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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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放下蓝皮手抄本,揉了揉太阳**。
抬头,天灰蒙蒙,应该快天亮了。其实他并不喜欢看小说,只是前日弟弟拿著兴高采烈地向他推荐,说是新的手抄本,得到众多好评,说的是光怪陆离,神仙鬼怪,有趣得紧。於是,他便拿来看了。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被精彩的故事所吸引,倒是看到妖猴大闹天宫之时,把玉皇大帝惊得束手无策,大失形象,令他心生不快。
他也不是教徒,对神仙佛祖没有执念,偶尔进庙堂道观拜拜,并无多少诚心。他觉得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神仙,人们求神拜佛,都是徒劳的。可是,尽管如此,他对供在庙堂里的玉帝神像有一种说不出的怀恋。
那泥塑的人像,世人说惟妙惟肖,可是他觉得玉帝不该是那样的色相。他应该更……更什麽呢?他说不出那种感觉,每每面对玉帝神像时,心头总莫名的刺痛。所以他不爱进庙堂,不爱去道观。去了会心伤,食不下咽。
一宿未睡,有些累,但并不想上床睡觉。心里一股烦闷,惆怅。
天亮後,用了早膳,几个弟弟跑过来,嚷著下午要去山上郊游。
“你们去吧,大哥有些累。”他淡淡地拒绝。
“不是吧?大哥,你明明昨天答应过的!”小弟不满地嘀咕。“怎麽可以说话不算数!”
捏捏眉间,头痛。
二弟看出兄长的疲乏,便说:“大哥昨夜可能一宿未睡吧?小弟,让大哥好好休息罢。”
“什麽?大哥昨夜没睡?”
“嗯。”他应了一声,不想多说什麽。
“不会是去了‘衾香楼’?”古灵精怪的四弟口不遮拦地问。
“四弟!”另外几位兄长喝斥他,怎麽可以在大哥面前没大没小。谁不知大哥最洁身自爱,二十有五,却从未去过青楼红院,妻妾更未娶。
吐吐舌,四弟说:“我……我说笑嘛。”
叹了口气,他道:“我是看了一宿的书。”
“啊?不是吧?”三弟晃晃扇子。“大哥,你从不嗜书,怎麽昨夜看了一宿?”
他一一看过弟弟们,发现几位弟弟好像都一脸好奇。的确,他是不爱看书,可并不代表他不看书。自小四书五经也读了不少,成年後接管家中事物,没什麽空暇看书。
“罢了,陪你们去玩吧。”难得今天兄弟们都闲下来,他也不扫兴了。
“耶,太好了!”小弟拉起兄长,开心地大叫。
於是,兄长五人,便向城外的香岩山而去。
一路上骑马,说说笑笑。到了山脚下,便下马,把坐骑交给山脚下唯一一家客栈保管,兄弟几人带了餐点便开始爬山。
今天闲情,出来踏青的游人不少。几处名胜风景皆可见来游玩的人们,越往高处,游人渐少了。来到半山腰的一个小山庄,几人累脚,便去喝茶吃点心。
喝了几盏茶,吃了几口素饼,他突然很想独自到处走走。见几个弟弟正谈得尽兴,便不打声招呼,单身出了山庄,在附近晃晃。
这香岩山来了不下十回,每次都只到半山腰,不曾上得山顶。山脉太高太大,能走至半腰已很不错了。至於深山内,几乎无人入得。据说猛兽过多,山石嶙峋,不易上去。
晃到一处小瀑布,瀑布下有深潭,汲水喝了两口,干甜。又抹了把脸,让自己清醒几分。寻了块巨石,以袖拂了几下,便躺下来假寐。
弟弟们在山庄估计还会呆上一个时辰,他就趁这空闲,休息一下吧。
迷迷糊糊间,似乎做了梦。梦中,仙雾缭绕,琼楼玉宇,如似天宫。蟠桃盛会,众神聚集。
他立在瑶池的一角,似乎在寻找著什麽,找了很久,终不见人,便黯然伤神,突然一记天雷劈来,他躲避不及,被打了个正著,痛得他惊呼,然後──他从梦中惊醒。
坐了起来,抹了抹额头,一把冷汗。好真实的梦,被天雷击中的疼痛,好像从梦中延伸到现实来了。
待心镇定下来时,一看天色,不禁暗叫不妙。闭眼时日正中,醒来时,日已偏西,想来弟弟一定著急了。
他竟然睡过头了。都怪那梦太离奇,莫不是昨夜看了那离奇的手抄本,余韵未了?
正要起身离开时,这片小天地闯入了一个天外客。
一身修道士打扮,面玉如冠,气息纯然,如不识人间烟火。那人来到潭边,向他点了下头,便蹲下身,取出皮囊装水。
他呆呆地望著那人的背影,心脏莫名的缩紧,只望了一眼,竟似看不够。那是个二十出头的男人,长相出众,可是……他是个修道士啊!自己竟然看个道士而痴迷了?
他知道香岩山有座修道观,里面道士不少,来这里游玩,偶尔会遇到道士。
那人取了水,起身要离开了,他不假思索,追了上去。“道长且等。”
那道长停下脚步,不解地望他。
走近看,看得更清了,这样的面容,配上纯然的气质,是怎样的一番仙风道骨啊。
“在下宿清风,不知道长道号如何称呼?”他一改往日的稳重,像个急切的少年小子。
道长微微一笑。“贫道‘玄真’。”
玄真?玄真?这道号怎地奇怪,可又很适合他。他看似慈眉善目,但又忽远忽近,让人无法琢磨。他的面貌怎的出众,如入尘世,不知会有何不凡造化,却偏偏入了道观,成了道士。
“天色已晚,施主还是尽快下山吧,莫让家人担心了。”那道长提点他。
他略一愣。见道长要走,追问:“道长可在‘紫灵观’?”
道长但笑不语,微一施礼,便走了。他身法极快,像是武功,又像法术,没一会,就不见影了。
宿清风恍惚地立在原地,望著,看著,心头一阵失落。
待他回到山庄时,看到弟弟们一个个担心焦虑,脸上闪过一丝愧疚。
被弟弟拉著抱怨了半个时辰,一行人下山去了。
回到家中後,他却开始变得烦躁。每每独自一人时,想起山上遇到的那道人,心头便滑过一阵阵纠痛。夜里辗转反侧,一闭上眼,便想起那道长俊美无俦的身相。明知他是修道士,自己竟在梦中亵渎了他。
醒来惆怅苦闷,自我厌恶。
怎会……只见过一面,便……陷入了魔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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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入夏,天气慢热了起来。从柜子里拿出凉薄的夏衫,往身上一穿,冷热适宜。
宿家在灵溪城可列富豪,祖上数代积累的财富,足可传承四五代。宿家兄弟众多,各有本事,宿清风虽是掌家,但为人温文尔雅,随和清静,完全没有掌权者的霸气与果断。若是混在人群中,人们只当他是一方文士,面上总挂著一抹淡然的笑容,轻轻一瞥,柔情似水,自有一股清雅之气。
淡青薄衫,闲情逸致地踱进茶楼,迎面走来几个熟人,皆笑颜相向。宿清风一一点头回礼,踏上楼梯,来到二楼雅间,撩开珠帘,便看到雅间内早坐了一紫衣男子,见他来了,便站起来笑著拉住他的手。
“东君,你可来了。”那紫衣男子亲热地唤著他的字,俊朗的脸上露出一抹埋怨。“今次让我等了近半个时辰,你怎麽说?”
“生意上的事耽搁了,还请长卿见谅。”坐下後,不著痕迹地抽回了手。“方才又被四弟缠著去了趟书肆,绕了远路,来这便晚了。”
徐长卿晃了下头,殷情地为他倒了杯茶。“说真的,你那几个弟弟都是惹祸精,一个比一个难缠,亏得你做哥哥的,要代父严家管教。不过……若是多个嫂子持家,估计他们会安分些。”
宿清风抿了口茶,双眉微皱。
“怎麽?”徐长卿见他眉宇间多了一丝淡淡的忧愁,便关心地问。
“不,没什麽。”宿清风放下杯子,笑笑。“近来事多,忙得有些累。”
“我看不像。”徐长卿摇头。东君有几日未舒展眉头了?眉间那深深的皱折,怕是有一段日子了。“你我相交一场,若有烦心事,就说给我听听,兴许还能分忧。”
手指磨了磨杯子的边缘,宿清风终是没有把心底的事道出来。
两人默默地喝了几盅茶後,徐长卿开口说道:“那事……你考虑得如何?虽说只是舍妹一厢情愿,但东君已过二十五,是否考虑下舍妹呢?”
宿清风了然地看了好友一眼。原来他今日约他,分明是要来做媒人。如果是数月前的他,心无所求,定会随意答应下来吧。可是……自那一日从香岩山回来後,他的心,乱了,愁了。娶妻……非他所愿。
“你果然……不愿。”徐长卿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家那丫头固执,我这个做哥哥的怕是劝不动。唉──”
回避好友期望的眼神,宿清风歉意地道:“我与令妹不过一面之缘,且谈不上相熟,私下相约恐怕不妥,还请长卿劝令妹另择良缘吧。”
“东君你……你真是无情。”徐长卿低斥一声。“你说实话,舍妹哪里不好,相貌才情皆属城内第一,独独锺情於你,你又何必一再拒绝?”
“非令妹不好,是清风不好。”宿清风直视他,黑眸一片幽深,又似藏了丝忧虑。“……或许……清风这辈子……都不能……不能喜结良缘了。”
“……什麽?”徐长卿一脸不明。“这从何说起?东君你出身富贵,才貌双全,多少女子为你倾心於你,怎觅不得良缘?”
苦笑,宿清风站了起来。“和这些无关。是清风心里……驻了头魔,一切只是清风咎由自取。”
“魔?什麽魔?”徐长卿一震,跟著站起身,拉住宿清风的衣袖。“东君,你要走了?”
“抱歉,长卿,我不想多说。”绝然地甩开他的手,宿清风出了雅间。
“东君,东君──”从未见过这麽绝决的清风,徐长卿追出茶楼,猛地拉住他。“你是怎麽了?许久未见,聊聊几句,便要告辞,你将我处於何地?”
“抱……”
“我不要你道歉。”长卿打断了他的话,定定地望著他。“你还当我是知己麽?”
“自然是了。”宿清风拧眉,见街头有人指指点点,他安抚激动的长卿。“你且安心,我还是原来的我,并没有变。”
“可是你以前从来不会这般冷情。”东君性格温和随性,不会让人觉得他冷淡。他素来好说话,温言温语,彬彬有礼,谦谦君子非他莫属,然而今日的他给人一种疏远淡漠,面容如昔俊逸,声音和以前一样柔和,但神色不对,气息不符,不过几个月罢了,何以变得如此之多?
仿佛……不抓住他,他要……随风而去了?
吁口气,宿清风说道:“我一会要去道场,那里有法事,你如果不忙,和我一道走吧。”
“咦?道场,法事?”见清风迈步走了,长卿只得跟在他旁边。“原来你有事要忙?但我记得你素来不信这个,怎麽突然感兴趣起来了?”
走了几步,宿清风扫过繁华的街道,张了张嘴,似有若无地说:“人……总会变的……”
东君──
长卿心里默念他,清风行得快,他加快了脚步。从不爱进庙堂道观的清风,为何如此著急?
没一会儿,两人来到了城西的道场,那里早已聚集了许多百姓。道场北边的七星坛插上了纹有符籙的帛幡,中间是一个神龛,五供献在神坛上,这是一场送春神迎夏神的法事。

祈福的法师是香岩山“紫灵观”道士,宿清风站在人後,举目望去,细细地打量手执法剑的道长。
玄冠,黄裙,绛褐,绛帔二十四条,只是个正一法师,心头略失落。想起在山上遇到的那道长,虽只戴九梁巾,但身上是青裙,紫褐,紫帔三十四条,那显然是洞真法师,较这正一法师要道深四级。
混在人群中,暗自嘲弄。怎会如此天真,以为那日惊鸿一瞥的人会出现在这道场?就算同是“紫灵观”的,道法有深有浅,普通的祈福由资深一般的法师执掌便可了。
百姓虔诚地注视道长念咒,掐诀,步罡踏斗,每人脸上都带有期望,宿清风却没有再看下去的兴趣了。
拉了长卿,默默地远离。
长卿一直不解地看著他的反复。他急冲冲地奔来看法事,可到了道场,又一脸失望地离开,这是为何?
行了一段路,宿清风放开长卿的手,长袖一覆,遮了手背。“长卿,你回府吧,我也要回去了。”
“东君你到底怎麽了?”长卿皱起剑眉,担忧地发问。
宿清风转头,把视线落在长卿的身上,没有避开他探究的眼神,认真而注重地道:“我?我只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罢了。”
“!?”
自嘲一笑,他长袖一甩,恍惚而飘逸地离开了。长卿手臂抬了抬,欲喊住他,却哑然了。
只是──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罢了?
东君……原来你的反反复复,你的冷冷淡淡,竟是因为……爱上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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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尸解者,形之化也,本真之练锐也,躯质之遁变也。”中年道长缓慢地开口。
“道长的意思是,得道後可遗弃**而仙去,或不留遗体,只假托一物,遗世而升天,即脱胎换骨,登入仙班?”
“然也。”道长盘腿坐在蒲团上,气定神凝地道,“施主道缘颇深,若能摒却杂念,即可得道也。”
宿清风笑笑,没有回答,抬头环视,看到神龛後的玉帝泥塑像,心头又滑过一丝紧窒。这是自小便有的小疾,每每在道观庙堂里看到玉皇大帝,人就特别难受,仿佛有什麽哽在心口,透不过气来。
道长望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似乎明白什麽。
“玉皇大帝,又称玄穹高上玉皇大帝,昊天金阙至尊玉皇大帝,全称昊天金阙无上至尊自然妙有弥罗至真玉皇上帝,乃天地四御之首。四御者:玉皇大帝、中天紫微北极大帝、勾陈上宫天皇大帝、後土皇地只。传言玉皇大帝乃昊天界上光严净乐国王与宝月光皇後所生之子,经三千二百劫,始证金仙初号自然觉皇,又经亿劫,始证玉帝。”道长详细地解说,那微眯的眼,飘渺而悠远,充满了睿智。
宿清风静静地听著,脑中咀嚼道长的话。
“泥塑便是玉帝的真貌?”他突然问了句。
道长笑笑。“神无相。得道入仙成神者,早已抛却凡胎**,唯精、气、神凝成仙骨,非凡胎能比拟。”
点点头,宿清风双手合十,向玉帝跪拜。
完毕後,他站起身,问:“不知观中是否有道长号玄真?”
“咦?”道长一直半闭的眼颤了颤,“施主问的确是‘玄真’?”
“正是。”
道长捏法珠的手顿了顿,许久方道:“观中并无人道号玄真,施主是否记错了?”
宿清风心一沈。这紫灵观中,竟无道士号玄真?那麽那日他遇到的道长是何方神圣?当时问他是否紫灵观的,他没有说是也没有否认,於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以为他是紫灵观的道士!
“那道长看似年轻,却头戴九梁巾,身穿青裙,紫褐,紫帔。我和他相遇在香岩山,也交谈过数句,那人自号玄真,绝不会记错。”
道长隐隐一叹。“紫灵观观主亦只是洞神法师,施主形容的应是洞真法师了,较洞神高深了两级。香岩山山脉连绵,高耸入云,天灵地杰,正是修道的好地方。贫道倒认识几位道友,但平素他们在洞中修真,绝少入尘世,遑论是下山了。这玄真法师,贫道并不识得。”
深深地失望,更有一股被骗的愤恨。
宿清风木然地立在神堂前,心寒彻骨。
“施主执念太重,只怕日後会惹来是非。施主何不放下执念,入道修真,待到得道升仙後,便可超脱尘世……”
宿清风扬了扬嘴角,温言道:“道长一直劝在下入道修真,何尝不是执念?”
既然这道观没有他要找的人,便无留下的必要了。
望著他离去的身影,道长晃了下拂尘。
那公子仙缘极深,只要他愿意,可在百年内得道成仙,然而他前世执念过重,累及今生,是业的结果。日後会如何,全看他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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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出自诗经《雎鸠》)
浅塘里的墨荷已残败,夏之神即将离去,人们要迎来硕果累累的金色之季──秋天。
立於浅塘畔,思绪如流云般,不知飘向了何处。暖意的风,扬起他的发丝和衣摆,隐隐透出几分仙风玉骨。
荷塘畔杨柳随风飘摇,一如他的心,移摆不定,无法冷静。
为何──四个月过去了,那惊鸿一瞥的脱尘道长竟再也寻不得了?自己似中魔了般,不断地在山里乱窜,弄得一身狼狈,每每只能颓废地回来。面对弟弟们担忧关心的面孔,他无法解释太多。
他……怎能和弟弟们说,他──疯狂地爱上了一名男子,更是一名修道士?!
爱,无法说出口,只能……默默藏在心底。
然而,在寻不到那人的这段日子里,真是如诗中所言: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夜夜不能眠,闭眼便浮现一个模糊的人影,远远地站在薄雾里,他战战兢兢地追过去,却越追越远,直到再也不见影,他绝望地跌入深潭,於是──惊醒了。
汗涔涔地醒来,再也睡不著了。
抬头,望天,看蓝天薄云,他不禁向天祈求:苍天啊,纵使无缘,只求与他再见一面,他宿清风死而无憾。
天高,云飘,那九天之上的神明,是否听到了他的心声?
忽然,天际隐隐传来一声闷雷,宿清风被惊醒,怔怔地望著苍穹,上天却再也没有动静了。
自嘲一笑,他低下头,转身,离开浅荷塘。
九天之上,一神人正在透过水镜窥视凡尘,似乎听到了下界人的祈言,半垂的眼闪过一丝诡谲的流光,修长的手指在水镜画了条弧线,那弧线带著金色的碎光,没入了水镜。
扬扬嘴角,露出一抹完美的笑,他缓缓地闭上眼,又继续假寐了。
无人的残荷水塘上空,飘落下点点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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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大哥,你是怎麽了?”二弟关心地问兄长。自从和兄弟们一起去了趟香岩山回来後,大哥就不对劲了。当时在山庄里,才一转头,就不见大哥了,弟弟们都急地出去找,然而找了一个下午,毫不见影,急得他们一帮弟弟都快哭了,大哥才慢悠悠地突然出现。著实被他吓著了,弟弟们自然是七嘴八舌地绕著哥哥说担心的话了。
原以为只是一段小插曲,可是回家後,大哥就有点变了。常常一个人发呆,对道观的事热衷了起来,最初是频繁出入道观,每逢法事皆会赶去看,回来又怅若失魂。问他怎麽了,他又不说,淡淡一笑就一笔带过了。
後来,他不去道观,也不去看法事了,却常常往香岩山上跑,似乎在寻找什麽,夜幕降临後,方一脸绝望地回来。
因为兄长的失常,家中的事顾不上,便落到他这个二弟的身上了,今日大哥倒没有出去,却是一个人呆在院子里,站了一天。
“没什麽事。”剪短灯芯,宿清风漫不经心地道,“夜了,二弟不去睡?”
弟弟皱起了剑眉,定定地望著兄长。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造就一层光晕,莫名地他竟觉得兄长高贵了起来。一闪神,再望过去,还是平时的哥哥,并无多少变化啊。
“这段时间,大哥似乎在忙别的事……事情固然重要,但大哥的身体更要保重。弟弟们都离不开哥哥的。”
宿清风轻笑了一声,拍拍与他齐高的弟弟的肩膀。“嗯,大哥会注意的。你们永远是我的弟弟,哥哥没什麽事,过段时间就好的。”
“那……大哥也早点睡,我回房了。”突然上前抱抱兄长,二弟再三叮咛,方离开。
宿清风脸上的微笑,渐渐凝固,变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竟然让弟弟们如此忧心?摇头苦笑,宽衣吹灯,躺在床上,仍然是辗转反侧。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他能告诉弟弟们,自己是得了很厉害的──相思病麽?
辗转反侧,辗转反侧──累了,黑暗终於笼罩住他。
在黑暗里沈浮了许久,以为要真正睡去时,突然前面一片光明。他清醒了几分,好奇地走了过去。
仙雾绕缭,百花争豔,琼楼玉宇,金光普照,疑似天境。
恍惚地寻觅,在花圃中看到一修真打扮的男子倚靠在一块光滑的巨石上,眼微瞌,看似睡眼惺忪。见到他,那男子抬了抬眼,向他招招手,他慢慢地走过去,作了个揖。
“东君,五天不见,你的相貌怎麽变了?”那男子的声音清冽如水。
宿清风奇怪地打量一身慵懒的男子。五天?他与男子素昧相识,何来五天一说?他又怎知他叫东君?
“啊。”男子突然拍拍额头,恍然大悟。“我忘了,你受了天雷,已被打入凡间了,呵呵,奇怪,你的魂怎会飘到天界?”
什麽?这里是天界?
宿清风四周打量了下,果然觉察到此处异於人间。
“唉,东君,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有些痴傻,玉帝怎可能是我们一介小仙能恋慕的?偏你执迷不悟,故意犯了天规,只为了在审判时见一面玉帝容颜。如今好了,玉帝也下凡历劫了,你现在是见不到他的,七天後再来吧。”也不待宿清风回应,男子掐指算了算,微笑。“你回去吧。下界三日後去香岩山的白玉潭,兴许可以遇到你想见的人。”
宿清风一震,待要发问,那男子轻轻地挥一挥手,一股力量迎面排来,宿清风单薄的身子便被吹回黑暗,掉入了一个无底洞。
“啊──”
倏地坐了起来,鸡鸣声响过三回,天要亮了。
吁口气,床上的人摸了把汗。原来……是个梦。
是真是假?天界?难道他的魂真的到过天界?忽然四周飘荡了一股清新的花香,他惊诧地到处嗅了下,并无异样。
再无睡意,下床起身,灯起油灯,雅致的房间慢慢亮了,橘色的灯光下,一本诗词翻页躺在书桌上。他拿起来随意看了一眼:当年酒狂自负,谓东君、以春相付……(出自宋?贺铸《天香》)
东君──司春之神。
他生於初春,父母为他取字时,便取了“东君”二字。
推开窗户,东方紫光破晓,天要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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