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机床厂的家属院里热闹非凡，两根电杆上挂起了银幕，孩子大人笑着闹着用大大小小的板凳、小椅子占好自己家的位置，打听着今晚上要放映的电影的名字。
唐小楠骑着自行车拐进家属院，孩子大人纷纷和他打招呼：
“小楠回来了。”
“回来了啊。”
“来看电影吧！”
“好好，就来！”
周俊的妹妹周泓高兴地和他打招呼“小楠哥，你回来了啊！”几个月没见，周泓已经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叫唐小楠不敢正眼看她，问道：
“今晚上放什么片子啊？”
“可能是《原形毕露》，”周泓说：“我哥说不是，是《多瑙河之波》，打仗的。”
唐小楠说：“替我占个地方，如果是《多瑙河之波》我也来看。”
周泓有些为难：“你不早点说，这地方都占满了啊，我哥还要我占两个地方，说他的对象也要来。”看看唐小楠，她又说：“小艳在那边占着你们家的地方呢。”
小艳是唐小楠后妈带来的女儿，比他还小三岁，刁蛮的很。
唐小楠说：“我才不和他们在一起呢。没地方我不看了！”推车就走，周泓急忙说：“哎，你一会儿过来吧，我给你挤一挤，我妈他们可能不看，他们不喜欢看外国片。”
唐小楠已经走远了。
和当时的所有国营企业的职工一样，唐家住在机床厂建的筒子楼里。父亲手巧，将三个单间改造成了一个单元。唐小楠进门的时候，父亲和继母正在围坐吃饭：“爸妈，我回来了。”
父亲问：“吃饭了吗？”
“没呢！”唐小楠拐进厨房，到水槽洗脸。
“自己盛吧！”继母说：“你可真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伺候你们老的还不够，还得伺候小的。不知道我哪辈子做了孽，欠你们家的。”
唐小楠从厨房出来，好像不想坐，犹豫了一下：“爸，我的饭票用完了。”
停了一下他又说：“还得买双凉鞋。”他伸出一只脚：“这鞋袢断了。”
“你看看你，”继母说：“进家就要钱，前年才买的凉鞋，说不要就不要了，真是个败家子儿，不是要钱，你爹死了你也不回家来吧？”
“先吃饭吧，”父亲说：“钱在你妈那儿，你把鞋脱了，我给你焊上。”
唐小楠抓起两个馒头：“我要去看电影，听说是《多瑙河之波》，得早点占地方。”
他拿起凳子想走，父亲已经放下了筷子：“把鞋脱了，不焊好了咋穿？电影早着呢。”
唐小楠脱掉鞋，父亲从床底下的百宝箱里取出一根断了的锯条，拿着鞋子进了厨房，唐小楠坐在凳子上大口咬着馒头。
“饿死鬼托生的，慢点吃，别噎着。”继母叮叮当当的收拾碗筷：“还大学生呢，才多大一点就不学好，搞破鞋，红卫兵也给开除了。人家是看着你爹、你爷爷几辈子都是工人、做活的，要不然起码给你定一个坏分子。黑五类，你可给唐家积了大德了！”
父亲在厨房里喊：“小楠，你过来看着点。”
唐小楠如蒙大赦，穿上拖鞋进了厨房。父亲从煤炉里抽出烧红了的锯条：“你看着，把锯条放到中间，手再一按，就焊上了。——这不又省了三块钱？”
唐小楠接过鞋换上，继母在门外说：“你爸这是教你过日子，别整天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懒得**子里挑蛆，好好学着点。”
小艳跑进门来：“妈，电影快开始了，快点！”一眼看见唐小楠：“你也回来了？”
唐小楠问：“知道演什么片子吗？”急忙去拿小板凳。
没等小艳回答，周泓在门外喊道：“小楠哥，电影快开始了，是《火车司机的儿子》——朝鲜片！”
“啥破片子，”唐父说：“我不看，要看你们去吧！”
“我去！”唐小楠说。
电影机的光束打到银幕上，放映员在挪动机器，好使光柱打到屏幕的正中。电影的露天场地上，大人孩子乱哄哄的闹成一团。
“小楠哥，在这儿！”周泓怕他听不见，站起身来叫道。
周俊和李芳双双回过头来，唐小楠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了过来。
地方很小，人和人几乎是紧挨着，密不透风。李芳用手绢擦着汗，和唐小楠打招呼：“来看电影啊！”
她穿着一条湖蓝色的百褶裙，唐小楠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坐到这里吧！”周俊兄妹齐声说。
周俊拿出一盒“经济”牌香烟：“吸不吸？”
唐小楠在他和李芳的身后，紧挨着周泓坐下：“我不会！——哎，你不是把烟戒了吗？存钱结婚。”
“这烟才两毛二一盒，”周俊说：“指着这点钱结婚？结黄昏吧！”
音乐声响起，人群安静了下来，电影开始了。
唐小楠看着电影，这部片子他看过不止一次了，连片子里的对白都很熟悉，不免走神。他发现周俊和李芳紧紧的挨在一起，周俊的手在李芳的裙子里摸索着……
“唔——”李芳轻声说：“都叫你摸湿了……”
“走吧！”周俊拉她。
“这么多人……”
“我知道一个地方。”周俊说：“我先过去，一会儿，你装作解手过来就行。”
他回头对唐小楠和周泓说：“我去解手，你们看着凳子！”
唐小楠看着他们前后离去，浮想联翩。猛一回头，见周泓两眼放光，正在注视着他。
唐小楠说：“你哥哥的对象很漂亮！”
周泓问：“小楠哥，你也有对象了吧？”
唐小楠摇头，自嘲地说：“谁会看上我啊！”
周泓问：“明年你毕业了，就到咱厂来上班了吧？”
“那不一定，谁知道分到哪儿啊。以前的同学有分到哈尔滨的、有分到成都的、还有西安附近一个叫阎良的地方。留北京的不多。”
“可你是北京户口啊！”周泓有些着急地说：“你是北京户口，会叫你留在北京的。你到咱厂来上班多好。”
唐小楠说：“就是征求我的意见，我就要求分到外地去，远远地离开家。——我早就烦看后妈的脸子，整天唠叨个没完。”
“还是北京好啊！”周泓说：“分到咱厂，你也可以住在单身宿舍啊，逢年过节回去，尽个礼数算了。以后成了家，她还能念叨你一辈子？”
“北京是好，可我在北京算是臭了。别说是有这事，就是没这事儿，我后妈总是把我六七岁的事儿拿出来炒剩饭。”唐小楠说：“我是铁了心了，只要是上了班就不回来了。”
“你爸爸就你这一个孩子，你不回家，他老了怎么办？”
“谁叫他老是听我后妈的！”唐小楠任性地说。
“呀，下雨了！”周泓惊呼道。
果然，唐小楠感觉到雨点打了下来，空气变得潮湿。
“不会下大吧？”唐小楠说：“下大了就回不了学校了。”
放映停止了，人们徒然的望着天空，仿佛祈求老天别下雨，让他们把电影看完，生活毕竟太枯燥了。但是雨还是越来越大，人们纷纷散去。
楼梯口，唐小楠无奈地望望雨夜的天空，只好走进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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