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来得永远比喜讯快。
时隔一天再次回到山狮占领的小城镇，卡莱尔离去时的阴霾一扫而空。他的笑容自信而又热忱，弗朗西斯刚开始还以为对方是认为这次自己再也没有理由推脱进攻的命令了，所以才如此志得意满。很快，他发觉自己错了，让卡莱尔高兴的不是能够对山狮军团发号施令，而是获得了一个人的信任——这份信任对他来说比获得分团统领的地位还要珍贵。
当披着褐色斗篷的身影出现在小巷里的时候，站在巷尾的弗朗西斯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眉。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那种感觉很微妙，就像在密林中被毒蛇盯住了，四周很安静，毒蛇还没吐出蛇信，但是你自己几乎已经要被无处脱身的恐慌和焦躁所击倒。他听见身后墙头传来微不可闻的咯吱声，有人在缓慢地拉弓弦。
卡莱尔在宣布完上议院的命令之后又拜访了自己，告诉他有个大人物想要私下见他一面。“他能改变任何人的命运，弗朗西斯爵，你不会后悔去见他的。”几乎毫不犹豫地，弗朗西斯赴约了。
“弗朗西斯，卡特？！”来人的声音就像互相碰撞的碎冰渣，带着尖锐的摩擦声。这不是他本来的腔调，他居然还想隐瞒身份。瞒得了谁？弗朗西斯不以为然地想，没有立刻答话，而是负手而立，隔着半条巷和那人相互审视。
“我在问你话！小！”
“如果我回答不是，你身后的几位朋友是不是马上把我大卸八块？”弗朗西斯的嘴角泛起玩味的笑容，三名高阶剑士随从，还有墙头精于藏匿身形的斥候。他已经猜到对方是谁了。
“果然是少年俊杰！”僵持了一会，那人说。“很少人能面对我的时候，还能这么镇定。”
“你在夸奖我？“弗朗西斯撇撇嘴巴，”这可不是我所知道的那个埃林元帅会说的话啊。”
来人笼罩在斗篷下的脑袋抬高了一瞬。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曾以我是个麻瓜为理由当羞辱过我父亲，导致我被冷落，又给公国魔法协会施加压力剥夺了我的魔法师的称号并且把我变相放逐到城外的家族庄园里虚度年华。你认为裹上斗篷改变声线就能瞒过我了吗？我对你当初的馈赠可是刻骨铭心啊。“
听到认出自己的解释，埃林元帅似乎松了口气，“那些我和你父亲的恩怨都是陈年旧事了，”他恢复了低沉的嗓音，轻描淡写地说。“现在抱怨也没用，我来找你不是翻旧帐的。”
“我不是抱怨，只是想你表示感谢！“由衷的感谢，弗朗西斯心里添加了一句。没有埃林动用政治影响力对卡特大公爵的排挤，自己根本不可能得到对自己来说至关重要的静养的机会，没有那几年的的积累，自己在奥兰纳大陆寸步难行。
埃林元帅掀开了斗篷，露出一张浓眉大目，不怒自威的脸。就像爱蜜丽所说的那样，这个人说话永远是那么咄咄逼人。乌喙而薄唇，可共享福不可共患难，弗朗西斯脑里浮出这么一句。
“别试图用言语激怒我，类似的话语你父亲说得我耳朵都起茧了。没用的，年轻人，他做不到的，你也做不到。我不计较你的无理，现在我们进入正题。雷蒙德发生了什么，我要听事实。”埃林元帅盯着他说。“把你知道的统统告诉我。“
“我知道得不多，但一定有你想要的。叫他们把手里的玩具收起来，否则我很可能因为紧张，忘记一些重要的东西。这些东西对你来说比我的性命有价值得多了。而且，”弗朗西斯压低了声调，“我不能保证你会希望有第三个人听到我接下来的东西。“
埃林元帅沉默了一小会，挥挥手，身后的剑士看着弗朗西斯，犹豫了一瞬，慢慢后退。消失在拐角之前，弗朗西斯读到了眼神中警告的意思。墙上衣诀暡动声也渐渐远去。
“他死了！”等到确认人已经走完了，弗朗西斯直截了当地说。
埃林元帅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嘴角微微抽搐，弗朗西斯不能判断他的表情是震惊还是愤怒。
“在安德纳尔，焰火节。“
埃林还是没出声。
“不是我干的！“弗朗西斯说。
“我知道。“
“你知道？”
“哼！”埃林冷着脸，用鼻腔表示自己的不屑，“卡特家族向来和神殿走得很近，借你十个胆，也不敢对圣女守护骑士下重手，更别提他还是我埃林的儿。何况，虽然他的武技稀松平常，但是毕竟是出自名师指点，对付一个麻瓜还是绰绰有余的。——无论如何，他不会死在你手上。“
“你对他倒是挺有信心的。“弗朗西斯听到他提到麻瓜，眼中的疑惑一闪而过。旋即嘴角却微微翘起。他不确定隆汗顿是不是把自己的事情上报了，但是现在能确定，至少埃林还不知道自己身手并非如他所想那般不堪。这是个好消息，他知道自己最初的猜测压中了，埃林果然和梅奥互不通气。
“可是别人不这么想，伯纳领主，哦，现在应该叫他伯纳大公爵，他把事情完全栽到我头上了。”
“沃西，伯纳？”
“是的，你应该知道安德纳尔是他的领地，而且事情就发生在他的眼皮低下，他把罪名推到我身上，然后第二天就升迁了。“弗朗西斯看着对方的脸色，继续说，”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两件事有关联？“
“沃西，伯纳!”埃林元帅低声念叨。
“我猜有，幸亏明事理的人还是有的，神殿圣女恰巧也在场，她出面担保了我，否则我已经因为谋杀贵族的罪名被处以绞刑了。那样的话死无对证，你永远也得不到真相。”
“真相？就靠你的一面之词？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埃林抬起头，直视弗朗西斯的眼睛。仿佛要看到他的心底。
“我没指望你相信我，但是你应该相信你自己的判断，雷蒙德死了，是事实。我没杀他，也是事实。如果不是我让卡莱尔传令官带回口讯的话你一定还以为他还穿着白金色的铠甲佩着红宝石剑柄的绣花针在神殿勾搭无知少女吧？不要告诉我已经有人把噩耗通知给你了，这是假话，否则你又何必打扮成这样来找我？”弗朗西斯加快了语速，“事情很明显埃林元帅，有人向你隐瞒了真相，他们不希望你在狂风峡谷事态平息之前知道你儿已经死了，并且把我也牵扯了进去，希望事发以后你的怒火燃烧到卡特家族的身上。这样他们就能坐收渔利。他们能指使得动领主，还能拦截住阵亡通知，而且这一切发生在老国王病情好转之前。你认为他们会是谁？“
能做到上述条件的还能有谁？埃林陷入长久的沉默。眼前闪过最后一次会晤时，梅奥信誓旦旦的话语。他久久不语，之后，慢慢地抬起头，眼中已不复最初的咄咄逼人，而是疑惑万分。“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有人算计我，不正好遂了你的心愿吗？“
“看看这个，“弗朗西斯弹了一下肩章，铮！！！高纯度黄金槮杂少量秘银的特制肩章发出清脆的一声。在空气中余音袅袅。”迷人的光泽，和精巧的纹饰，完美无缺，无懈可击，货真价实的统领肩章。作为元帅你一定不陌生的。大陆上多少青年俊彦梦寐以求的东西啊。现在他们的梦想就在我的肩膀上，看到它散发出来的迷人的光晕了吗？我过得很好。真的！不要露出冷笑，埃林元帅，虽然它只代表了三万杂牌军，但是作为一个没斗气又不能施法的麻瓜来说，这已经足够自豪的了。我先前说的感谢是真心的，要不是法术协会把我劝退的话我现在估计还在为了那些我根本不理解的咒语绞尽脑汁呢，那能想现在这般混得风生水起。“在说这些的时候，弗朗西斯都保持着矜持却又多少有些自得的微笑。搭配自己略带轻狂的话语，简直无懈可击。
“所以，你担心的事情并不存在，虽然我还是很乐意看到埃林家族的衰落，不过不希望是以自己为代价。那样的报复我宁愿没有。这不符合我‘利益最大化‘的原则。”
埃林冷哼了一声，“和你父亲出如一辙的自私，所以他的位置才会被我取代。“
“别单提他，如果你够聪明的话应该和他分庭抗礼的同时达成私下协议，共同进退，而不是死争到地。那样的话两大家族都会一直兴旺，而不像现在这样面临兔死狗烹的结局。“
“注意你的言词！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小？“埃林低声咆哮道。
“我知道！你也知道！不是吗？埃林元帅？其实你自己也早有警惕了，只是不愿意承认。如果不是那么请告诉我为什么你宁愿把雷蒙德送去神殿混日也不愿意在军营里给他安排一个好差事？看看你家族的其他人，他们在军营地位可是随你的升迁水涨船高风光无限。而你唯一的嗣，唯一能够继承你的爵位的雷蒙德，却仅仅是名不起眼的神殿守护骑士。这符合你唯亲是举的风格吗？“
“我不需要你来评判我的做法！“
“但是你需要别人评判！比如老国王赛比奥二世，比如王储梅奥！不要自欺欺人了，埃林元帅，你选择来这里找我，而不是去找上议院核实真相就说明一切了。任何帝王上位的第一步是削权，你已经位极人臣，为什么梅奥还是放任你的兵权膨胀，甚至还主动集权给你？他不担心你奴大欺主，起了不臣之心？不，他比谁都担心，但是他已经有了个完美无缺的对策，那就是除掉你的孩，让你绝后，这样就可以按照爵位世袭条款上旁系只能降两级继承爵位的规矩名正言顺地取回兵权和领地。没了干柴，再旺的火也会慢慢熄灭。你也多少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把雷蒙德弄进了神殿，并且还是圣女守护骑士团，按照你的想法，那应该是很安全的职位，没人能冒着得罪神殿百万信徒的危险去碰圣女，而且有教规约束，他也不太可能闹出过分荒唐的事情落人口实，导致上议院弹劾。我不得不承认你的忧患意识很值得敬佩，但是你还是低估了梅奥的决心。”
“一派胡言！”
“为什么所有人都非要等所有事情都抖露出来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别急着否认。对别人来说是一派胡言，对你来说不是，在二十年前，雷蒙德出生不久之后的一场赞比尼亚边防突袭战里，你受了很重的伤，从此不举，你为了掩盖这个事实不但杀了随军祭祀，而且还捏造了一个与人通奸不守妇道的罪名亲手杀掉了自己的正妻，遣散了两名如花美眷。并且以此为借口从此不近女色，赛比奥二世嘉许你的悍勇和堪称军人典范的操守。破格提拔你为都城防御步兵团的统领，这才有了你今天的成就。这些还是一派胡言吗？我说得对不对？”
埃林面色铁青地看着他，一言不发。手微微地颤抖。嘴角又开始不规则地抽搐。这还不算太失态，虽然为帅近十年，但是他还不能做到荣辱不惊的地步。他的忍耐是因为他想到了一点，弗朗西斯绝对不可能有能力查到这些事情，那么，是谁告诉他的？在这一刻，他很想抽出靴里的匕首当场格杀这个知道太多秘辛的小，但是他忍住了。——几天以后，他庆幸自己没有出手。
“怎么？现在你不想否认了？”弗朗西斯撇嘴，对他由愤怒渐渐变得冰冷的目光完全不以为意。“一个男人从夜夜笙歌到不近女色，这个变化仅仅是因为妻失德？说真的，如果伉俪情深的话这个说法还站得住脚，但是那样又不能解释你之前的眠花宿柳了。所以只要留心，你的破绽不难查。不过这不是你犯的最大的错，你最大的错是没有彻底抹干净痕迹。被你杀死的那名随军祭祀其实并没有死，只是失血过多而休克了。路过的圣女救活了他从而得知了一切，但是教宗认为应该好好利用这个把柄而不是立刻揭穿它。所以事情积压下来了。并且随着你的升任而越来越有价值。你之前不是说卡特家族和神殿亲近吗？那是因为想用到卡特家族的政治影响力神殿必须需拉拢他们，而你，不需要。”
“你怎么知道这一切？“
“你的把柄在神殿手上，你说我是从那里得知的？“弗朗西斯轻松写意地笑了。”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过去的事情都是你和我父亲那一代的恩怨罢了。我没必要为了那些陈年旧事冒险。卡特家族的兴衰我可以不管，反正我早就丧失了继承权，但是谁也不能从我手里夺走现在拥有的。关于这一点，你现在肯定深有体会。“
”不要怀疑我和你合作的诚意，我的生存哲学是永远站在自己这边，而现在，你恰巧和我在同一条船上。“弗朗西斯的双手在身前合拢，放在爵袍前摆，态度自然恭良。“现在放在你面前的问题是，继续为你的杀仇人卖命还是换个效忠对象。”
“吉8226;8226;8226;8226;8226;8226;8226;吉安娜公主？”
“你说对了！”弗朗西斯笑了，他知道对方已经被自己说动了。——他无法拒绝！弗朗西斯心里想。
埃林元帅看着他，良久才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一直以为你的出生是卡特一生最大的败笔。”他说着叹了口气。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半个世纪。
“现在我收回哪句话。“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