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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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吉偏着头看飞花鵁那副不干他事的样子,气鼓鼓的道:“飞花鵁你,真别扭!”飞花鵁一愣,目光微微斜暼,小小的剜了她一眼,这般不优雅的样子立刻让小吉愣了回来。飞花鵁这才挑起了嘴角,桃花眼中划过一丝笑意,流星般转瞬即逝。
小吉明白飞花鵁是被她说中,故意气她,立刻跳起来,手指指了飞花鵁半响,最后却只能无奈的说:“飞花鵁,我和羲和一定会努力的救出黎裳的鬼魂,不会让她世世受苦的。还有你飞花一脉的病痛,也一定能够想出办法来的。”
飞花鵁哼了一声,微掀起眼睑:“你想救的,是珑吧。”
而那,已经死去的人又关他何事?他连自己的生死都已看淡多年了。
小吉一下子气了,直觉得飞花鵁这人一别扭起来还没完没了了,咬牙道:“不管为了救大哥还是黎裳,明明是殊途同归的事,你硬要分出个七七八八来,你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别扭吗?飞花鵁,有些时候,是你自己让自己得不到解脱的吧?我以前一直觉得你是个画外的人物,淡雅清和,没想到你竟将自己束缚得这么深。”
小吉拉过式萦,摸着式萦的头略带上几分骄傲,昂首挺胸的道:“真的画外之人,该是式萦这样,简单纯粹,唯认准一个方向,其他的便不管不顾。飞花鵁,你身处此位,本就心性太深,何必再自己招惹自己?”
式萦只觉得头顶上被小吉挠得痒痒的,不爽的偏了偏头,又小狗一样狠狠的甩了甩脑袋,那些半长的发便唰唰唰的扫过小吉的手心。
小吉立刻嘻嘻的笑起来。
飞花鵁默然看着两人,闭了闭眼,忽然哑了嗓子:“既然如此,那……为何鶄又摆脱了飞花一脉的宿命?你们……终究是瞒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狭长的桃花眼里盛满忧伤,那满溢的忧伤顺着他哑哑的声音一点一点的将小吉笼罩其中。
小吉一愣,这才想起,狗儿也是飞花血脉,为何,身体壮得跟头小牛似的?她疑惑的偏头去看羲和。
若狗儿真的摆脱了飞花一脉的宿命,那么,飞花鵁也能如此炮制的吧?
那么,这个风情无限的男子便能放开手脚,展现他独一无二的风采吧?
飞花鵁,这个男子,就像一只被缚住双翅的金乌,若有一日能展翅高飞,必定会灼伤所有人的眼睛。
羲和也皱眉不解。
小吉赶紧摇头:“我从未给他吃过任何奇怪的东西。但是,他从小身体就好得很,连点病痛都没有。”
她比出两根指头,中间有细小的缝隙:“连一点点的感冒发烧都没有。”“从小?”
小吉点头:“从小。”
羲和恍然大悟的击掌:“狗儿之所以能摆脱飞花一脉的宿命,是因为他早已不是飞花一脉的人了。”
小吉呆滞。
飞花冷笑。
“羲和莫不是诓我?鶄的血脉我早已确认,你若不愿给出解救之法,我也不会强求,何必说这般的话?”
羲和却摇头看向小吉:“小吉可还记得,你救出那孩子的时候,他本该与他母亲一起死了的,是吧?”
小吉点头:“当日,那女子已经昏迷,可是,做母亲的总会先想着自己的孩子,是她求我救她儿子的,只是,我又不会接生,何况她到底受伤过重,孩子弄出来以后,已经没有呼吸了,只多少还有点体温。”
“这就对了,当时,是你求我,我才费尽心力将他从鬼门关里拉回来,救了他性命的。所以,这孩子事实上已经死过一次了,这孩子除了那身血肉,已经算不得是飞花一脉的人了。”
小吉呆呆的转过头去,看了飞花鵁,终于小心翼翼的探头过去,眨巴眨巴眼睛:“要不,你自杀一次?”
羲和一个栗子敲在小吉头上,小吉抱着脑袋恨恨。
似乎自飞花鵁以后,这些人都喜欢敲她脑袋了,连羲和都染上了这怪毛病。
“是我强求了。早些年便没再想过能够除去这一身病痛,眼下有了希望,自己竟然如此在意。”飞花鵁却坦然笑了,似是对于刚才的语气有歉意,还对羲和小吉略点了下头。
他所在乎的,本就不是那脱离宿命的方法,只是,忽然察觉,这两人竟用那般拙劣的方法欺瞒于他,心中不太好受罢了。
那个女子,该是时而精明,时而迷糊,却善良而坚持,绝不该在这些事上欺骗他的。而,宿命这种东西,便是偿债,该他飞花鵁的,他绝不会退缩,他也,还得起!
飞花鵁淡然一笑,轻声漫语的讲起那些小时的故事来,仿佛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分享秘密的朋友的小孩子。
他的声音极其轻柔,一两句话便能叫人沉浸其中。
于是,这时,小吉才听到这个男子心底的柔软。
“小时,父亲总是一人闷闷不乐,只有一次,父亲醉酒,才断断续续明白,父亲是那般的喜欢母亲,喜欢到不愿意娶母亲为妻,可是,母亲却是个极其执着的人,自己披了盖头,也不要八抬大轿,只一匹枣红马便千里奔骑到了飞花楼来。只是,后来,父亲却说,我飞花一脉的男儿一辈子莫要去喜欢人才好,一辈子不要。”

飞花鵁微侧过头,小吉瞧见他眼角有晶莹一闪,顺着那人晶莹如玉的脸庞隐入领子里,待到看不见踪影了,飞花鵁才转过头来,看了小吉一眼,眼中有一丝被窥见的不满。
只是,声音里却慢慢的盛满越来越多的暖意。
“只是,母亲也终究逃不过飞花家妻子的宿命。飞花家的男子,虽不是生来带毒的体质,可是,多多少少都是与常人有异的,不然,我也不可能能够走到那祭台之下去。行房之后,男子体内的毒或者咒便会传给女子,于是,那些女子总在诞下孩儿后便死去,这也是飞花一脉总是人丁单薄的原因。而母亲,自然留下了父亲孤独一人,郁郁一生,再未娶妻。后来不几年,我接手飞花楼后,父亲便也死了,死的时候才二十多岁。”
飞花鵁浅笑一声,那声音竟是少有的愉悦。
他咳嗽两声,又抿了一口茶,才弯着嘴角笑到:“姓飞花的男子,是没有那个资格去爱人的。或许,这短暂的生命也是一种恩赐也说不定,不然,会一辈子长长久久的沉溺于那种痛苦啊!”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五蕴盛。
飞花一脉,竟是生来便注定了一一经历。
生,生来带毒。
老,二十多岁算不算?
病,日日缠身。
死,活不过二八。
求不得,倘若真是求不得倒还好,偏偏遇到了也不能爱。
怨憎会,便是同为飞花一脉的西眉竟也如此的怨恨着他。
五蕴盛,造起三代,世世流转。
立于一旁的乌栖靠近一步,嘴唇蠕动两下,却只能吐出两个字:“公子……”隐隐约约像叹息一般,惹得小吉心中一紧。
乌栖却反而向小吉看来,眉头一皱。
飞花一脉,从黎裳和宇文开始,所受的苦常人便是想也想不到。
所有的人,看到的都是浮于表面的他们的出色和奢华,他们的武功盖世,他们的狠厉决绝,却,少有人看到那隐藏在这浮华的表皮下名为“飞花”的痛苦和折磨。
他们的苦,是由祖上积来,后辈只能毫无选择的负累。
他们的苦,是人性黑暗的放大,是所谓的武林下,所谓的正道中必然的牺牲。只是,许多人牺牲了,便消逝了,而他们,拥有了报复的力量。
可惜,人的目光往往是短浅的,看不到那遥远的过去,那些爱恨情仇的由来,也看不到将来,那些风华绝代后的忧伤。他们,只会责备,只会害怕,害怕七毒岛的狠毒,害怕飞花楼的绝然。杀人者,绝不只飞花楼和七毒岛,但是,因为所谓的武林正道会隐藏,会找出理由,于是,他们被称为“侠”或“义”,而另外的这些则被不齿为“魔”或“妖”。
这样的说法虽然偏激了,可惜,因为是主流,所以,那些真正的爽落侠士反而会被这样的主流吞噬掉,或者同化。
只是,还好,因为是侠义,所以,一切都在背光处喁喁独行,才让那武林能够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勃然向上的气息来。
所以,小吉其实是崇敬飞花鵁的,单凭他飞花楼的人,谁杀了谁从不隐瞒,你若有实力,便来报仇就是这一点,小吉便看到了这个看似微笑清和的人那骨子里隐藏的骄傲——即使这只是一种鞭策。
普通的杀手只是杀人者手中的利刃,可是,飞花鵁领导的飞花楼中人,却活出了一种肆意洒脱,反而,比那多少人都自在逍遥。
飞花鵁的那一句话似乎连羲和也撼动了。
他本看出飞花鵁对于小吉的不同,因此多少含有敌意,当他知道飞花鵁是宇文的后裔时,那种心情便猛然复杂了。现在,听了飞花鵁这样一句话,心头的翻涌可想而知。
“我听小吉说,你服用血玲珑可压制体内不适?”
飞花鵁轻啊了一声。
“那血玲珑是圣兽谷所生,灵气充裕,我想,会否多食灵气便能有所成效?”“不可能,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压制是一回事,若是太过,便易生反效。不过,我一直觉得要治好这病,缺少一味药材,从飞花情开始便寻觅多年,一直未得。听你讲了那些往事,对于这最后一味药材,我反而有了些心得。”
他指尖扣着木椅扶手,仿佛故意一般,在这里停了一下,直到小吉催促,才拿那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的看着羲和:“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或许,那最后的一味关键就在于你羲和身上吧。否则,宇文也不会毫不留下任何线索,甚至没有做出任何的努力或寻找,便让后人世世代代受这苦楚。他,至始至终都在保护着你啊,羲和。除了你,我想不到任何人能够让他自责到舍弃后代也要维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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