中冷哼了一下:“夸夸其谈的世家子,穿这么漂亮,存心找死!”魏延自己是从不穿这等衣甲的,他穿着的常常是暗色的衣甲,从来少有刷洗,曾有军营门吏把他当小卒子训斥的经历。但士卒们都喜欢这位和他们一样行伍出身,全凭战阵拼杀出来的都尉。不过话又说回来,如不是有杀韩玄夺长沙的大功,再拼杀十年大概也抵不过那些世家子的显赫家世,也当不得这都尉吧!所以魏延一向和这等世家子弟不对付,没办法和同僚打成一片;但他在下级军吏和普通士卒中的威望是那些世家子弟出身的都尉没办法企及的。
顾成的队伍一无所觉的进了包围圈,两个前行的探骑随意的从芦苇上扫视过去,压根没发现潜藏在芦苇中的杀机。所以当荆州军突然从芦苇荡中杀出的时候,顾成的部队顿时慌乱了起来。不过顾成不愧是一员猛将,立即镇定了下来,大喝一声:“不过是一群甲胄不全的荆州小卒,何需惊慌,众军随我突击。”说着手中长戈一挥,顿时要了前面两名荆州士卒的性命。魏延冷笑一声,大手一挥,身后五名荆州军士立刻举起早上好弦的弩机瞄准顾成射去。急切之中,顾成闪避开了两只弩矢,还是有三只弩矢正中目标,顾成一下自马上栽下。魏延举刀砍倒两名惊呆了的顾成近卫,一个箭步冲到顾成身边,举刀砍下他的头颅,大喝一声:“顾成已死,降者免死!”其他荆州士卒也纷纷叫嚷起来:“顾成已死,降者免死!”一场步卒对骑兵的战斗开始不久就草草结束。除了几个顾成的近卫死战而亡以外,其他的江东军看见几个窜逃出去的骑士陷在泥中被杀死以后,都明智的选择了投降。
然而,回到驻营地的魏延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封赏和同僚的赞许。诸葛军师淡淡的说了句:“我军正与江东谈判之中,这场仗不宜大肆宣扬,暂且记下功劳,日后再说吧!”而同僚却都侧目视之,比之前看他的眼神中更多了些许蔑视。手下的下级军吏偷偷告诉他,因为他用弩矢暗算顾成的消息被传了出去,所以他卖主求荣的名声后面又多了一条按语:“卑鄙暗算”!魏延只得郁闷的在自家营地中破口漫骂:“杀人就是杀人,赢了就是赢了,哪儿来的这些穷酸道理…………”
江东因为在逍遥津大败,无奈何只得和刘备讲和,而且传来消息说,希望将孙权之妹嫁给刘备,以此加强联盟云云。刘备遂与赵云、孙乾一起前往江东结亲,魏延以都尉之职带领五百士卒随行。一到南徐,赵云就吩咐魏延在城中买办猪羊果品,准备成亲,并将这两家结亲之事大肆宣扬。魏延置办果品猪羊之时发现江东军民对两家结亲之事竟然一无所知。回来之后,就求见刘备说起种种怪异之处,末了总结到:“我看孙权定不是要与主公结亲,应该是要赚了主公到江东来囚禁或是杀害,请主公速速离开,我等愿为主公断后。”刘备和一旁的赵云对视了一眼,乐呵呵的说道:“想不到文长不但军略出色,还有这等谋略眼光,实属难得啊!子龙,你和文长解释解释吧!”赵云抱拳向刘备鞠了一礼,转身向魏延说道:“江东的阴谋,诸葛军师早就料到了,并已定下计策。所以才一到南徐就叫你等大肆采买,就是为了将此事宣扬开去,等到天下人人皆知此事,那孙权周瑜再想谋害主公那就难了啊!”魏延这才明白,自己去采买果品猪羊原来还有这等功效。回到营地想想那阴阳怪气,大冬天还摇扇子的诸葛军师,不禁心下佩服。接下来事事不出诸葛亮所料,甘露寺吴国太看女婿,一眼看上了刘备,两家顺利结成了亲事。魏延也带领士卒在刘备馆驿周围驻扎,提防江东明的不行来暗的。
一晃到了第二年新春,刘备与孙夫人一同去拜见吴国太。魏延突然接到赵云密令,急急忙忙带领五百军士潜出城外。原来诸葛亮留下的密令,要今晚偷偷回转荆州。等了不久就见刘备和孙夫人带了数骑出得城来。赵云,魏延簇拥着刘备离开南徐趱程赶返荆州。看看快到了柴桑地界,后面尘头大起,眼看着江东追兵将至。赵云对魏延说道:“追兵将至,你带领的军士徒步缓慢,现在只有你先带众军士抵挡,我护着主公和数十骑兵先走。魏都尉意下如何?”虽然是商量的口气,赵云的话中却带着不容辩驳的威严。魏延脸一黑,“既为主公亲卫,自当为主公解忧,赵将军速速带主公先行,这里就交给魏某人了!”赵云直直盯着魏延,狠狠点点头,也不搭话,转身带领骑兵,护着刘备先走了。转过前面的路弯,赵云手中轻轻落下一张锦书,正月十五的月光下,上面依稀写着:“若事急矣,则舍弃魏……”
后面的追兵是陈武,潘璋两人,俱是孙权亲兵首领,虽然军略不甚出众,但俱是勇力之徒,而且对孙权忠心耿耿,因此这追杀刘备和孙夫人的重责就交到了他俩的手里。魏延看看敌军将近,急急向下属交代了几句,便带领军士将带着的金银器具散乱的扔在地上。刘备在江东之时,孙权为了丧其心志,常常赠送金玉锦绮等物于刘备,这些物事俱由魏延保管,这时正堪使用。陈武、潘璋两人带了三千人马到了附近,一看见地上金玉等物,便知道刘备就在不远,想催兵前去,但江东精锐大都在边境地方,这三千人马都是新召入伍,见到金银珠宝都散乱开来,互相争抢,陈潘二人还来不及整顿队伍。魏延带着五百军士已从林中杀出,黑夜中众人大声疾呼,似有千军万马一般。江东军队立刻被砍倒一片,四处奔逃。魏延又叫数个嗓门特别洪亮的大声叫着:“快点解决这些小兵,杀奔南徐和关君侯一起捉住孙权!”陈武和潘璋都是头脑简单的武人,听说如此,又见林中不断有人杀出,以为荆州军真的要偷袭军力空虚的南徐,急忙收拢队伍,摆脱了魏延虚有其表的追击,兼程赶回南徐救驾去了!

魏延带着队伍,也不收拾地上散乱的金银就追着刘备等人的方向追了下去。急走了半夜,前面传来军队喧哗的声音。魏延和五百军士放缓了步伐,偷偷掩杀上去。原来,孙权派出陈武和潘璋后,害怕刘备另有接应,又派出蒋钦、周泰从另一条路上追赶,偏偏周瑜又派手下的徐盛、丁奉于刘备归还荆州的必经之路扎营,恰恰拦下刘备。四员江东大将将刘备团团围住,赵云和数十骑兵护住刘备以一个土围为掩护,抵挡江东军队的进攻,已然死伤惨重,眼看撑不下去了。魏延带兵选择蒋钦、周泰带领的南徐城中的新兵为突破点,一举杀了进去。赵云在土围中看见蒋钦、周泰队伍后面混乱了起来,急忙带了几名骑兵冲击出来,将魏延等人接应了进去。有了魏延手下尚剩余的将近400人和大批弓箭,又守了小半个时辰,弓箭最终还是用尽了,徐盛、丁奉手下的江东健卒已经突到了土围之上,和魏延的军士展开了混战。正在这时,徐盛、丁奉的背后又出现了一只军队,随风飘扬的旗帜上写着大大的一个“张”字。随江边疾风而来的还有一声霹雳一般的爆喝:“燕人张飞在此,挡我者死!”。张飞的到来及时挽救了众人的性命,一行顺利的返回了荆州。只有赵云一路上古怪的眼神让魏延怎么也适应不了。
这次救援的大功终于让魏延获得了军中的认可,而且刘备对这位行伍出身,武艺谋略俱佳的下属也青睐有加,回去后就提拔他做了校尉。接下来,在入蜀会战之时又特别将魏延带在身旁。魏延也不负所望,积功升迁为牙门将军。更在汉中出偏师袭击曹军,大胜且一箭射中曹操,虽然未能取其性命,但也是大功一件。刘备进位为汉中王后出人意料的提拔魏延做了督汉中镇远将军,领汉中太守。在军议会上,刘备问道:“现在我委你以重任,你准备怎么做好这督汉中镇远将军呢?”魏延也豪迈的回答:“要是曹操举天下兵马来攻打,我能暂时为主公抵挡;如果只是他手下的将领带十万人马来,我能替主公将他们吞下!”刘备对他的话大为满意,军中与魏延友善的将领如张飞、黄忠、赵云等人也纷纷祝贺他,只有那些文吏们却愤愤不平,魏延也不爱搭理他们。在他的心里,既然当了兵,就应替主公竭尽全力当好这个兵,现在主公赏识自己,自己更应该竭诚相报,打败曹贼,至于那些只会指手画脚的文官,哼哼,只当蚊蝇飞过好了。当然有一个文官是魏延不敢慢待的,那就是诸葛孔明,自从随主公在东吴的那趟行程见识了他料敌机先的本事,又在诸次战斗中见识了他的军略,魏延就从不敢小看这个摇扇子的古怪人。不过,“虽然他料事了得,不过还不是得靠我魏延补救,当时要不是我,张将军晚到的小半个时辰里,主公的命早就丢掉了,哈哈”魏延端着庆贺的酒碗瞅着营帐一角烛光明灭中的诸葛军师得意的想着……。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是谁也想不到的,关君侯败走麦城,张将军又不幸遇害,主公激怒之下强功东吴却遭火烧连营大败而回,临终于百帝城托孤孔明。魏延仿佛一下子失却了主心骨一般无所适从,还好朝廷在诸葛孔明的操纵下逐渐恢复了正轨,又打败了反叛的南蛮孟获,终于在建兴五年,诸葛亮前往汉中准备北伐曹贼,并以魏延为督前部,领丞相司马、凉州刺史。魏延跟随诸葛亮数败敌军,魏国朝野震动。然而年纪轻轻就受诸葛亮重用的马谡却失却街亭,北伐大军被迫撤回。
转眼到了建兴十二年,虽然魏延曾于建兴八年在羌中阳谿大破魏国的后将军费瑶和凉州刺史郭淮,并且进封为南郑侯,然而北伐数次被阻,仍然让魏延心中抑郁。他曾经数次向诸葛亮请命,希望以偏师出褒中斜道偷袭长安,但都没有得到诸葛亮的同意。甚至姜维这个小后生居然还和他顶嘴,说什么“丞相思虑周详,我等但按丞相指示,定能击败魏军,克复旧都……”云云,“哼,诸葛丞相要是真的事事无错,当年先主从东吴返回荆州之时,张将军就不会晚到半个时辰了!”魏延激怒之下,口中自然将这件得意旧事提起,姜维一下子蹦了起来就想动手。魏延单手将他挡了回去,“你以为和赵老将军打成平手很厉害,你不想想赵将军和你交手时已年逾七旬,要是当他壮年之时,十个你姜维齐上也讨不了好去!”姜维还想动手,却被诸葛亮拦下,“伯约不得无礼,魏将军乃国之健将,他如此也是为了北伐大业着想!”说着诸葛亮又转过头来对魏延说道:“但这等分兵之计我还是不能同意,长安虽然兵少,也无名将守御,但城高墙厚,急切难下,此计一旦失败,国家堪危啊!此事以后不得再提!”诸葛亮坚决不同意此策,魏延也只好悻悻而退,每日只得操练士卒,并不时到坚守不出的司马懿军营外边叫骂泄愤。
很快的,秋天降临了,诸葛亮的身子却一天天清减下去,最后缠绵于病床之上。终于于五丈原上病逝。魏延当仁不让的接掌军中大权,准备继续与魏军作战。然而军中诸将却以诸葛亮遗命为由皆要退兵。魏延无奈之下只好按次退兵,并亲自断后。谁知道刚走了三日就传来消息说谣传魏延降了魏国,要反过来攻击蜀汉等等。魏延急的睚眦俱裂。这时主动和他一起断后的马岱建议,立刻轻装急进,间道回国在皇帝之前辩明真相。魏延毫不犹豫的采纳了他的建议,带领自己的儿子和马岱等数骑间道归国。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前方不远,一个陷阱已经在等待着他,而身后马岱的刀也已经擦亮了。
魏延死了,死在马岱从后方砍下来的刀下。在他死去的同时,成都城中的皇帝正在读着诸葛亮的遗表。其中一段这样写着:“南郑侯魏延勇而有略,然擅专权。我之死后,恐其独掌军权,急功躁进,反使国家蒙难。故已遗计于杨威公,费文伟等人,若其专权则依计诛之…………”
魏延死了,他永远不会知道,在诸葛孔明的眼中,他只是一个卒子,一个任劳任怨的马前卒或则一个出人意料的过河卒,再或则一个…………弃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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