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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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贴身服侍盛世尘这些年,他的衣物、起居、饮食都是经他的手,从不假手旁人。但是,盛宁却从来没有看过盛世尘的身体。
盛世尘与他的距离是那么近,但是,又那样远。
他事事听从他的吩咐,他奉他为主,为师,为友……他是一切美好感情的象征和寄托。
但是他不了解他,他不知道他的家族,他的心思,他……他的所爱。
湿了水的盘花钮扣显得特别难解,盛宁的手又抖个不停,半天才解开一个。盛世尘的肌肤隐隐透出一点青色来,盛宁明白,这个季节虽然太阳还暖,但是身子热时浇冷雨,却最容易害病。
他心里一横,手上的动作顿时快了,麻利的将外袍敞开,拉开里衣的系带,一手轻轻托起盛世尘的后颈,一手将湿衣快速又不失轻柔的剥了下来。
他这一连串动作做的纯熟无比,彷佛练过许多次一样,工多艺熟,毫不迟疑。然而到了腰间的时候,却对着那同样湿透的腰带和下裳烦了难。
书房的里间也有一条铃。盛宁知道,他若是伸手去拉,总会叫来人的。
叫小僮来继续下面的工作,对他,对盛世尘,对……对每个人都是正确的。
然而手伸了出去,却在指尖碰到那条铃绳的时候,他触电般缩了回来。
接着牙一咬,眼一闭,伸手向下,他摸到了盛世尘的腰带上。那里打的是一个双花结,并不难解,伸手拉住绳尾的穗子轻轻向两边用力,感觉到那带子一下子便松开了。
然后,就是……盛宁眼睛闭的死紧,但是,他只能做到不去看。而接下来的动作,却不能一点不碰到盛世尘的身体。
其实他的动作很轻快,没有耽误多少时间。可是完成了这一艰巨任务的盛宁,却一头是汗,脸涨的通红,彷佛刚跑完三公里越野跑一样气喘急促。
把湿衣团起来抛在地下,盛宁从床头拿过一条柔软干爽的大巾,从上到下替盛世尘擦拭。那被雨水浇透的身体冷的像一块寒玉,那样紧窒,柔滑,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很浅的体香……
盛宁甩甩头。别胡思乱想了,这是香皂的味道,还是自己写的做法,自己调的料,自己教人提炼来的玫瑰精油,做出来的香皂上压着很漂亮的花纹,浅浅的紫,微微的黄,还有琥珀一样的脂色……放在白玉的小匣子里,捧到盛世尘面前供他取用的。
只是香皂的味道。
别胡思乱想。
身体擦干了,再拿了一套干净柔软的中衣替他穿好,抖开被子将他盖住。
做好了这一切工作,盛宁站了起来,狠狠闭了一下眼,用力之大,觉得眼睛与眼皮都一起发疼,像是被烟熏过,总有点胀胀的、想流泪的冲动。
这个夜晚真的让人措手不及。他咬着下唇,拉动榻边的绳铃。
隔了片刻,又拉了两下。
回过头来,盛世尘安静的躺在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却也可以看出,刚才那种叫人心悸的隐隐的青色,却已经消下去了。
武功到了盛世尘这个地步,还有什么风寒可以伤他身体?他受了伤的,只怕并不是身体吧?
盛宁站在榻边,痴痴的望着他。
若是,我能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能让你感觉到我心中的……
很快的,他听到脚步声响,由远而近,雨声仍旧,可是心境却与刚才完全不同了。
小僮推开书房门走进来,垂着头,声音轻快而恭敬。「庄主,有什么吩咐?」
「你去叫盛心来,不要惊动别人。还有,去把那张虎皮毡找了送来。」
盛宁想了想,没有再说别的,只说:「去吧。」
那小僮抬起头来看到盛宁站在里间的门口,神情有些疲倦,眼睛却显得极晶亮,与白日和和气气善良略钝的模样大不相同,心里有些吃惊,答应了一声,便回身去了。
「这是怎么了?」
盛宁淡淡的说:「我请你来就是想问问你,这是怎么了?」
「这,这脉象,看起来是感染了风寒……」盛心摇头着,「可是,先生他不可能!」
盛宁却像是并不吃惊,只说:「那你开个驱寒温表的方子抓药,我来煎。」
「哎,这不对头……」
「治好先生比什么都要紧。」
盛宁抬起头来,盛心才看到他脸色也不比床上躺的盛世尘好到哪里去,苍白苍白的,尤显得一双眼睛又黑又亮,里头的光芒更加奇怪,乍一看让人觉得冷,可是和那眼光对上的时候,却有种要被灼伤的错觉。
盛心飞快的瞄了一眼床上躺着的盛世尘,再看看盛宁,提起笔来写了一张方子,轻轻吹一下墨迹,「照这个方子煎吧。」
盛宁正要伸手去接,盛心却改了主意。「算了,你在这里守着先生,我去煎。」
小僮来敲门,送了那床号称能凭生内火的虎皮毡进来。盛宁把盛世尘身上盖的被子揭开,把那床虎皮毡盖上去。屋里的架子上有个药盒,里头摆了零零碎碎的一些小瓷瓶,盛宁辨清瓶子上写的曲曲弯弯的小篆标签,拿了一瓶盛世尘自己配制的祛风丹。
刚才也是急胡涂了,这药丸就在手边,都没有想起来。
盛宁倒了一杯水,然后喂盛世尘吃了一颗药丸。
盛世尘还可以吞咽,但是却一直没有睁开眼。
「先生,先生。」盛宁低声唤了两声,外头雨声潺潺,屋里却安静的可以听到极细碎的声响。
盛宁坐在脚踏上,头慢慢靠在榻边,望着盛世尘安静的睡颜。
有许多疑问,然而那些都可以留待以后再想。
这一刻,这世上好像只剩下他和盛世尘两个人。
「先生……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敬爱你,原来不是啊……」盛宁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有些甜蜜,又有些苦涩,「我是在心里喜欢你……」
忽然盛世尘的手指微微一动,盛宁立即住口,欠起身去看,不过盛世尘并没有醒来,刚才那一动应该也只是睡梦中无意识的动作。
替他把毡子又捂紧一些,盛世尘的脸色渐渐缓过来,显出一点淡淡的粉色。
这是难得的机会。盛世尘这人滴水不漏,平时怎么会有机会看到他沉睡?你尚未走进他的院子,他已经可以听出来你今天穿的是皮底鞋子还是布底。
盛安甚至有次说,先生大概睡觉的时候,也是睁着一只眼的。
但是他现在安详的像个婴儿,面上的神情甚至是脆弱无助的。
「先生,你生的真好。」盛宁捧着脸,呆呆的说:「好像认识这么长时间,都没敢正眼看过你,你这人太厉害了啊,一点毛病也没有。
「其实,人不该这样,太完美的人物会遭天嫉的,而且,旁人也不敢亲近你。人就该有点小坏,有点贪婪,有点胆小,再来点奸诈……其实是我自己的私心里这么想。因为,要是你有缝隙,我也就有了可以见缝插针的机会了。」
这句话说完盛宁自己就笑起来,低着头,肩膀轻颤。
「其实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是在痴心妄想。」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叹息:「差的太远了,根本不可能。」
已经知道是不可能的了,只不过那种失落的心情,一时间却转不过来。
真是笨蛋啊,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个人?
他的确太出众了,可是,出众的太过了。
要得是什么样的人,才可以站在他身边?
连上次走的杜清若,也差的很远。
先生,你莫不是谪仙下凡吧?
盛心亲自把药端了来。「怎么样了?」
盛宁回过神。「还好,睡的挺沉的,我刚才喂他服了祛风丹。」
「吃过那个了?」盛心放下托盘,伸手过来试了一下盛世尘额上的热度,又把了一下脉,「那就好,再服了药就差不多了。只是……」
盛宁最怕人说「可是」、「但是」、「只是」这种词,尤其是由盛心这种行业的人来说,大夫一说但是,就总有麻烦。
「只是什么?」
盛心想了想说:「外表的风寒没有什么,可是先生的心脉像是受过大的激荡……」
「什么?」
「你小声点。」盛心竖起根手指头,看了一眼床上。
盛宁马上气焰顿消,低声说:「你说先生受了伤?」
「不是……」盛心白他一眼。「你个外行,我的意思是,先生肯定遇到了什么大悲大喜的事情,相当的严重。以他这种修为,居然会被风寒所趁,你不觉得奇怪?」
盛宁抿抿嘴,怎么不奇怪?
「我猜度着多半是不好的事情。」盛心把药放下,「我明天还要去林县,你一个人行不行?」
「没事。」
「那我可回去了。」盛心又想了想,「告诉他们几个吗?」
盛宁马上说:「不要。」
盛世尘不是那种性格的人。
「也是。」盛心打个了呵欠,「那你多受累,有事的话喊我。」
「知道。」
盛心细碎的脚步声慢慢走远,盛宁回过头来。盛世尘睡的很沉,呼吸平稳,但是眉头却有一点不平的结,彷佛在梦中见到了令人伤怀不忿的事情。
「究竟是什么事呢?」盛宁自言自语,坐在一边肆无忌惮的打量盛世尘的睡颜。这是绝无仅有的机会,以前没有,以后可能也不会再有。
他能这样无所顾忌的看着他的机会,只有他在眼睛闭起来的时候。
「先生,你遇到了什么事?不开心么?」
一边托盘里的药已经凉到了可以入口的温度,盛宁轻轻扶起盛世尘,一勺一勺轻轻将药汤喂进他口中。盛宁别的事情不怎么擅长,但是这么几年历练下来,服侍人的精细功夫倒真可说是一时无双,没几个能有他这样的细谨温存。
主要不是他的功劳,而是盛世尘对完美的要求,实在是很龟毛。
「先生?先生?」
盛宁喂完药,看碗里还有一些细细的渣粒,便不再喂。托着盛世尘的背让他靠在自己肩上,等觉得药汤差不多该入腹,才轻轻将他放下。
盛世尘依旧没有醒来。盛宁把屋里的灯烛灭掉,只留一个小小灯架,用青纱罩罩住,屋子里有一点朦胧的、淡青的光晕。
盛宁伏在榻边,呼吸都放的很细微,一直睁着眼睛舍不得闭上。
这样似真似幻的时光,过一刻少一刻。
盛世尘会醒过来,生活会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的度过。今夜这样小小的脱轨的美好时光,或许再不会有了。
这样想着,就觉得酸楚。
窗外头风雨凄楚,盛宁却觉得心中从来没有这样温暖柔软过,外头的雨把身外的一切都隔开了,这世上彷佛只剩下这间小小的屋子,只有他和盛世尘两个人。

灯罩中的烛蜡快要燃到头,烛芯晃了几晃,流了一滩泪。
盛宁愣愣的盯着烛火出神,烛火跳了几跳,眼看要灭了,才回过神。轻手轻脚的起来,从柜中取出新蜡来,就着火点着,按在原来那堆烛泪上,再轻轻的把纱罩罩上。
他动作已经很轻,连猫儿踏过窗棂也没有这么小心,但是回过头来的时候,却看到盛世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与平时有些不同,雾蒙蒙的,像是蒙了一丝纱。原来已经显得高不可攀的人,又被纱隔了一层,让人看不清,摸不着。
盛宁只觉得那双眼里像有无限磁力,一瞬间所有思绪都被抽的空荡荡的,嘴唇动了一下,喉咙却像被噎住,没发出声音来。
盛世尘看看屋子,低声说:「我回来了?」
这句话问的很奇怪,好像人是醒来了,魂却一时没清醒。
盛宁傻傻的嗯了一声:「是。」
「几更了?」
盛宁探头看了一眼外屋的滴漏,「快四更了。」
盛世尘没有动,盛宁小声说:「我给您倒杯茶吧。」
水是一直用暖包焐着的,盛宁倒了一点茶精粉在杯里,然后冲进热水。这粉末儿有些像现代那些冲泡的速溶饮料,被热水一烫一冲,一股清香直逼出来。
盛宁吹了吹热气,把茶递给盛世尘。适才盛世尘的头发已经让他给解了开,想让他舒服一些,现在散披下来,滑满了一肩一背,青丝如水,水如雾。
盛宁有些出神,看着那一把头发。盛世尘喝了两口水,盛宁忙伸手把杯子接了过来,又拿过一个锦团垫让他靠在床头。
盛世尘闭上眼睛,呼吸平稳细沉,过了半晌,轻声说:「辛苦你了,早些去睡吧。」
「我不困,况且明天也没有事情做。」盛宁把虎皮向上拉一拉,「先生觉得身上怎么样?」
「已经好多了,没有什么。」
「先生太不小心了,这个季节的雨是很急的,出门还是带着雨伞的好。」
盛世尘嘴角微微一动,似乎是想微笑,但又像是很疲倦,所以盛宁猜想中的笑容,并没有真正的看到。
「去睡吧。」
「不,先生睡吧,我替你守着。」
盛世尘睁开眼,「我没有事。」
盛宁低下头,轻声说:「那……我到外间躺椅上去睡,先生要茶要水,记得喊我一声就行。」
盛世尘点了一下头,声音很低:「我想换件衣裳。」
他的衣裳早已经湿透,盛宁已经替他换过一件。现在听他这样说,注目去看时,盛世尘脸上微有水意,显然是因为服药祛寒,出了汗。
「是。」
盛宁捧过衣裳来,轻轻放在床头,然后退了两步,移过屏风挡住,站在屏风外面,床榻上的情形便都瞧不清。仅能听到细微的衣物窸窣作响的声音,彷佛很细小的虫子,长着许多的脚爪,在心上慢慢的爬,一行又一行,痒痒的,心中有一点冲动。
等那声音停了,盛世尘轻轻咳嗽了一声。盛宁绕过屏风里面去,把盛世尘换下的贴身衣物收起来,又仔细看一眼盛世尘身上有没有盖严,低声说:「灭灯么?」
「留着吧。」
盛宁将纱灯移到床的背边,这样光线还是朦胧可见,却不会刺眼。退了一步说:「我就在外面。」
他一步一步轻悄的退出来,走出内室的时候,再轻轻的将影帘放下。屋外的躺椅上还铺着张椅毡,盛宁也懒得再拿东西来垫,就这么半蜷半窝的躺下来。
盛世尘的衣物还抱在手中,有些微微潮热意味。盛宁觉得心跳忽然变的有些快,明知道是不对,却还是慢慢的把脸凑上去,如膜拜神祇一样,轻轻的用唇去碰触那衣裳。
衣裳上面带着盛世尘身上的气息,暖暖的,有股纸墨香,还有……一股水意。
是窗外的雨水味?还是盛世尘身上的潮意?
盛宁有些痴,身体蜷成一团,听着外面凄风苦雨,缠绵不休。
屋里面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没有。这一夜,好似已经快要过去了。
盛宁觉得无限留恋。
盛世尘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遇到了什么事?
他从来没有这样渴望过,渴望得知,渴望了解,渴望接近。
先生,先生。
心里这样不停的念叨着,但是却又知道,这一步是怎么也迈不出去的。
想的再多也是徒劳,无益。
可是……可是,那人的一言一语,眉目温柔,却怎么能够有一时或忘?
天快亮了吗?他一点睡意也没有,怀中抱着盛世尘换下的衣裳,面孔埋进那柔软的布料里,呼吸中全是那人的气息。这样,也许已经是最短的距离,最近的接触了。
先生。
本以为自己可以嘻笑无忌,游戏世间,却原来,不知道何时已经懂得了相思之苦。
一粒种子不知道何时被风吹进心中,落地,生根,发芽,成长。
这棵藤是相思藤,上面生满美丽的花朵,可是汁液却是苦的、涩的、酸的……让人想要落泪。
先生有喜欢的人吗?
是不是盛齐颜所说的那位林公子林与然?
先生是去见他吗?
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多想……多想了解,知道……想靠近他,拥抱他……
手心都刺痛起来,似乎全身的血液都要倒流一样。
如此渴望。
如此绝望。
古人早熟,十四、五岁的男子就要成家立业生孩子,努力做个好儿子、好父亲、好丈夫,好好的担负责任。
和现代完全不一样。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还可以成天的撒娇卖乖,责任一点不要,享受一点不少,还动不动扯上「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嘛」这种屁话,享乐的时候当自己是小孩儿,一要求什么自由尊重的时候,马上把自己当作成年人一样索讨利益。
和古人一比,现代人真是要好好的汗颜反思。
也许是上帝在造现代人的时候,少放了一些催熟剂发酵粉,所以现在的人,活到三十来岁,不但没有而立之志,反倒顶个儿像愣头青。
盛宁慢慢揉搓手里的面团,思绪漫无边际,胡思乱想。
不过盛家庄是个例外。这里没有长辈,只有一位像长辈又像平辈的先生盛世尘。
这位先生自己就离经叛道,追求享乐,所以不要想着他会给下面的人做个什么好榜样,几个徒弟也是那种放羊吃草型的教育,大家爱做什么做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他完全不加干涉,民主自由到有点过头。
炉火已经极旺,盛宁把揉好的面团揪成一团一团,然后再一一揉好,一面刷上调好的蜜水,洒上芝麻,手势轻盈的把面团送入炉中,贴在炉壁之上。
手上沾了水,被火舌燎到只觉得热,却没有烫伤,但是肌肤上一层细软稀疏的寒毛,却早被火舌舔的干干净净。
盛宁只顾想心事,最后一个饼贴进炉里时,忘了把手伸进水碗中再拿出来。虽然很快把手缩回来,但手背上已经被烤红了
一片。
浸进凉水里头的手,很清晰的可以透过清水看到水泡长出来的全过程。
刚一浸在水里,手当然不是那么痛。但是当手的温度慢慢和水的温度达到一致时,那块皮肤又开始霍霍的跳着疼起来。
跳着跳着,手背的血管也跟着跳,接着半边手臂的血脉似乎都跟着那疼痛一起跳。
简直跟跳舞似的,越跳越疯狂。
盛宁看看手,认命。算了,今晚不做饭了。
这时代虽然没有肯德基、必胜客那等送餐上门的快餐,但幸好离庄子不远有家酒楼,饭菜一般,但是叫菜来还不成问题。
给盛世尘煮了一点汤,配着刚烤出炉的面饼,在碟子里摆出一个让人赏心悦目的造型来。
做厨子也不是混日子的,对美学还得有研究,不然刻的萝卜花不会好看。最起码得对盛世尘的审美品味有研究,不然刻得再好的牡丹萝卜花,也讨不了他欢心。
盛世尘不喜欢一切红花嫩蕊,他只喜欢那些长绿的、葱郁的叶子。比如竹,比如松柏,比如蔓蔓青那些。
好了,不乱想了,再想汤上面的一层就会凝起来,那么口感观感都要打折。
唤小胡子过来,让他去给盛世尘送饭。
幸好天气没变冷,大家都吃的又少又清淡,不然就这么凑和一餐,还真说不过去。
至于其它人吃什么,酒楼的水牌已经拿来了,大家不爱吃大厨房做的,可以点菜。转着点,爱吃什么点什么吧,他是不管了。
手上抹了药,可是抹了之后丝毫没止疼,还觉得辣辣的。
盛世尘屋里有很好的药,但是他不想去拿。盛心配的药也不错,只是这个不错,比那个极好,差了三、四截的距离呢。
他拿纱布把手缠了一圈儿,又觉得焐闷,两把扯下来。
屋子不想收拾,饭不想吃,书不想看,娱乐?不要提了,在这个时代能有什么娱乐?和曾经生长生活过的那个时代相比,这个时代的娱乐可怜的,只能说是没有娱乐。
盛宁抱着头,在床上翻一个身再翻一个身。
其实……其实心里明白,就是还在装胡涂。
从盛世尘在那个雨夜回来之后,盛宁就晓得自己不对劲。
那个晚上,他根本没有一时入睡。
盛世尘在里间,也一点动静都没有,似乎睡的很踏实。
但是盛宁就是知道,别问他是怎么知道。
兴许这就叫直觉,他就直觉着盛世尘是醒着的。
谁遇到谁,谁爱上谁……
谁为谁吃苦,谁为谁心碎……
这些前世听过的情歌,突然就全想起来。
盛齐颜说过,盛世尘喜欢一个人,那人清瘦孤傲,彷佛不食人间烟火。
谁能不食人间烟火?盛世尘看起来也像个玉观音似的,但不照样要吃一天三餐?那个林什么然的,难道他上厕所拉大号,能不用厕纸善后?
谁都是凡夫俗子,不过有的人会装的更假一点,不像人一点。
这样想,难免对盛世尘也有冒犯,但是盛宁还是忍不住老要往恶心里去编排那个林什么然。
自己是个很卑劣、很鄙俗的人。
盛世尘那样的人,原本就该站在云里雾里,身边再衬一个月里嫦娥。
两个人可以相映成辉,互相斗冷,你冷我更冷,看到底是谁最冷。
盛宁咭的一声笑出声来,但是笑过之后就觉得心里酸得难过。
盛齐颜那小孩儿昨天也走了,他见过了盛世尘,然后悄悄的就走了。那小孩儿其实不简单,姓盛的没有傻子笨蛋,个个都精的没舅舅没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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