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我想怎么样。”陈志良把头仰靠在座椅上，避开邹娟的目光，“别人不是说的很清楚，不想见吗？你在那里操个什么心！”
“我操心！”邹娟猛地发动汽车，“看你每天那个鬼样，我能不操心吗！”
“我又怎么了。”陈志良叹了口气，把头别向一旁，看着窗外快速滑过的风景，“我不一直是这个样吗？有什么好奇怪的。”
“就是因为你一直是这个样，我都看不下去了！”邹娟愤愤地说。
“你觉得我哪里不好了。在你店里没好好工作？平常不好好做人？”陈志良对邹娟的话嗤之以鼻。
“没有。”不得不承认，陈志良在店里工作的这段时间还从没出过什么差错。“我只是觉得你一直这样骗自己不太好。”
“哦？又是你引以为傲的女人的第六感？”陈志良不屑地说道。
邹娟也毫不客气地反驳道：“那你倒说说看，中国那么多城市，你干吗走了又偏偏回这里来！你要是真对章赫没什么，为什么不就待在回去的地方，还能跟吴樊在一起！”
“大姐，我想回哪里干什么，是我的自由吧！”陈志良哭笑不得。
“谁让你叫我大姐的！我是你老板，你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邹娟有时也会显出蛮不讲理的小孩脾气，“要不是我可怜你，给你工作，帮你找地方住，你现在就在大街上要饭！”
“哦，你现在知道搬出老板的身份来压我。”陈志良倒一点也不怕她的威胁。
“你少岔开话题！”邹娟踩上油门，车速又提了起来，“我问你，你对章赫是怎么想的！”
“娟姐，市内不要开这么快。”陈志良明显的答非所问。
“快回答！”邹娟吼了一声，车速倒是放慢了。
陈志良沉默了一阵，继而嘟囔道：“你少多事……”
“我还就要多事！”邹娟像是杠上了一样说道，“你刚来的那阵，人模鬼样的，整天魂不守舍。后来问你，你自己跟我说觉得对不起章赫，心里不舒服。这话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那天喝多了……”陈志良低头回想那天跟邹娟聊天的场景，“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好什么好，你就给我装吧！”邹娟喷了陈志良一句，“明明就在一个城市，连见面的勇气都没有，你算是个男人吗！难怪别人章赫瞧不起你！”
“你烦不烦！”陈志良也吼开了，“我还没怪你侵犯我**，偷翻我手机号码簿呢！”
“你怪我什么！”邹娟回嘴道，“我还不是想帮你，好心当成驴肝肺！”
“好好好，你总有理，行了吧！”陈志良懒得再与她争执，索性从座椅后面的袋子里抽出一本杂志，却也是胡乱翻看。
经过短暂的休战，邹娟也平静了不少，无奈地说道：“你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说，表面上又假装镇定。你要是真的做的绝一点，就不要回来，也不要留着章赫的电话。现在你一条都没做到，只能说明你潜意识里想要跟他联系，但是你的性格却让你做不到。”
陈志良随手把杂志丢到一边，搔了搔头发，说：“我知道章赫对我好，我就更不忍心害他。你说他这么有前途的人，干嘛非要对我这种人……况且还是个男的……我这样，也是为他好……”
一个急刹车，陈志良的头猛地撞上了前面的座椅。
“娟姐！”他惊呼一声，“你要人命啊！”
“你们男人都一个德性。”邹娟出其不意的冷笑声让陈志良愣住了，“当年我怀着文子的时候，那个男人也是这么跟我说，说什么为了我们母子好……他要是真为我们母子着想，就不会去卖毒品，文子也不会一出生就没有爸爸……”
“娟姐……”陈志良对邹娟的反应有些不知所措。
“下车。”邹娟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把陈志良搞懵了。
“啊？”陈志良一时间不知动作。
“我叫你下车，你听不懂啊！”邹娟突然吼了起来，“看到你就烦，给我下车！”
“娟姐，我们不是要去接文子吗……”陈志良这才反应过来，估计是邹娟把往事迁怒到了自己身上。
“谁要你去接！”邹娟已经没了耐心，“你今晚也不准来上班！”
“可是……”
“你到底下不下！”陈志良还要解释什么，却被对方生硬的打断。
无奈，陈志良只好极不情愿的挪下了车。双脚刚着地还没站稳，轿车就“嗖”的一声开离了自己身边。
今天出来的匆忙，钱包、证件都忘在了租的房子里，身上所有的家当就只有荷包里的一点零钱，现在的自己，就好像是被饲主丢在路边的弃狗，无处可去。陈志良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觉得自己也算是活得够窝囊了，不但工作保不住，朋友也对自己失去了耐心，到现在，做过的事也不敢去面对。难怪一向好脾气的邹娟会发那么大火，想想也是情有可原。可章赫把话都说得那么明白了，他又能怎么办呢？说实话，在陈志良的眼里，章赫一直都是个有点怕事，但又十分重感情的人，没有想到，那样决绝的话会从这样一个人的嘴巴里说出来。不过，他又凭什么觉得章赫不会那样说呢？就算别人喜欢自己，又凭什么要对自己死心塌地呢？特别是在自己如此冷酷的离开之后。陈志良每解决一个问题，马上又会生出一个新的问题，本以为自我解释能找到答案，相反，却越来越复杂。直到雨飘落进自己的后颈项，他才打了个抖，抬眼环顾四周，街上的人逐渐稀少起来。陈志良跑了几步，又停下了脚步。他不想回到那个寒冷的宿舍，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跟那些在雨中小跑的人比起来，自己根本毫无目标，又何必如此匆忙呢。
看着亮着黄光伸展到远方的路灯，潮湿的人行道似乎没有尽头。陈志良顺着这条笔直而冷清的道路走着，不知不觉就晃到了一座铁门前。他抬起头，借着路灯的光，模糊的看到门顶上“静安小区”四个字。多少次坐车从这条路上经过，当看到这个小区时，他都会下意识的别过头，他怕看到这个小区的名字；他怕看到进铁门左转的第四栋楼；他怕看到七楼左边一户，外面围有防盗网的铝合金窗户；他甚至是怕那个人会正好站在窗户边冲着自己微笑。可如今自己却走回了这个地方，到底是无意识还是下意识的，陈志良已经分不清了，他只能带着惆怅的笑，停留在门前。想要走开，却又迈不开脚步。
正在发呆的时候，一股冲击力从右肩袭来，陈志良顺着歪向一边，趔趄的走了几步才让身体平衡，而没有摔倒。
“对不起，对不起！”那个撞了自己的人赶忙回过身，连连道歉，“地面太滑，我跑得太急了，一下子没停下来。”
陈志良抬起眼，下一时刻，他觉得时间静止了，眼前的人也与自己一样，露出惊讶的表情。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在昏暗的路灯下，看着对方不清晰的面孔。时间回到了一年前，回到了那个嘈杂的车站，在那个嘈杂的车站里，始终有一个声音在自己背后呼唤，陈志良是多么想回头看上一眼，他是多么想再一次看清那个人的轮廓。可他没有，他只是咬着牙，强装镇定的递出了车票，走过了检票口。此后，记忆中的人的样子突然离自己分外遥远，他不是想不起，而是不敢想起，不敢想起那个人伤心、愤怒的样子，不敢想起那种样子是因为自己的绝情。而现在，这个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刚刚身体的碰撞让陈志良感到真实，可看到他的面孔，又觉得虚幻不已。
“嗨……”好半天，陈志良听到自己喉咙管里发出的声音，“好久不见。”
章赫脸上惊异的表情还没褪去，只是慢悠悠的点了点头。
夜晚笼罩着二人，细碎地雨落在身上，僵持在门口的人，没有谁先出声打破这样的宁静。两个人都不自在的挪开了视线，章赫盯着自己的脚尖，陈志良则看着二人呼出的白色雾气出神。
一辆小轿车按着喇叭开到他们跟前，在高光灯的照射下，彼此的样子都清晰地呈现在对方面前。短促的尴尬过后，两个人都闪到一边，把轿车让进了小区里。
再次回到黑暗中，陈志良比刚才清醒了许多。他转头看着身边的章赫，开口道：“你还住在这里啊，以为你搬家了。”
“嗯。”章赫似乎也镇定了些，“不过马上准备买房子了。”
“哦。”陈志良看不清章赫的表情，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的这话，反正陈志良自己觉得不是很好受，“买房子，几时买？”
“还没定。”章赫叹了口气，仰起脸看了看天，“外面这么冷，到家里来坐坐吧。”
下午的时候，听到章赫说出那样的话，陈志良以为对方一定会避开自己，就算无意间碰上了，也会想方设法逃开，没想到还会让自己进屋里坐。除了吃惊以外，心里更多的是激动。
其实，章赫对于见到陈志良这么突发的状况，自己的第一想法就是赶快离开。虽然害怕见到他，虽然怨恨他，但是暗藏不住的激动心情，却让自己把对方留了下来。就这么一次，章赫领着陈志良进家门的时候，不住地提醒自己，我们不该见面，如果要见，就让这成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跟原来一样，家里还是没怎么变啊。”一进门，陈志良就不由自主地感慨起来。回头看到章赫僵硬的表情，他才知道自己不该提跟一年前有关的事情。
“擦下头发。”章赫从衣柜里拿出一条浴巾，递到陈志良跟前，“把外套脱了吧，你怎么湿得这么厉害。”刚才在外面看不清，进门才看到陈志良穿在身上的灰色风衣全部湿透了。
“嗯，我没带伞。”陈志良脱下湿嗒嗒的外套，又接过了浴巾，“走到半路，老板又跟我说今晚不用上班。”他不太想说出实情，以免引来章赫的嘲笑。
“怎么不坐出租车回去？”章赫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好像在赶人似的，忙补充道，“找个地方躲雨也好啊。”
“呵，我忘了没带钱包……”说着，肚子里传来的一阵叫唤让他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听到这响声，章赫先是一愣，继而问道：“那你也没吃饭？”
“呃，没有……”陈志良继续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待会儿回去吃好了。”
“你先进屋里坐一下吧。”章赫把陈志良的外套丢到了卫生间的洗衣机上，又走出来说道，“我去给你煮碗面。”
陈志良刚还想说“不用麻烦了”，突然又觉得这不太像自己的作风，况且自己现在真的是饿得都要虚脱了。既然章赫都不嫌弃，那他又何必要拒绝别人的好意呢！看着章赫在厨房里忙活的背影，陈志良觉得自己的心跳一下下的开始加快，他有些想走上前轻轻的触碰对方。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为何会产生这种奇怪的念头，陈志良使劲擦了几下头发，走进屋里，一**就坐到了章赫的床上。本来刻意躲避的二人，没想到见面却是如此的轻巧。邹娟说，见面就能解决问题，可陈志良知道，章赫不会跟他谈往事。倘若像他们这样避而不谈的话，就算见了面，又能解决些什么呢？
章赫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走进房间，看到陈志良正面朝里的睡在自己床上。章赫以为他睡着了，想着要不要叫醒他，陈志良却在这时翻身坐了起来。
“有些累，就躺下来休息了。”陈志良怕章赫误会，赶忙跟他解释。
“哦。”章赫并不在意这些，低声应了一句，把碗筷递了过去，“趁热吃吧，家里没什么东西，就给你打了个鸡蛋在里面。”
“谢谢。”陈志良接过碗，也不怕烫，呼噜一下吞下一大口，然后才抬起脸，露出龇牙咧嘴的表情。
“你慢点吃，锅里还有。”章赫被他的表情逗得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你还真是怪了，出门什么都不带，幸好你今天是碰上了我……”话说到一半，他又停住了，是啊，幸好是碰上了自己，可要是没碰上呢？要是碰上了，自己又不理呢？章赫突然觉得，他不能显得跟陈志良这么熟，要是又回到从前怎么办。章赫没有这个自信能再次摆脱对方，能再次下这样的决心。
“嗯，待会儿吃完了，你打我的伞回去吧。”章赫话一出口，陈志良吃面的动作慢了下来，听得出来，他这是在赶人。
章赫转过身，借清理衣柜避开与陈志良四目相接：“嗯，我再借你一件外套，你那件就先放我这儿，我帮你洗。到时候，我要兰兰带给你，你再把伞给兰兰就行了。”说着，章赫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哦，兰兰是我女朋友，就是文子的老师，我好像听说，每回都是你去接文子的。”章赫没有说实话，他不想提邹娟找过他的一系列事情，同时，他也不会想到，陈志良知道这所有的一切。
“你怎么知道那个接文子的人就是我，你听谁说的。”陈志良突然很不爽，故意问道。
章赫愣了一下，岔开话题说：“对了，你有件灰色的风衣在我这儿，就是你今天身上穿的那件，你当时买了两件吗？”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来找我。”陈志良知道自己这话说得很霸道，对章赫也不公平，可一想到章赫故意躲着自己，他还是忍不住把话说了出来。
章赫没有回答他，只是盯着自己手中的风衣：“放太久了，衣服上都是樟脑丸的味道，应该晾一下好一些。”
“邹娟找过你吧，她跟你说过要你来找我吧！”对于章赫的不回应，陈志良显得很火大，干脆把事情捅了出来。
“凭什么让我来找你！”章赫这才冷笑着看向陈志良，“我告诉你，我要结婚了，我不会去找你，你也别来烦我。”
“咣啷”，陈志良手中的碗摔在了地上，面汤缓缓流到章赫脚边。
“你干什么！”章赫愤怒的瞪着那个拿碗出气的男人。
“没什么。”陈志良淡淡的回了一句，“就是想砸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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