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新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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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什么看?还不给我回去干活?”旺信朝着围观的人群高声骂道,“东家给了工钱,是让你们来这儿看人做操的么?”
那些年轻的工匠徒弟们随着话音一轰而散。奶公杨雷撇了撇嘴,才几天工夫,旺信大掌柜的气派便摆了出来。好在他还管不到自己。杨雷环顾着院中,叹了口气,自己似乎是上了少爷的当了。
当时少爷邀自己住在这大风堂。一辈子也没有住过这般的华屋,杨雷难免有些心动。记得自己犹豫地回道:“好是好,可庄户人家受不了这拘束,又闲不下来……”
“那也好办。奶公你看,这院中的空地,你尽可以开垦,也不需要你种什么花花草草,只需种些新奇的农家作物,如包谷啦,长生果啦,棉花啦,以为示范田。以后何家佃户都要种这些东西,奶公摸熟了,正好教他们。”
教人种田,自己倒是乐意。只是这包谷是什么东西呢?大该是某种谷子吧?那长生果又是什么呢?难道是少爷发明的,竟还带了少爷的名儿?自己一时虽不明白,话却已经说了出去:“庄家把式,没别的本事,种田是本分。只是少爷说的都是新奇作物,公爹也没有伺弄过。若种得不得法误了少爷的事,那可如何是好?”
“奶公不必担心。我梦中得异人传授,得到天书一卷。如何伺弄新奇作物,书中都写得清楚。以后慢慢让人读与奶公听。”
自己当时是满腔的不信——田里刨食是不上台面的学问,竟还会有神仙劳神编写成书流传下来?神仙不是不食五谷的吗?
却哪里想得到,少爷还真的找来一个小先生,专门为自己读一读那一卷天书:
“土宜松碎,匀落平齐;亩播八斤,种深寸半;株距半尺,行距四倍。中耕深半尺,距苗两寸余;三中间,五叶定,七叶控,十叶攻……”
自己年纪都大了,却还要背这种田天书。知道的当然知道,自己是“活到老学到老”,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如何的不长进,竟要个小娃儿来教种田。自己的老脸还真有些发烧。
旺信对现在的生活岂止是满意,他仍然是晕晕乎乎,仿佛做梦一般。就在几个月前,他还是小管事,为老管家跑腿办事。忽然又一天,为三少爷引了一次路,随即就飞黄腾达了,如今这一大院中,竟都归他发号施令了——哦,奶公不归他管,义学堂不归他管——反正差不多都归他管了。
当然其间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年底前,自己象条狗一样被老爷赶了出来,差一点就绝望了,虽然有二十两银子在手。屈辱,是的,屈辱,但还能忍受,家奴的自尊算不得什么,不过是在几个年轻的丫头面前,感到有些难堪;更多的却是惶恐,如丧家之犬的惶恐焦急——该如何谋生过活呢?这可是全新的题目。
还在三少爷马上就找来了,安慰自己并许了愿说,让自己当掌柜。旺信想起自己那时仿佛如快溺毙之人抓着一个救命的稻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向三少求情,心里不免对自己有些鄙视,有些羞愧。三少爷倒没有见怪,还果真让自己当上了这新庄的掌柜。
从初八初九工匠们陆续返工,到现在总共也还没有几天,旺信对自己的大掌柜身份已然适应了。每天早晨,义学堂的孩子们在班长的带领下跟着哨声做早操,那些徒工们便一窝蜂似地扔下手头的活,都跑去观看。旺信也想不通,都看了不少回了,这些徒工怎么还会如此兴致勃勃?每天非要自己赶来训斥,围观的徒工人群才会散去。
不过这也正中旺信的下怀。就象年轻徒工对早操兴致勃勃,旺信对这一过程同样兴致勃勃——自己急促的训斥声在早晨清冽的空气中回荡,众人敬畏的眼神,一轰而散飞快跑开的背影——都让旺信感到自己作为掌柜的权威。每当这时,旺信便感到象喝了酒似的,身上暖洋洋的——权力,真是个好东西!才二十三岁,就当上了大掌柜。自己只化了三个月不到,就从个三级管事,升到大掌柜。旺信有理由为自己感到骄傲,也有理由得意。
权力,往往与人的**相连,所以又称为“权欲”。如果旺信还没有当上大掌柜,对女人的**自然只能藏在心里。旺信不无缺憾地想起桃儿,那长长的眉毛,尖尖的下颏,苗条的身材,自己就是因为她才被赶出了家门,不过却也因祸得福。现在自己有资格去求亲,可是桃儿却已经被三少爷收入了房中。少爷曾有意割爱,只是那桃儿却拿腔拿调的,还搬出了老爷。事到如今,还能求少爷割爱么?对于少爷啖了头汤,自己是不介意的,怕只怕别人说闲话,认为自己是“人心不足”,竟看上少爷的女人。才得意了几天,还是不要造次了,旺信这样告诫自己。

长生也曾提过,让旺信早日成个家,或是买个丫头,或是寻门亲事。长生是作为笼络人的手段提出此议的,一心只想着让手下之人好死心踏地为自己卖命。在菏尔蒙的驱动下,旺信心甘情愿地钻进圈套。
也就在这间房中,没有了其他人,旺信大着胆,笑着伸出微微发抖的手,拧了拧那个丫头的脸蛋说道:“以后,你就叫桃儿吧。”
那丫头不好意思地躲闪着,嘴里轻轻地还是应了一声。
“不,不,还是不要叫桃儿。”旺信绕着丫头,来回走了几遍。这个丫头的容貌虽比不上桃儿,头面却还整齐。好不容易,沸腾的热血才平静下来,旺信想了想,最后说道,“你还是叫桂儿吧。”
“是的,柜儿。”
当夜旺信就在自己的卧房中,与桂儿成就了好事。
旺信抬起眼来,送茶上来的桂儿朝他一笑,旺信脸上却毫无表情。等肖大娘也喝过茶放下了茶杯,旺信才开口问道:
“三少爷布置下来的几样成衣,制衣铺做成了几样呢?”
“旗袍由年前曾做过的裁衣匠做指导,已能做出来了。只是太吃工夫,一天做不了几套;女学生装较容易,也能做出来;胸围子也没有太大难处,只是还需做些调整;丝袜却有些困难,不知该用何种织法,才能又透明又结实紧绷。几个师傅想着,能不能再请少东来指点指点?”
旺信想到肖大娘的外甥女就在制衣铺中干活,倒是个有些资色的女娃,要不要请肖大娘做媒呢。心不在焉的听着肖大娘的回话,好半天,旺信才醒悟过来,肖大娘正等回话呢,才连忙开口:“我记着了,等下次三少来吧。能做的赶紧先做了出来。让人去宝月轩,为几个红姑量体裁衣……”
说到三少,旺信对三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虽然三少处事还不够老练,可奇思妙想却层出不穷。就拿着制衣来说吧,三少拿出来的,都是见所未见的式样,还能指点工人如何做法。三少提出的可远不止这些,还雇请匠人们制作各种纺车织机,说是还要用羊毛织造什么羊毛睡毯,羊毛地毯,毛衣,毛呢,围巾等等。若这些东西真的能如三少说的,化为一堆堆的银子,那么自己跟着这一位主子,不,现在该说是东家了,跟着这一位东家,一定会前途无量。
只是有一样,事情过去好几天了,还是梗在旺信胸中,让他是越想越难受,越想越后悔。
那天,三少说:“除了雇几个婆子,丫环也可买几个。若有你看得上眼的,那就娶了来做你娘子,也无不可。”
自己就立刻感恩戴德,只想着如何才能报效少爷,虽然也曾略略犹豫了一下,最终却还是头脑发热,冲动之下提醒三少道:“有一件事,小的想来想去,少爷倒是不能不防。”
想起这话,旺信后悔得只想抽自己的嘴巴,何老爷虽然定下了由三少掌管家中田产,却没有将地契交给三少,这样的事何须你来多嘴,人家毕竟是父子啊!若三少回过味来,反误会自己挟嫌挑拨,自己这位子岂不是坐得不大稳当了么?
旺信又仔细回想当时少爷的脸色,期望从中能看出些端睨。记得当时三少沉默片刻,只是问道:“了那你可有什么应对办法?”
当时自己却提不出任何对策。虽然三少安慰自己说:“我们既已看出这一隐患,那便不怕了。办法嘛,总会有的。”
从这话中倒也看不出三少对自己有何不满,只是三少真的没有不满么?下一次,自己还是少说话为妙。旺信又多了一条需要告诫自己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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