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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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高连说这话的时候笑眯眯的,没有一点杀气,让小吉啧啧的捏着下巴做深沉状,探寻的眼神嗖呼一下落到高连身上,又嗖呼一下落到叶小三身上。
叶小三那张娃娃脸笑眯眯的转过来,笑得跟高连一般诡异:“嗯,小吉想不通吗?这,我可是跟飞花公子学的哦。”
“咦?”小吉适时的表示的疑惑,以鼓励对方再接再厉的说下去。
叶小三果然高兴,软体动物一样趴在栏杆上,眯缝了眼睛道:“啊,说起来,我跟飞花鵁也有灭族之仇呢!不过,我家人少,就我爹我娘跟俩哥哥。”他伸出指头,一根一根数了。“不过,我大哥那种白痴死了也没事。啊,所以,最后,我跟二哥能够活下来,我已经挺高兴了。”
小吉一个哆嗦:“你不是吧?自己父母兄弟被人杀了,你还高高兴兴的给人家卖命?”
叶小三鼓着腮帮子扭过头,一脸委屈的模样:“啊,小吉真是不理解我呢。”随后,话音一低,闲闲的扯了扯嘴角,感叹一般:“这,才是飞花鵁的厉害之处啊!他用他自己告诉我,告诉……”叶小三把目光落到狗儿身上:“告诉他想要告诉的人,没有什么人是不可以用的,只要你有那个实力和胆量去驾驭。”
他忽然显出几分惆怅来,伸出手虚空一握:“我和二哥在他手下说来也有十来年了,原以为,当初的仇恨会像那陈年的酒一样,越来越浓,越来越醇,可是,没想到,十来年过去,那仇恨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飞花鵁这样的人,不说他自己对于别人的吸引力与掌控力,不说他这个人那种天生让人追随服从的气势,单是他的手段与心计,我也不得不服。”
“当年,我父母都是江湖上有名的一双鸳鸯剑客,行侠仗义锄强扶弱,行走江湖间,哪个不敬上三分?可惜,总有人恨的吧,这样的‘碍眼的碍事的’人。想当年初见,飞花鵁也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少年郎,一身白衣,一脸病态的苍白,单手提剑站在那院中,便似明月姣花。”“我现在都还记得,他进来后,先对我父母抱了一拳,说我父母是这江湖上难得的狭义之人,所以,他自己前来不借他人之手,算是对我父母的尊重。那时,他挑唇一笑,便是我那见多识广的父母也心中惊艳。他说,本来,这笔生意他也不想接,可惜,对方开的价钱实在是高,他没有理由和钱过不去。他说,他可以让我父母三招。”
“飞花鵁天生傲慢,可是,我父母到底是成名已久的人,岂有不傲的道理?江湖中人,面子自是看得极重的。于是,我父母心怒,也不要他让招便与他打斗起来。”
叶小三忽然顿住,回过头来,笑到:“对了,不知你们可曾见过飞花鵁出手?”小吉脸色也严肃了起来,点头道:“见过的。”
见过的,当初祭台之下,他仅凭一人之力竟能与绿蚺蛇王相斗,当日虽然大哥珑已是意识不清,所以,没能发挥出全部的实力。可是,小吉也不是笨蛋,自然知道,凭珑护鼎神兽的身份,飞花鵁也不可能出全力杀死他。
所以,一个能凭个人之力与绿蚺蛇王相斗的人,她怎能记得不清楚?
“烁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叶小三口中喃喃,神色一瞬间有些迷茫和复杂,像走入困境的孩子,不知道该后退还是继续,继续顶着艰险顶着即使走到头也不一定有出路的未知前进。
“这便是飞花鵁自创的招式,在飞花楼数代精良武学之上,融会而成,仅仅四招十六式,却是破无可破,精无可精,依我看,天下间的武学,数百年内,恐怕再无人能出其右了。”
这个娃娃脸的堂主,即使在回忆起那父母双亡的往事时,依旧对飞花鵁有如此高的评价和发自内心的感叹,可想而知,当时,那个十来岁的孩子受到的是何等的震撼,以至于,现在,十年过去,当初的孩子已经成长为一流的高手,却仍旧对飞花鵁有一种本能上的畏惧,不敢妄动。飞花鵁……
“上天不公,如此人中之龙,却自小体弱,活不过二八……”
听叶小三用那样的口气回忆着飞花鵁,莫说小吉,便是狗儿也多多少少生出了这样的感叹心思。只是,他随后又捏了拳头。
“不想!不想永远活在飞花鵁的光芒之下,他要比飞花鵁更强!”
只是,飞花鵁限于身体,他若单纯想以武力战胜飞花鵁,数年过后,并非不可能。但是,他自小谷中长大,又由小吉抚养,人情世故,知之甚少,性格又过于兽化,他便是能一武力胜之,也未必能以算计胜之。
飞花鵁这样的人,这样的天之娇子,江湖之中,百年之间,能出几个?
大概,老天终究是公平的吧,给了飞花鵁不世出的才华,所以,折了他的寿命。不然,那才是真正的上天不公了吧……
“当年,我父母成名也已十多年,在江湖之上,虽不是数一数二之人,但是,至少是前十之数,没想到……没想到……”

叶小三扯了扯嘴角,只是,他神色却甚是凄然,想来,即使,因为十来年的时间消磨掉了那缠绕心头的怨恨,这种本能一样的悲伤,却是无论如何也磨灭不了的了。
一时之间,小吉、狗儿,就连那底下的高连也神色复杂的仰起头看着这个全身无力一般趴在栏杆上,努力的仰着头的娃娃脸堂主。
那角落里,叶不二更是轻轻的喟叹了一声。
“没想到,所谓的鸳鸯剑客,竟只在他手下走上了一招四式!”
“便是现在,我也还记得清清楚楚。我站在那树下,几乎已是呆了,眼睁睁的看着。第一式,他一剑扫断我父亲的攻路;第二式,他压腰回身,阻了我母亲的退路;第三式,他蔑笑一声挑飞了我大哥的剑;第四……式,他当剑横扫,一剑三命!”
“明明都只是简单至极的招数,可是,他在你眼前耍开,便能叫你心神也为之一震,只觉铺天盖地都是剑影错落,逃无可逃,避无可避,攻无可攻。这,还是当日他剑法初成,威力不甚的结果!”
叶小三顿了一顿,大出了一口气。
他这一顿,这二楼平台之上便陷入一片压抑的死寂。
他复又开口:“那时,我已吓呆了,只觉得他看过来的时候,眼前除了那个白衣的瘦弱公子,什么都看不到了,什么都感觉不到了,甚至,感觉不到二哥死死的把我抱在怀里。”“可是,他只是走过来,看我两眼,咳嗽两声道,你们两个便是鸳鸯剑客的二儿子和三儿子吧?果然是练武的奇才。那么,我给你们为父母报仇的机会,你们要吗?”
“他只略略弯腰,轻声细语的,仿佛是向陌生人问路一样。直到那时,父母双亡的感觉才慢慢的体会了过来,我哇哇大哭,直嚷着要杀了他。他微微一笑,走在前面,说,哦?想杀了我?那么,跟我来吧,我教你武功,教你……如何杀人……”
“他后来果然没有食言,将我和二哥都呆到了这夏荷堂,接受训练。甚至……果然给了我报仇的机会。”
“他……竟给我说,若我想杀他,每年我父母的忌日,正月初八的晚上,他都在竹楼等我,不带一人,独身等我。”
“他是飞花楼的楼主,身边莫说那十六天罗童子,便是那乌栖因为自小服侍于他,从小受他提点,也绝对称得上一流的高手。于是,我想,只剩他一个人的话,那,等我成了夏荷堂的堂主,等我也是‘第一’之后,不论如何,都有机会杀死他的吧?哪怕武功上胜不过他,我耍奸计,我暗中使诈,总能杀死他的吧?可惜,我小看了他。原来,所谓的第一和真正的第一之间的差距,绝不是一与二的差距,而是……天渊之别。”
“我从进飞花楼开始,十年了,每年正月初八的晚上都去,年复一年,我一次又一次的败在他手下。他那四招十六式完成之后,我便从未能在他手下走过一招四式,跟我父母一样,一点儿胜算也没有。”
“他给了我报仇的机会,他平日里总是纵容我的无礼,我原以为这是他的自负,可是,到后来,到这十年渐渐过去,我心中的怨恨渐渐消逝,我才明白这是他的御下之术。”
“他是骄傲的人,可是,从不自负,这也是为什么我和我的父母都一样,在他手下总是以最快的最直接的方式失败。他体弱,所以,他出手总是与他的人完全相反,凌厉得仿佛划破夜空的闪电,瞬间撕裂一切。他从不藏拙,能够一招毙命便一招毙命。但是……”
“但是啊,仇恨这个东西,却与其他所有的感情一样,遇堵则满,遇导则疏。他给了我十年的时间,一次一次,不停的让我报仇,不停的让我与自己的仇人接触,甚至,以仇人的身份指点我,让我下一次报仇的时候能够多挨上一阵。于是,渐渐的,报仇的**便淡了。就好比那酒,若是封起来,便会成为醇厚的佳酿,可是,只这么随意的放在那里,却会以一种看不见的缓慢速度慢慢的消失了,不见了。”
“十年前的叶小三,一心想杀死那个叫飞花鵁的人,甚至为此咬牙忍受着夏荷堂那惨绝人寰的训练,拼着一死成为夏荷堂的堂主。可是,十年后,成为了夏荷堂堂主的叶小三,却已经不再一心想着报仇了,那报仇,反而成了责任一样的东西,枯燥的重复的挑战,却只是因为习惯了。”“于是,为复仇而辛苦努力了十年磨砺出来的叶小三,成了他的仇人飞花鵁手中的一把利剑。这,才是飞花鵁最厉害的地方,对于人心那随意掌控的本事,对于人,哪怕是仇人也能随意掌控的本事。你……”
他偏过头来,对着狗儿勾勾手指头,不顾狗儿涨红的脸和愤怒到几乎要扑上来的眼神,啧啧的摇了摇指头:“你嘛,啧,果然还是还差得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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