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相思情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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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以为,他会一辈子呆在那山谷之中,水中捕鱼,林中捉鸟,地上逮兽,然后,高高兴兴的搬回小吉妈妈身边,仰起头,期待夸奖。
他一直都不笨,知道她最受不了他用那种水汪汪亮闪闪的眼神看她,知道她看起来凶,实际上最是心软。他还知道,她一直待那个羲和不一样,亲近,甚至是依赖,所以,他一直一直都不那么喜欢那个羲和,哪怕小吉妈妈一直告诉他,他曾救他性命。
他曾想,若是他当真一辈子都呆在那与世隔绝的山谷,是不是就不用知道那些所谓的飞花一脉的爱恨纠缠,不会懂得什么寂寞难耐高处不胜寒,不必离开他的小吉妈妈……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这飞花楼的竹楼已有了年头,竹身之上,早多出点点黑斑,他却不在乎。他想,他或是已早早老了吧,再没有那许多的心思,便是取一把椅,燃一烛香,也能这么躺上半天。
从那推开的一扇小小窗口看去,便能看到那一眼院的模样。
树苍苍,水绿绿,风过涟漪起。
一切似乎都没变,仿佛转上一个弯儿,便能听到那个女子的笑声。
飞花鵁的父亲曾在这里看着他的母亲,然后等来那大红的盖头。
飞花鵁曾在这里看着小吉,等来了一生相思。
可是他,却连个能看能等的人都没有了。
空落落,空落落……
这些年,与夷族打过,与宫廷斗过,唯剩下那高高在上的天,他却始终也斗不过了。于是,到头来,不管在别的地方赢了多少,胜了几许,那心里,却始终是空了,晃悠悠的难受。
若真说有多爱,爱情的爱,对于那个会故作凶恶却又老是心软到被他偷奸耍滑的女子,他也说不清,谈不上,只是,见了她以后,习惯了她以后,再去看别的人,便怎么也少了那么几分感觉。或是对他唯唯诺诺,或是对他千依百顺,再不,就是一副自以为是的正义模样,再没有一个人,像她那般,母亲一样的包容于他。
疼爱、怜惜、心痛……
当初,她把他娃娃一样捧在手心,却被他,生生的毁去。
这些年,找过好多地方,圣兽谷去过数次,近在眼前,咫尺天涯。
天南地北,仅仅是听到什么地方有相似的人他也巴巴的跑去,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他知道她并没有抛弃,他知道她回来过。
就好比,年年总有那么几天,他能在一觉之后枕头之边收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小东西。有时是几个看起来奇怪实际上却相当美味的果子,有时候是一些灵丹妙药,有时候是一支竹笛,有时候甚至仅仅是一朵安神的花。
可是,便是这么,他就能想到她站在他床头,弯下腰,低下头为他在枕边摆放好的模样,那发丝,说不定还滑过了他的脸。
光是这么一想,他便可以高兴上许久。
可惜,当初,错已铸成,她已经不愿再见他了。
她再怎么心软,却是意外的原则坚定。
他仰躺在竹椅之上,透过那小小的一方窗口看向被切割得方方正正的天空。“鶄?在么?我进来了。”门外响起轻轻的叩击声,他只是略略偏头看了一眼,也不答话。门却已被推开,老旧的吱呀声长长短短。
高连一身靛蓝衫子,头上扎了个方巾,哪里像什么夏荷堂的堂主,倒像个书生,还是那种会摇头晃脑读书的酸秀才。
他对高连微微一笑,便仍旧去看他的天。
如今,飞花楼也就这个样了,定了,稳了,不会有多大变化了,他便不再多管,扔给了高连。大概,高连也是现今的他唯一可以相信的人了吧?大概……
想当初,他还是一个可以依赖别人,可以笑着撒娇的孩子,如今,却是这般苍老的心态。说起来,孩子这个称呼,竟已消失了那么那么久了。当初,他似乎还为这个称呼与飞花鵁翻过脸?都记不太清了。
因为那个让他依赖的人不见了,所以,他不得不脱离了孩子这个可以任性无赖的群体。
“高连,你说,要是当初我不那么傻的想要禁她离开,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寂寞了?”他拨开额角的黑发,露出深邃的瞳子,只是,那双瞳子却让高连有一种面对七老八十之人的错觉。
明明,也不过三十出头罢了,江湖之上风头正盛。便仅仅是看他这个人,也是如旁人形容的那般“芝兰玉树”,风华卓绝,却偏偏有一种过尽千帆一般的沧桑。

“孩子的话,总会想要把一切好的东西都留在身边吧,越是在意越是如此。更何况,是一个你原以为怎么都不会离开自己的人。一个,你以为不管你如何任性,都会笑着包容你的人。”高连看着他的侧脸,缓缓说来。
脸颊线条分明,轮廓犹如斧削,一双瞳子若不是现在,若不是在他的面前,总是锐利如鹰。飞花鶄,与飞花鵁是完全不同的人。
飞花鵁温和,却在温和下掩藏着难以想象的人心洞察,而飞花鶄……却是刚毅果决说一不二,有着兽一般敏锐的直觉和兽一般狠绝的心,不经意间,便能撕开对方的喉咙。
当初那个与他携手对敌的孩子如今却是一举手一投足便能令江湖换上几轮风云的人物。尽管早知如此,可是,真的看到他一点一点走来,他还是有一种骄傲的错觉,仿佛亲手的养育的孩子。
“啊,孩子啊,就是因为自己是孩子,所以肆无忌惮,于是,错失了做孩子的机会。那个时候,我不该拦住她,不该说那三个字。”
他略略抬起嘴角,黑瞳之中有光芒流转,便是这么一点点改变一点点色彩,也让他整个人都鲜活起来,犹如一点一点雕琢去表面杂物的上等碧玉。
高连看他半晌,轻咳一声,不由低了头,略近一步将手中不起眼的薄薄一纸递上前去:“皇四子送来密函。”
他接过去,眼神顿时一变,再无迷茫。
薄茧的指尖抖开信纸,快速的看了,却是冷哼一声:“这几个,都照他的意思办了,反正活着也没大用,不如卖四王子一个人情。”
他指尖一一在纸面上滑动,**沙沙的摩挲声。
“至于那太师,你且找人暗杀掉他手下一些三四流的角色,让他得点警告不敢妄动便罢。哼,四王子想得还真好,倘若我真替他将这些障碍除得干干净净,那我飞花楼还有什么用?还有什么价值来由他巴结?”
“太师掌管兵权,便是他登基之后最大的阻碍,他若想安稳的当什么皇帝,到时还少不得跟我妥协。这些位高权重之人,死上一个也能让他大做文章了,但是,若是同时出事这么几个,这权便不那么好拿了。何况,那皇帝习了我改动过后的鸟羽剑法,也快活不成了。这般敏感之时,他若能胜出,才不枉费我支持了他这么久。何况,就是胜出,他要付的代价也不少,免得到时候有些人还有精力来倒打一耙。”
他徐徐说完,指尖一弹,旁边的烛星一跳,登时燃起来。
跳动的火舌慢慢的舔上雪白的纸面,纸面登时慢慢的发黄、发黑,卷曲起来,最终化作一撮灰。
高连听了,沉思一瞬,这才应下,正待退出,却听到飞花鶄的声音不急不缓的响起:“高连,你我相识也是十多年了,这飞花楼中,再无与我相伴如此之久之人,我不愿最后连你都不能信。飞花楼,我没你想的那么在乎。”
高连一怔,神色复杂的看过去,却只在那渐渐关合的门缝间见到背对着他的那人从竹椅椅背之上垂落下来的发,乌黑顺滑,散散的披落,像最上等的绸缎,随着从那推开的窗口灌进来的风轻轻摆动。
高连捂住胸口疾走几步,待转过了弯这才从袖中又掏出一封信来。
他稳了稳心神,这才慢慢的抽出信纸,那纸上赫然几个字印入眼中:太野仙境……
他略略一笑,笑中却有说不清的滋味,一把将那信纸揉成了团,刚要扔却又捏在手中。
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我想瞒你的是什么。
你以为我在乎的,早在叶小三死时我便已不在乎了。
你以为我不在乎的,却不曾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乎了多久了。
高连足尖在那水面之下名为玉女衣的白莲上一点,便已跃起老远,朝对岸掠去,如惊鸿过水。而他的背后,从那窗口望进去,还可以见到,那个黑发的男子从竹椅之上起身,碾了浓墨,铺了白纸,可是,一只笔提在手中,却是半天没有落下。
“原来,我却连她的样貌都记不得了。原来,我记得的竟只剩下那温暖的记忆了。”他微微摇头一笑,便要将那铺好的白纸扔掉,可想了想,却仍旧提笔,墨尽之后,却是寥寥几个字: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其实,他懂的仍旧只是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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