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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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南方的冬日并不长,小吉躲在房内不出门,时而练习一下双手结印,时而,也弄出不少小东西来玩玩儿。
冬日里,红彤彤的橘子足有巴掌那么大,拿手指小心的揉捏了,小小的削去一圈儿底,剥去甜丝丝的橘瓣啊呜啊呜的吃掉,然后放小半截蜡烛到空壳里,便是一个小巧的橘灯。晚上的时候,放到那窗棂之下,点燃了,红彤彤的小橘灯随着烛火的跳动忽明忽暗,虽谈不上照明却别有一番滋味。还有那烛火,稍微点久一点,便会把橘子壳边沿儿烤得卷起来,在房间里多放上几盏,便能闻到橘皮的清香味,仿佛香薰一般。
再拿了鸡蛋,把蛋壳尖儿敲出一个小洞,把蛋黄小心的摇出来,再透过那小洞点一些蜡油凝在底部,便是一个小巧的不倒翁了。
小吉盘着腿拿了油彩在上面刷刷的作画。
她的画画得并不太好,因而便往那卡通的方向靠,这才多少有几分相似了。
画个狗儿,一对黑眼睛大大的圆圆的,亮闪闪的放光,倒还真像邀宠的小狗,于是,小吉便坏心眼儿的给他添上了一对可爱的狗耳朵和毛绒绒的狗尾巴。
画个狮鹰,不过,那强健霸气的天空之王她画不出来,便画了一只可爱的扑腾着肉呼呼的翅膀的武打造型小鸡,正雄赳赳的摆着“白鹤亮翅”。
画个羲和,唔,羲和太漂亮了,浪费了许多鸡蛋壳都没画好的小吉转而画起了小白马,不倒翁一摇,便奔跑一般。
再画个Q版的飞花鵁,标志性的青丝半挽在胸前,至于那双桃花眼,在Q版人物里出现得颇多,所以,竟然最是惟妙惟肖。
最后画个自己,青色的小蛇顶着个殷红的花朵印记在蛋壳面上盘绕而上,算是最好画的。
于是,那窗台之上,便是一溜的小人,整整齐齐的左摇右摇,看起来,说不出的呆傻,不过,又有几分可爱。
只是,后来被飞花瞧见,便不分三七二十一的抱走了,让小吉着实生了一回闷气,这种小玩意她本来是想送给式萦的。
明明是个大人的飞花却略略垂眼,孩子受委屈一般轻声道:“这些,我也从未有过。”如此姿态,小吉便再也生不出气来。
想起飞花鵁恐怕自小到大也从未有过正常孩子的玩耍,甚至还挖空心思做了些别的东西给他送去,像什么竹风车啦,什么草蚱蜢啦,飞花鵁也都笑着一一收下。
如此一晃,又是两三月过去,那最是寒冷的季节总算结束了。只是,这时,小吉听说狗儿竟然要提出挑战堂主叶小三。
飞花楼的规矩,谁若想上位,便去挑战那位置上的人,胜了不必说,败了,便得任由对方处置。
小吉知道后,吓了一跳,不论狗儿如何厉害,他毕竟才入楼半年,竟然这般贸然的便要挑战堂主!
那场挑战,不等小吉开头,飞花鵁已邀了小吉、羲和式萦一道观看,而那现场竟也统共只有那么几人,让小吉略微疑惑的看了一眼飞花鵁。
挑战的地点在小吉曾去过的那偌大的石室内一间最大的水牢中。
那牢中浑水约有两人深,牢壁之上,插满了锃亮的臂长银针,只是少了那牢中的怪兽和周围的黑袍狱卒而已。
小吉见了,到底略微安了几分心。
众人都在二楼的平台之上,叶小三嘻嘻一笑,对楼上几人略微行礼,便率先躬身进入了那水牢之中。狗儿抬头看了小吉一眼,也跟了进去。
这次两人都带了武器,自不再像上次练习一样轻松。
叶小三一进水牢,便甩出一根长鞭,那长鞭啪的一声卷上牢顶的圆木,让他整个人得以吊在半空。
飞花鵁以指抚发道:“叶小三虽不擅长鞭,不过,这长鞭倒是最利这水牢地势的兵器。只是,不是趁手武器,多少会给鶄留下一些机会。”
他虽稍作解释,眼睛却一直看着那牢中的两人,眉头微微颦起来。
狗儿仍是拿着那柄兽骨弯镰,他一进水牢,便立刻在那水面上一点,足尖半湿,人已向叶小三跃去。
叶小三知他刀利,不敢硬碰,在那软鞭上一使力,人便兜了个圈子,倒吊盘旋而上闪过了狗儿的攻击。
哪知,狗儿与他错身而过,竟是直朝牢壁而去,他手中骨刀一挥,便切下一长片的银针,然后整个身体借着这股力弯折成一个诡异的弧度猛然朝叶小三弹射过来。
叶小三冷哼一声,手中长鞭嗖的一下从顶上收回,啪的一甩,噗噗噗的卷起那折断的银针,嗖嗖的挥向狗儿。
被他的内劲一带,那些本已断折的银针立刻带起劲风从不同的方向闪电般射向狗儿!狗儿立刻收刀横扫,一时间只听噌噌几声,都是那银针撞上刀面的声音。只是,叶小三岂会如此简单放过?
他手中长鞭呈乌黑色,间或间杂了几根猩红,那鞭子一出手,便像那艳丽诡异的蛇一样。
狗儿只道手中兽骨弯镰翻转,已挡下那扑面而来的银针,却只见眼前黑红一晃,那鞭子凝聚了内劲竟一改软态,利剑一样直刺他的面门!
狗儿啊了一声,奈何手中去势已定,收手不及,只得微微侧身,那直指面门的软鞭便棍子一样抽在了他的胸口之上!
狗儿噗的一声吞出一口鲜血,整个人都飞撞出去,眼看就要撞上背后牢壁的银针,他堪堪使了个千斤坠,整个身子立刻猛然下坠,扑通一声坠入那水牢之下。
那水面瞬间破开,荡起一个巨大的浪花,然后散成一圈一圈的涟漪。唯留下牢壁之上,那被撕扯下来的一条带血的布巾……
小吉顿时喘了一口气。
若不是狗儿临机应变,那便是钉在牢壁上,肠穿肚烂的结果了。
飞花鵁略一拧眉道:“鶄的应变力不错,身体的柔韧度和爆发力都是上层,只有这心性,实在太缺磨炼。比武不是捕猎,要动的不仅是身体还有脑子!他若想不通这点,我便不用对他太过期待了。”
他这么说着,双手却微微用力的交握在了一起。
叶小三借鞭停在半空,却见那水波一圈一圈缓缓的静了下来,飞花鶄却不见了人影。这池中水本是养那怪兽的,尤其腥臭浑浊,让人就是悬在水面之上也看不清水下情形。
叶小三手中鞭子忽的穿过那银针,再噗的一声射入另一面的牢壁,竟就这样晾衣绳一样横在整个水牢的半空之中。
叶小三随意的往那鞭子上一坐,曲起一脚,懒懒的看了平静无波的水面:“怎么?不想打了?那也好,淹死在下面,臭死在下面,其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虽这么说着,那曲起的脚却可以随时借力跃起,眼睛也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平静的水面。
那水下,有一团,渐渐的透出猩红来,像一团颜色极浅的棉花糖,带着暖洋洋的色彩。
叶小三勾唇一笑,整个人便已像翠鸟一样朝那水下射去。
他一手敛在腰侧,既减少了入水的阻力,又可暂作防卫,另一手则是一个大开大合的起势。
只听嘭的一声,那水面被他一掌斩得溅起数尺高的水墙,只是,水面散开之后,却并没有看到那预料之中的人。
叶小三脸上难得的露出一点惊诧,随之顺着感觉扭过头。
只见水面迅速合拢之间,飞花鶄的身影如同一只猛然从黑暗中扑出的猎豹一般弹射而出,手中骨刀洁白若夕。
叶小三惊诧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道了然,守在身侧的手猛然潜隐而出,绕过那骨刀刀面盘旋而上,直取狗儿握刀的手腕。
飞花鵁略一眯眼:“败了!”
狗儿招已用老,只来得及将手中骨刀堪堪一收,噗嗤一声微响,是血脉被划破的声音,然而,与此同时的,是狗儿整只手臂的一麻,那骨刀已被叶小三反握在手中。

飞花鵁道:“鸳鸯剑客最著名的便是那鸳鸯剑法,鶄的骨刀实为难得的利器,最妙的,是那骨刀表面处处皆可为刃,又形若弯镰,说来,竟是刀剑皆宜。叶小三本就是习武的根骨,十年间,一手鸳鸯剑早已纯属,他若使剑,这世上还没有几个能够打得过他的。”
果然,说话之间,叶小三已连连出招,洒下一点点的殷红梅花一般隐入水中,然后蔓延开去,转眼便被秽浊的臭水吞没得看不清了。
水浪回转间,他与狗儿都朝上跃起,跃起之间,他手中骨刀已经闪成一片眼花缭乱的白色刀芒。
鸳鸯剑并不快,相反,动作却是舒展缓慢,以慢打快之举。只是,出招越多,便越能让人躲无可躲,只觉一招未尽,新招又至,连绵不绝,越到后面,便仿佛同时对上越来越多的招数,那种铺天盖地的压迫感和手足无措的无力感,仿佛呼吸都被夺走一般。
狗儿身手敏捷,身体又柔韧,一连之间,闪过数招,常常在叶小三惊奇之间,将身体弯折成常人难以企及的诡异角度躲过那迎面而来的杀招,便是叶小三也惊奇的咦了一声,于是,手下出招更是毫不留情了。
鸳鸯剑,破招方法便是以快打慢,出招越是多,越受其所制。这也是为什么飞花鵁总让叶小三可望而不可及的原因之一。
狗儿闪过十多招之后,终于支持不住,被那锋利的骨刀整个的划过胸膛。顿时,噗的一声,脚下的水塘终于大面积的泛红了。
叶小三收刀负手,水牢门吱嘎一声打开,他便再不看狗儿,径自弯腰出去了。而那把骨刀,则咚的一声躺在了水牢的门口。
狗儿面无表情的俯腰,捡起那骨刀捏在手中握了又握,细微的来回做出几个格挡出招的动作,然后抬起头来,看了叶小三的背影。
飞花鵁坐在二楼上,在这片静默之中忽然出声:“你输了。”
“我知道。”狗儿仰起头看他,眼神之中一片平静。
飞花鵁侧头去看叶小三,他那张娃娃脸上已经是那平时的嬉笑表情。
“叶堂主想如何处置他?”
叶小三捏着下巴咦咦啊啊了一歇,忽然一击掌:“杀了如何?”
小吉紧张的看去,叶小三朝她眨眨眼:“骗你的!”然后遗憾的摊摊手:“啊,还没有想到啊,以后再说吧。”
然后,他回过头去看了低头沉思的狗儿,忽然感慨:“其实,他很厉害啊!”
飞花鶄与飞花鵁不同,飞花鵁总是在他还未真正用上鸳鸯剑的时候便已将他狠狠击败,可是,飞花鶄,却想要破他的鸳鸯剑法!
他确定自己看到了,那个时候,他使鸳鸯剑法的时候,那个一贯平静得犹如一团看不清的浓雾的少年眼睛嗖然一亮,仿佛整个人都燃烧了起来。
呵,真是很可爱的执着和骄傲啊!可是,这样的骄傲忽然便让他心里生出难以抑制的欣赏来。因为他,早已失去了啊,那少年的傲慢。
叶小三摸着下巴道:“下次,换个地方比武吧。”
下次,让你看看真正的鸳鸯剑,然后,破掉它吧,这种已经死在了时间里的东西。狗儿默默点头,眼睛黝黑如墨点:“好!”
“哼,如此自不量力!”
飞花鵁却忽然垂下眼,从那二楼之上轻飘飘的俯视着狗儿,柔声得让人心寒:“我可曾这般教过你?若是,叶堂主真要你的命,你又要如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是傻子,鶄,你得记住这点。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
他抬起头,看向狗儿,琥珀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深沉和复杂。
鶄他,并非真如他所说一般无谋。
这番对战,看似叶小三胜了,其实不然。
与高手对战,是多少人梦寐以求之事,何况是与不同的高手对战?这个飞花楼,最不缺的便是打架杀人之人。这个孩子,在看到他带着小吉他们一起出现,又遣走了其他所有楼中之人时,大概便已经猜到,他绝不会让他死,所以,才这般大胆。
这一次,他输了。可是,他的成长已是肉眼可辨,尤其是战后他漫不经心一般拿起骨刀挥舞的那几下,却已经让鸳鸯剑三十招内都奈何他不得了。
这个孩子,成长的潜力实在是惊人!不出四次,这样的借助他的偏心的对战不出四次,他便能取代了叶小三!
他是在笃定他的刻意培养之后,用这种兵行险招之举,让自身突飞猛进啊!
这次对战之后,叶小三的惩罚是狗儿替他接下了接下来半年之内的所有任务,他却乐得清闲的在飞花楼养尊处优。
他做为堂主,他的任务自然是极为艰险的,狗儿从第一次鲜血淋淋几乎只剩下半条命的回来,到后来的重伤、轻伤,显然,成长了不少。
小吉暗暗觉得,叶小三……其实是在帮他。
后来,有一次,小吉无意间碰到叶小三懒洋洋的挂在湖边栏杆上喂鱼,终于上前问出了这个疑惑。
叶小三娃娃脸上浮现出一丝和他本人不符的深思。
他扬起手中的饲料朝脚下湖中纷纷扬扬一洒,那湖中锦鲤便纷纷围了上来,小嘴一张一合的抢食着,甚至在水面上扑腾出不小的水花,一时间,只听噼里啪啦的鱼儿跃水声。
他忽然问出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觉得这些鱼是怎样活下来的?”
小吉看他神色郑重,便小心的回答了:“靠别人投食,依赖别人……吧。”
“是啊,是依赖别人啊。不管他们长得多大,长得多漂亮,仍然游不出这湖,甚至,少了那投食的人,连活下去都成问题。我们就是那湖中的鱼啊,不管我们多么强大,依旧无法逃出飞花鵁的手心。他所做的,便是将我们圈养起来,不停的投食,消磨掉我们野外的生气,消磨掉我们的较贵傲慢,不至于因为换了一个我们不能容忍小环境便自寻死路。等我们长大了,有能力了,便不断的减少投食,让我们开始学会争抢,甚至同类相残,然后,选出最强的那个存活下去。我们就像那鼎中的蛊,将对方做为食料。我们的一切成长,都是为了成为他手中的刃。可是……”
“可是,对于报仇我既没有那个实力,也没有那个**了。我已经被他消磨掉了所有的野气,就像一只犯病的鱼,不吃食,不肯前来娱乐他,我已经没有别的用处了,是……锈刀啊!**这种东西,完全没有的人是无法掌控的,所以,我迟早是要被处理掉的,那么,何不让另外一个人好好的成长起来呢?”
他转过头来,朝小吉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这样的话,算不算养成了一个喂鱼人?”我便……也只能为他做到如此了。
小吉神色一动,深深的看着他,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来。
飞花鵁那样的人,风神俊秀,儒雅温和,天之娇子一样的人物,任谁……都会不由自主的喜欢上的。
没有什么错,不用去背负那种背叛了父母背叛了仇恨的负罪感,谁要是不满,谁要是指责,让他见见飞花鵁便自然能够明白了。
所谓天之娇子,便是这样的人物,天生的吸引着身边的人,不论爱恨,不论恩怨。
她趴在那栏边,陪叶小三一起,在那朦胧昏黄的霞光下,看着下面的鱼不停的争抢。然后,有几只渐渐的翻起了鼓鼓的白肚子。
叶小三拿手指戳了戳她,指着那些死鱼道:“你看,鱼是贪心的,明明吃不下去,却老是一看到就想抢,于是,把自己胀死了。”
小吉静静的听着,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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