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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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鵁将手中茶杯略略撇开,旁边的乌栖立刻接了过去放到一边儿。
飞花鵁略一扬手道:“若无他事,各位堂主就先回吧,好生检点一下,有得有失都汇给萧堂主,再一并报给我。”
四位堂主立刻站了起来,抱拳应声,然后离开。
狗儿跟在叶小三身后,略一回头看了眼小吉便也随之出去。
飞花鵁指尖点着雕花椅的扶手,仰头靠在椅背上,揉着额角温声细语:“此次行动,我特意关照了叶小三带上了鶄。叶小三这人,性子跳脱,不会照顾人,鶄跟着他最不会受谁安排,最容易养成自己的性格,不论是行事,还是用刀。但是,也最容易出事。不过,所谓江湖,又怎会没有生死危机?这也是一样财富。他朝一日,他若能出头担任这堂主之名,这叶小三便是他第一个要除去的,也是……四堂堂主之中,最容易被他除去的。若真说要注意的,其实,倒该是那叶不二才对。叶不二性格沉稳,心思细腻,面上看来又最有规矩,让人挑不出错来。若有他对叶小三旁加提点,鶄便没有那么容易行事了。这样对他,倒是一个考验。”
小吉低着头听他一言一语的安抚,没有接话。
飞花鵁话刚说完,乌栖便从旁递上一副卷轴,飞花鵁斜瞟一眼,点了点头,乌栖便弯腰低头将那卷轴递到了一直静默于一旁的羲和面前。
羲和略带疑惑的接过,然后轻轻一抖。
那上等丝绸制成的卷轴立刻噗的一声展开,绢面还在抖动,羲和已瞪大了眼。
那卷轴之上,赫然画着一个男子,线条细腻清晰,用色分明却分外柔和,那多重的颜色却是复杂的一点一点用各种汁液染浸而成。
这么一副臂长的卷轴,上面不论是服饰的光彩还是衣角的褶皱,哪怕是光线的明暗对比,都一点一点小心的染出色彩的差别来。
不得不说,所花心思,所下功夫,所费心情,当真是一副价值连城的佳作。
但是,这些都不是让羲和震惊的,让他震惊的是那画中之人!
金发青瞳,绝色倾城,身披月色薄纱倚窗而立,笼罩于一片朦胧月色之下,似真似幻,仿佛要羽化而仙一般。
那是他啊!那是他羲和啊!
羲和手一抖,手中卷轴便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小吉侧头过来还没来的及看清,目光只得随了那卷轴往下追去。
只见那卷轴在地上滚了两下便露出画中之人的一个侧面来。
小吉心中一跳,神色严肃的看向飞花鵁。
飞花鵁显然也有点神色异常,手上又捧了一小杯茶,正轻轻的刮着杯盖儿。
他的头向后仰起,略有些疲倦的模样。
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叹道:“的确如羲和所想,我飞花一脉,便是那黎裳的后裔,那黎裳……就是我的祖奶奶。只因奇门八卦所示,我们飞花一脉乃逆天之人,罪过之大,已不能继承祖姓,才没能继承我的祖爷爷的宇文一姓。羲和认不出来,也是自然的。”
羲和猛的站起来,动作之剧烈,让坐在他旁边的小吉也吓了一跳。
他一把抓住小吉的手腕,声音之中难得的透出急切来:“小吉,我们走!离开这个地方!”
小吉被他反常的举动吓得思维慢了一拍,只呆呆的看着他不言语,连脚步也忘了迈开。
飞花鵁却伸臂拦住他,惹来式萦的错身上前,低身摆好架势。
飞花鵁却只对他笑笑便放下了手臂,扬手指了指椅子,示意三人都坐下:“今天既然都说开了,这其中缘由,羲和难道都不想了解清楚么?何况,都过去那么久了,羲和也该放下了吧。”
他声音极轻,近于呢喃,却一瞬间安抚了人心。
羲和怔怔,神色复杂的看了他几眼,终于坐回位子上。只有式萦,怎么也不肯去坐,站在羲和身边,警惕的注视着飞花鵁。
他那样直接而**的打量下,飞花鵁竟然仍旧是那般自在的样子,不焦不躁。
小吉捏了捏羲和的手,沉了声音,低低的唤了一句:“羲和?”
羲和这才抬头看她,许久,长叹一声:“说吧,早晚……都会知道的,何况,我也的确好奇。”
不待飞花鵁开说,羲和却定了定神,自己讲起了那些或许连飞花鵁都不清楚的往事。
原来,自羲和父亲随母亲死后,他在谷中无事,便出了几趟谷前去人世。虽屡遭不测,但是,谷中日久且数十数百年如一日,实在无趣。于是,羲和便像那屡教不改的孩子,一次一次的尝试,一次一次满带伤痕的回去。而第三次,羲和遇到的便是飞花鵁的祖奶奶黎裳和他的祖爷爷宇文晔,那是羲和……第一次交到让他相信人类的朋友,也是过后让他伤得最重的一次。
那次受伤之重竟使羲和不能保持人形,这也是为什么小吉在谷中看到的羲和只有在温泉池里才能化形——那谷中本就是人杰地灵之地,那温泉池更是谷中五行八卦之眼,灵力汇聚之地。羲和便是在那里吸天地灵气养伤孕气。
那黎裳刁蛮任性,娇俏可爱,却是邪魔外道出身,可那宇文晔身为武林盟主的小儿子却偏偏喜欢她得紧,竟然与那黎裳一起背家出走,也是在这时遇到了出谷的羲和。
羲和性子温和,样貌更是让宇文晔两人惊为天人。
那两人说是逃家出走,不如说是游山玩水更为贴切,当下拐了羲和一路南下。
羲和自然不会也不懂拒绝,便随了二人上路。
哪知,那黎裳竟会爱上羲和。
黎裳此人,当真是随性之至,不然也不会被人称作妖女。
她要的东西,便是共死也不愿意拱手让人。
于宇文晔,她并非爱,说是感兴趣倒还贴切一些,感兴趣这样一个身份的人是否真会为了一个女子叛出家门。而最后,她看到了,所以兴趣已降了大半。若不是一路之上,武林盟的人追杀挑事儿,她恐怕早已挥一挥衣袖走了个不知所踪。可是,这半途之上,却让她碰到了羲和。

光是羲和那不世出的样貌,便让黎裳有了兴致,他那随便黎裳怎么挑逗都淡然有礼的模样更让黎裳心痒难耐,想要看看这样的人若是变了个脸会是怎样的风情。一来二去间,便在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这个一贯耍弄旁人的妖女已丢了心。
可羲和却仍旧那般不急不躁的样子,反倒是与宇文晔的感情更好,这让黎裳暗地里有了气。
而宇文晔此人,因为是世家公子,又是武林盟主的小儿子,从小到大受的都是那彬彬有礼的教育,初见那精灵古怪的黎裳便感了兴趣。待黎裳也对他看上了眼,再这么各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花样尽出的一逗,这个养在“深闺”未识人的小公子自然没能逃出黎裳这妖女的掌心。
宇文晔性情敦厚,可是,这般性情的人若是为某件事情犯了拗,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这不经人事的宇文小公子竟然正正经经的带了黎裳回家,跟他那当盟主的爹说,要娶这武林正道人士人人唾弃的淫邪妖女黎裳,当场气得他爹摔了一地的杯碗。
而那黎裳则媚眼一勾,翘了脚把玩着头发在旁边看好戏。直到被宇文晔压住跪在地上给宇文老爷子磕了两个头,才算是尽了这进门一来的唯一一件正事儿。
宇文晔不是不知道黎裳的性子,不是不知道黎裳不适合他,不是不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气自己的父母,可是,他总想着黎裳说过喜欢他,黎裳愿意为他向老爷子磕头,以后便能为他改了性子,到时他再带黎裳回来向老爷子赔罪便是。
何况,从小,家里就有一个大哥宇文芷武学文学各样修为都是绝顶之人,他这般不孝的小儿子,就是逃家一段时间,父亲也不会把心思放到他身上多久的。
他却绝想不到,黎裳从就没与他真心过,是玩儿一般耍着这死心眼的敦厚公子。
待遇到羲和,这两人一个温和一个敦厚,这算是对上了眼,成了一对莫逆之交。
知羲和身体不好,不能见血,宇文晔便每次都在对敌之时故意支开他,或是让他去打点水,或是让他去买点吃食。
而为了此,他自己却不得不随时支着耳朵细心打量周围,常常累得眼圈儿泛青。
这些虽是小事,可是,大事多有作秀之嫌,唯有小事难以坚持。
这些小事中的真情自然让羲和感动不已。
三人后来来到了富甲天下的葚溪,那一路之上老爷子扬言的追杀也稀疏了,这让宇文晔略有些难过,仿佛已经被谁放弃了一般,但是,也方便了几人在葚溪的一番好生游玩。
便是到了这时,黎裳对羲和的感情已经连宇文晔这傻小子都能若有若无的察觉了。
然而,宇文晔不知的,却是黎裳的出生与她接近宇文晔的目的。
黎裳此人出身巫蛊世家,家中最强的便是那炼制傀儡和操蛊之术,这等人形兵器的制造,世人莫不骇怕,却忘了这般厉害的术怎么可能轻易成功。
黎家久居南边海岛之上,不与外人来往,天长日久已是人丁凋零,最后,竟被中原武林一举歼灭,只余下当时不到七岁的黎裳因为在海岛之上抓鱼摸虾逃过一劫。
当时,率领中原武林前来灭她黎家的便是后来的武林盟主,宇文晔的父亲宇文昌久!
当日里,黎裳躲在海边她抓鱼时发现的一个小山洞里,死死的捂着嘴,泪水大颗大颗的滚,腰身以下被海水泡了个透涨,眼睛却一直望着那个英雄一般被人簇拥上船的男人,认真的狠狠的记着那个男人的面容。
那些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人全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完全没有发现那个仇恨的眼光。
那时,宇文昌久等人对外宣扬的是,黎家这等巫蛊之术,以人为鼎,以血为种,实在是阴邪之极,铲除之,我等江湖中人人人有责。
但是,当那些腰间刀器上还淌着血的武林正道人士走后,黎裳却发现,自家书房早被翻得狼藉一片,巫蛊之书丢失大部。
这,便是那掩盖在花一样华丽的表皮之下的武林正道啊!
小小的黎裳双拳紧握,掌心血腥一片。
莫说年老的父母身上那满布的伤口,就是那奶妈家几岁的孩子虎娃竟也首脑分家!
这便是正道?
她黎家早几十年也不曾炼过巫蛊了啊!
她黎家早几十年便只是这南海海岛之上的一户普通渔家了啊!
小小的黎裳轻轻的抚上父母狰狞的双眼,整理了父母血迹斑斑的外衣,小心的遮住那明显不是一刀致命,明显是折磨的遍布的伤口。
然后爬到屋角的灶台之下,刨开那经年沉积的灶灰,挪开那被几十年的灶火烧得发黑的石块,拿小刀一刀一刀的刨啊刨,直刨了两三尺深的大坑才摸出两本油皮纸包裹的小包,里面是两本年久的书,赫然印着:操蛊术和傀儡术。
黎裳甚至还能清晰的记得,在好几年以前,母亲和她一人一把打猎的刀在灶台之下挖啊挖时的情景。
她偏着头看母亲脸上的汗一滴一滴的流到脖子里,她摇摇晃晃的跑出去拿了帕子给母亲擦时好奇的问:“妈妈,为什么要埋起来呢?”
妈妈一边挖一边说:“因为啊,这些东西都是害人的啊,既害被操纵之人,也害操纵之人,妈妈啊,不想有人受害呢!何况,近来,中原武林不知为何,开始传出我们黎家有这两种极其恶毒的巫蛊之术,妈妈只怕安静日子不远了呀。”
那时,她那漂亮温柔的妈妈甚至还故意拿脏乎乎的手来摸她的脸,吓得她一边叫一边躲,最后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的跳到大浴盆里搓了澡才罢。
黎裳是黎家父母老来得女,黎家两口子平日里便把她宠上了天,怕她小,兄弟姐妹又都长了好几岁,不肯陪她玩儿,父母两个便常常与她疯到一块儿。
那是……黎裳童年最美好的回忆。
妈妈!妈妈!你可曾想,你不愿害人,却有人如此不分青红皂白要害我黎家!
害我黎家者,都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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