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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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栖从楼中出来,手中提了披风给飞花鵁披上,飞花鵁青葱一样的手指灵巧的翻动几下,便系好了一个漂亮的结。
湿漉漉的袍子立刻隐在了黑色的披风下,他的话语依旧柔和,只是,声音之中,神态之上,却没有半点谦卑,只平平淡淡的道:“西眉莫如此不讲道理。且不说你现在是在我飞花楼的地盘之上,客人就该有客人的样,就算我飞花鵁去了你七毒岛,想必也从来不曾如此待你。何况,何来什么与你作对之说。那小孩儿何时自称了是你七毒岛的人?不过都是旁人说的罢了,西眉计较这么多做什么?就算要计较,也不该和那孩子计较。”
西眉跃到楼下竹排之上,与飞花鵁一步之隔。她挠了挠自己的短发,发梢的卷翘在她的手指下直了又卷,卷了又直,一双猫儿一样的黑眼却一瞬不瞬的看向飞花鵁。
她的小猴儿吱吱的叫着,顺着她的胳膊跳到地上,抬头看看西眉,又十分可爱的偏头看看飞花鵁,然后抬起一条腿嘶的撒了一泡尿。
那黄汤小小的一滩,只觉臭气扑鼻,就连小吉躲在几人脚底下都忍不住捂住了口鼻。
有毒……
只见那猴儿尿还未撒完,它脚下的翠色竹排已经迅速的变黄、变黑,然后仿佛碰到硫酸一样被腐蚀出一个洞来,那洞甚至还不停的加大……
而西眉只是拨弄着自己的翘发,猫眼儿里笑意盈盈。
飞花鵁身后的乌栖手一抖,手上立刻多出一条乌黑的长鞭,那长鞭一挥,扯出啪啪的声音,卷起那截腐蚀了一大半翠竹便是狠狠一扔,连带着那猴儿一起高高的抛向半空。
那猴儿只掌心大小,动作却十分灵敏,被乌栖这么一吓,立刻尿也不撒了,吱吱的尖叫着倒身一跳就扑到了西眉的怀里,甚至还不停的蹦跳着,手舞足蹈,眼却瞄了乌栖咧出一口尖利的牙齿,模样甚是得意。
乌栖却不看它。
那第一次扬鞭,半截翠竹被抛向了半空,眼见离了竹楼朝岸上飞去,只是,这竹楼在湖水中心,隔了岸了十多丈,那有毒的竹行了一多半儿速度便慢了下来,隐隐有下坠的趋势。
乌栖手中长鞭又是一抖,啪的一声脆响,脚下一节翠竹便被他一拉急电一样射出去……
后去的竹子势头猛烈,竟然在前一节竹子还未落入湖面的时候就准确的撞上尾稍,只听一声轻响,后去的竹子哗啦一声落入水中,沉下又转瞬浮上。而前一节有毒的竹子被这么一撞,后半截尾稍儿立刻裂了,吡啵一响,前进的速度却立刻快了两倍有余,转眼便落在了对面岸上。
西眉啪啪的拍起手来,猫儿一样的眼里全是闪动的光芒:“这小孩儿不错,才这么几年,已有如此功力。”
乌栖却不回话,将手中长鞭一收,插在腰上便退回飞花鵁身后,只神色之中,甚是不满。
飞花鵁摇了摇头,知道这孩子这么多年来,心性却一直不深,于是也不怪他。再把目光转向西眉的时候,飞花鵁却难得的皱了皱眉道:“西眉,你过了。”
俏丽的女子拨弄头发的手指顿了顿,直直的看向飞花鵁,猫儿一样微微上挑的眼睛里露出讽刺的光芒。
飞花鵁也不回避,淡淡的道:“你七毒岛是使毒为主,要说武功,虽然一流却并非顶尖,唉,你如此鲁莽,岂不吃亏?”
西眉咬着牙齿,小麦色的皮肤也盖不住她的怒色。她一手叉腰笑到:“好!好好好!好个飞花鵁!如此伪善,真跟你那父亲一个模样!”她一连说了四个好字,气色才缓和了下来,上下打量了飞花鵁道:“可惜可惜!飞花今年也二十好几了吧?竟然还无一子半女,啧啧,难不成……你飞花一脉就此断了?”
她此话一出,乌栖脸色已是透黑,手放在腰上鞭子上,只等动手,飞花鵁却一扬手挡住了他,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来,眼睛却像是看透了一般看向西眉:“飞花不愿害人。”
短短几字,字字清晰,甫一出口,西眉脸上讥诮的笑便一下子凝固,手还叉在腰上,指尖却忍不住抖了起来。好半响,她才狠狠的一闭眼,再睁开时,那份不安,那份不甘,那份讥讽才淡了褪了。
“你身上的毒生来便有,我花了这么多年时间也找不到办法尽去。哼,这大概就是对你飞花一脉的惩罚!天生孱弱!绝子绝孙!”西眉恨恨的咬着“惩罚”二字,后面的四字毒话却淡了下去。
她扬手一投,一粒黑色药丸破空而来,飞花鵁两指一夹一收,便稳稳将其拿在手心,这才略弯了腰,对西眉拱了拱手道:“多谢。”
西眉哼了一声。
乌栖看了飞花鵁一眼,上前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一个药瓶,西眉拿起来闻了闻,便小心的收到怀中。

她身上的猴儿在她打开瓶盖儿的时候仿佛感觉到什么好东西一样,兴奋的吱吱叫起来,伸手就要去讨,被西眉一个巴掌打在了它的爪子上,只得委屈的呜呜叫。
西眉看了飞花鵁一眼,神色复杂,飞花鵁却只对她笑笑。
西眉道:“我原以为你这毒是一辈子都解不了了,没想到,你竟有这个福分。哈,哈哈……”她抬脚跺了两下,那恰好是小吉藏身的地方。下面的小吉只觉得头顶上的竹子一下子压了下来,赶紧往水里沉了沉,于是,下面的那句话就听得模模糊糊的了,似乎……是什么“……血……”?
她赶紧又冒出水面来听,只是那西眉已经落到了对岸,遥遥的道:“反正七毒岛无事,我待见见那能让飞花公子如此挂心的小孩再回去也好。”
小吉早从飞花鵁那里听说,七毒岛甚是讨厌有人借她名头,想着狗儿,不禁心头一紧。
这边儿飞花鵁却同意了:“如此也好。那,西眉且在我飞花楼住上几天好了。”
乌栖立刻领命下去安排,登时,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地方,竟然只剩下上面的飞花鵁和躲在下面的小吉了。
小吉挤了眉头,心头正在不安,却见一只手从上面探下来,伸到竹楼边儿上。
那手十分漂亮,小吉隐在暗处,只觉得那只手仿佛透着光一样,纹理隐现,仿若曾经她挂在脖子上的玉雕观音佛手一样,线条流畅,隐隐带着透明,竟然让小吉看得呆了。
飞花鵁带笑的声音从顶上传来:“怎么?还躲着干什么?出来了吧。”
小吉摇着尾巴游过去,把手放到他手心里,只觉得一股大力一带,小吉啊了一声,整个人已经从水里哗啦一声被飞花鵁提了起来,抱在怀里。
湿漉漉的头发海藻一样从飞花鵁臂弯里拖下去,长长的蛇尾耷拉在地上,身上的衫子早已湿透,贴在她凹凸有致的身上。
小吉只觉得耳根子都在冒火,慌张的将手挡在胸前,不停的对着飞花鵁翻白眼儿。
飞花鵁咳咳两声,仿佛也不好意思,一手利索的取下肩上披风,把小吉跟粽子一样一裹,只留了条摆来摆去的尾巴在外面,抱着她进了屋。
飞花鵁把小吉放到床上,然后扔了衣服什么的给她,便出去了。
小吉檫檫穿穿了好久,脸上的火热才褪了下去,再出去,就看到飞花鵁坐在一张椅子上闭目养神,乌栖已经站到了他的旁边。
小吉正想着该怎么跟飞花鵁开口去看看狗儿,免得狗儿真在那个妖女手下遭了罪,那边儿飞花鵁已经睁开了眼睛,对她像招小动物一样招招手。
小吉想也没想,还真小动物一样过去了。
飞花鵁露出一丝好笑的表情,这才让小吉反应过来自己被戏耍了。
飞花鵁似乎有点疲惫,轻声道:“我生来便带毒。”
小吉没想到他会跟她谈这事儿,即使她一直都有点好奇。但是,瞧着飞花鵁那样子,也不是你问他就会答的人,所以一直没开口。
“不是因着别的什么,而是我的祖奶奶因为一些事儿身中奇毒,于是,诞下一对带毒的龙凤胎,其中,那个男孩子便是我的爷爷。从此,飞花一脉,生来便带毒,不易有后,甚至通常都活不过二十八岁。我如今已是二十五,想来,这些年的命都是偷来的了。这得谢谢鶄,若不是前两年因缘巧合,从他那里得了一些血玲珑,早两年我大概便死了。”飞花鵁淡淡的说着,声音不急不缓,仿佛讲着别人的故事,小吉却听得心凉飕飕的。
飞花鵁……这个人淡如菊的男子,这个喜一身素衣,奢华雅致的男子,在这样的地方,有这样的父亲,这样的身子,是怎样艰难的长大?是怎样保留了这一份血色杀戮中的清和?
他儿时,会不会埋怨?会不会痛恨?空有一身绝世武功,空有一身灼灼才华,却因了身体的限制不得施展。
活不过二十八,那么,他的父亲是在他还多么幼小的时候就抛弃了他?将他抛弃在这样一个修罗地狱中,让他一点一点挣扎长大。
不易有后,那么,从小便孤单一人的他,从小便担上了飞花一脉所有重担的他该有多么累?甚至,累了也找不到地方歇息吧?
飞花楼,杀手之地,崇尚的是力吧?那个时候的他,是不是战战兢兢的掩饰自己的疲惫,偷偷的将一个小小的孩子装成运筹帷幄的模样?
不能跑,不能跳,只能羡慕,那样的感觉,他……更甚吧?因为他是飞花鵁啊……
刚才躲在竹排之下偷听到的所有话,所有猜忌,此时都汇成了一股怜惜,涩涩的堵在小吉心头,萦绕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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