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高僧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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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大师身材高大,虽是一身袈裟,须眉皆已成霜,但一股盖世英雄的气概却从他的每一处毛孔之中散发出来,弥漫在整个峨眉山的黎明中。
虽然已是八旬老人,但他的腰却挺得很直,他的肌肉比年轻人还要结实,他的心胸比蓝天还要宽广。
小鱼九岁上山,便一直随着通天大师身边,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对自己师父的来历自然也是清清楚楚。
通天大师乃是陕西同少州人氏,俗家姓潘,本名明彻。早在穆宗之时,他便已是一位文武双全的翰林,深得当朝首辅大人的器重,就是穆宗皇帝本人,也对他十分欣赏。
隆庆戊辰年间,通天大师终于大彻大悟,辞官出家,只身一人赴峨眉,于千佛顶筑草庵以居,烟雾为邻。
当今皇上在做太子时对大师便十分仰慕,即位元年便赐建海会禅林,由于大师曾贵为翰林,人们都称这禅林作学士堂。此后,皇上又加赐紫衣袈裟及龙藏一部,复遣宫人持送帑金,庄严经阁,以铁为瓦,敕赐额曰“护国草庵寺”。自通天大师执掌峨眉一派,不仅发扬武术,还修葺大乘寺,开设祖师殿等,更是名震海内,闻于宫禁。
此时,通天大师即将年满八十岁,他一生武学之深厚,当世已无人可以匹敌。峨眉武功以剑术为尊,故世人又称峨眉派为“剑仙派”,蜀山剑侠名扬四海,并非浪得虚名。其次又以拳立威,这拳名为“白猿通臂拳”,其下又有猴拳、火龙拳、虎拳、鸭形拳、蛇拳等许多拳法辅之。
峨眉武功讲求先诱后打,后发先至,除长剑以外,更有诸多常人匪夷所思的兵器,如蜀中随处可见的茶馆里的长条板凳、老人行走之时借重的拐杖、樵夫担柴所用的扁担——诸如此类,无不可入武功,无不可成招数。
通天大师一生所学剑法为二,一是猿公剑法,一是越女剑法,这两种剑法一为至刚,一为至柔,学武之人原本只能学其中之一,否则混淆并学,终其一生也只能是学成“四不像”,甚至可能走火入魔,后果不堪设想。
偏偏通天大师天赋异禀,竟能将两种剑法学成并能融会贯通,早以达到了神游物外,剑气随心的最高境界。是以,当世武林,通天大师以剑法为天下第一,并无争议。
三十年前,通天大师与少林寺方丈悟风大师、武当掌门玄和真人在嘉定州弥勒大佛脚下说禅论道,三位绝世高人从七月初七谈论到八月十五中秋之夜,兴致极为高涨。禅、道修为到至高之处,便已返朴归真,三人有如顽童,竟以一代宗师的身份约斗三场,要一分高下。
第一场竟是斗酒。佛门弟子均持戒不饮酒,通天大师与悟风大师自然甘拜下风,玄和真人轻易取胜。
第二场比试轻功。那嘉定州弥勒大佛乃盛唐之时一代高僧海通法师发起兴建,此后两任剑南西川节度使章仇兼琼和韦皋又相继主持修建,前后历经九十年方才建成,佛身高耸入云,足有三十六丈,佛身旁即为栈道。三人约定沿着栈道飞身而上,第一个到达佛头处的凌云寺山门者为胜。此一场比试,悟风大师比通天大师快了两步,比玄和真人快了四步,自然是悟风大师取胜。
第三场的比试却是难上加难的一件大事。彼时嘉定州弥勒大佛脚下青衣江中有蛟龙作恶,常出水袭击舟楫,伤人无数。三位当世武林至尊于是约定同时入水,各展通天,寻觅蛟龙,先斩其首者为胜。

士人百姓闻得此讯,须臾间万人齐聚江边观之,各举火把,江面之上亮如白昼。只见三位绝世高人同时入水,江岸人声鼓噪助威,声震天地。
顷刻,江水尽赤,石崖半崩,吼声若雷,通天大师左手执蛟首,右手持长剑,奋波而出!悟风大师与玄和真人各执蛟爪一段紧随其后,观者莫不伏地而拜,礼敬如仙。
而自此之后,江湖中便奉通天大师的剑法为神明。
如今三十年过去了,弹指一挥间,当年一同击水斩蛟的悟风大师已经坐化西去,玄和真人也已闭关不出,只剩通天大师一人,依然英雄盖世,独撑乾坤。
小鱼心中默默感慨,他正欲开言,却听通天大师道:“小猴儿,你且随我来,我有些话要对你说——晋儿、思切,你们都先退下去歇息吧。”
说罢挽住司徒小鱼的手,便往内走去。
这灵秀苑大堂,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题在粉白照壁上的那首大唐时诗仙李白的名句《当涂赵炎少府粉图山水歌》。
峨眉高出西极天,罗浮直与南溟连。名公绎思挥彩笔,
驱山走海置眼前。满堂空翠如可扫,赤城霞气苍梧烟。
洞庭潇湘意渺绵,三江七泽情洄沿。惊涛汹涌向何处,
孤舟一去迷归年。征帆不动亦不旋,飘如随风落天边。
心摇目断兴难尽,几时可到三山巅。西峰峥嵘喷流泉,
横石蹙水波潺湲。东崖合沓蔽轻雾,深林杂树空芊绵。
此中冥昧失昼夜,隐几寂听无鸣蝉。长松之下列羽客,
对坐不语南昌仙。南昌仙人赵夫子,妙年历落青云士。
讼庭无事罗众宾,杳然如在丹青里。五色粉图安足珍,
真仙可以全吾身。若待功成拂衣去,武陵桃花笑杀人。
字体雄魂苍劲铁划银钩,正是通天大师最擅长的那一笔右军体。
当年自己总是想着如何才能写出这样一笔好字,逢过春节时也可为人写几副春联对子换些钱来。想起幼年往事,小鱼心中不禁一荡,嘴角又露出了顽皮的微笑。
这时,只听通天大师在一旁唤道:“小猴儿,你且坐到为师身边来。”
小鱼急忙收敛心神,回过身来,只见师父已经趺坐于蒲团之上。
借着禅房里的烛光看了一眼师父,小鱼心中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师父在烛光下突然变得非常疲倦,他的腰,甚至已经弯了。与刚才在大堂外的英雄气概如冲云霄的师父,竟然判若两人!
如果是几年前,依着小鱼的性格,或许会一头扑进师父的怀中,惊问缘故。然而,数年的军中生涯,沙场拼杀,刀尖舔血,早已使他的定力增加了许多倍。于是,他只是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并没有说话,只是依言走到师父身边,在旁边的一个蒲团上跪坐了下来。
通天大师微微一笑,道:“你这淘气的小猴儿,这些年来,究竟都去了何处啊?”
小鱼回来之前便知道师父必会有此一问,于是也笑道:“师父,当年小鱼私自下山,一定惹您生气了吧?”
通天大师叹道:“为师乃是出家之人,哪里还有什么嗔念,只不过,你这小猴儿不辞而别,让为师又岂能不担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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