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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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栓子,快起来,快起来。”栓子娘趴在开着的窗户上催促得急,“每天睡到黄天傍晌,成天到处溜达,还要吃香的喝辣的,又不干点正事,你说,我生你这个王八羔子,我有什么办法呢?”哎!栓子娘重重地叹了口气,一**蹲在了屋檐下的马扎上,将一缕韭菜细心挑选起来,待栓子起床的当儿,栓子娘又把那把韭菜切碎,炒了两个鸡蛋。端到院子里的小圆桌上,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馒头和腌黄瓜,栓子娘怕栓子埋怨没有就菜,又怕饭菜凉了,所以一边催促栓子,一边又弄了个菜。栓子好歹提留上裤子,裤腰带没拴紧,褂子在肩膀上一搭,一瘸一拐就来到院子里。伸个懒腰,打个哈欠。
栓子是小儿麻痹症,从小就这么个模样。栓子娘也没指望他干什么大事,但是眼看栓子二十七八了,还没有讨上媳妇,栓子娘也上了年纪,近来对栓子的埋怨和牢骚不断升级。
“每天早晨就像叫魂一样,觉也睡不够,饭又吃不下,烦死人了。混一天是一天吧。”栓子看到院子里一棵开得正艳的樱花,自顾自地嘟哝着。栓子声音低,还是被栓子娘听到了。
“胡咧咧啥呢,你这兔崽子。”其实她很怕儿子就这么蔫下去,无所事事,成天跟村子东头樱花林旁的孙寡妇鬼混在一起。
“孙寡妇有三个儿子,栓子如果跟孙寡妇好下去,那就等于把自己推进了火坑,中途出个什么事,别让他很孙寡妇好下去,找个不用很俊,能操持家务的闺女,再给俺们家生个娃,那就好了,当娘的我也就没什么心病了。”栓子娘经常跟人家提起她的担忧。
“一会儿兔崽子,一会王八羔子,我到底是谁的娃子?”栓子跟娘叫上阵了。
“好了,好了,吃饭。”娘蹲下,蓝条绒裤前面的大前门还没顾得上扣上纽扣,露出深红的秋裤。栓子和娘就在院子里吃着早饭。
这时候,樱花小镇上的人们一般去侍弄大棚。大棚连成片,塑料棚膜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从高空俯视,宛如一个个整齐的湖泊。有的家庭三四个大棚,年收入都在七八万元。大棚内有种植木本植物如樱桃、桃树、香椿的,还有种草本植物如黄瓜、西红柿、南瓜的。当然也有能把西红柿栽培成大树的。一个大棚种一两棵西红柿树青枝绿叶就爬满了所有的空间。西红柿成熟的时节,大棚像伊甸园园充满诱惑。尤其是那一枚枚掩映在绿叶之中的红玛瑙一样的果子灯笼一样照亮了农人的心扉。富裕起来的樱花小镇上的人们,盖起了小洋楼、开起了别克、夏利等私家车。樱花小镇富裕起来,但是并不是每个家庭的人均收入都超过8000元,像栓子一家,每年就是指望栓子娘种几个韭菜畦。价格高的时候,能卖个万儿八千,年景不好的时候,刚够柴米油盐的开销。
“吃了饭,去把头发理一理,别把自己整成个土匪模样。”栓子娘吃块馒头,一边嚼,一边说。
“……”栓子低头吃他的,不长也不团。
“听见了吗?”一只巴掌拍到栓子的头上,如果栓子是只苍蝇,早就被娘拍死了。
“震聋耳朵了!”栓子喝完最后一口汤,把褂子穿上,站起来,哼着流行小曲“我的情也深,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就拖拉着鞋,出去了。
没过半晌,栓子一瘸一拐回来了。边走边向正在喂猪的娘喊道:“娘,娘,不好了。出人命了,成三杀人了。”
“啥?王八咬蛙了?”蛙在我们老百姓都念“歪”音。猪咴咴地抢吃猪食,掩盖了栓子的喊声,栓子娘没听清楚,都说聋人会罗罗,她一边倒着猪食,一边敲打着猪的脑袋,兀自独语道:“就你这么个独生子,你抢啥呀你,啊,你看把猪食槽子都抢了个豁口子。”

“成三杀人了,公安局已经把他逮去了。”栓子破天荒把脸凑到娘的耳边嘀咕。
“咋回事?”栓子娘瞪起眼睛,满脸疑惑。
“后街三爷说,成三命里有血光之灾,果然如此呀。”栓子咽了口唾液,“成三掐死了那个妮子。”
“你三爷就是放马后炮。没一点真事。成三是活该,叫钱烧的。”栓子娘一边解围裙一边又别过脸来问:“哪个妮子?你倒是快说。”
“就是那个和成三相好的妮子。”栓子嘴一撇,不怀好意地嘿嘿笑起来。他很早就听说成三左手搂着老婆右手搂着那妮子睡了好长时间。被女人抢的滋味栓子没尝过。他觉得像他这样的人有一个女人疼已经很幸福了。当然他知道像他这样的人之所以还会赢得女人的芳心,特别是比他大十几岁的寡妇的芳心,就因为他是个瘸子。瘸子有瘸子的好处,寡妇配瘸子,真是绝配,也是天仙配。他顺口来了段:寡妇配瘸子,赖汉娶花枝,冬天盼春天,春来有新衣。来年添个小小子,更像恩爱一家子。
不想小小子,也许这天栓子心情还过得去。一想到这茬,心情立刻变得灰暗。和孙寡妇这样好下去,偷偷摸摸搏个男欢女爱也可以。可以栓子家就他这根男人苗,还指望他接续烟火,孙寡妇生完第三个孩子已经做了结扎手术,所以两人的关系就日出而息日落而作不明不白地维持着。
“你咧咧啥?趁早和那寡妇断了关系,你听到没有?动寡妇的歪脑筋你休想。”栓子娘竖起食指点着栓子的脑袋像点根木头。回到屋里,栓子娘感觉浑身乏力,看见栓子坐在樱花树下发呆,她兀自掩了屋门,打了个哈欠,上了床。按说老人没多少觉,可这几天,栓子娘为了阻止儿子和孙寡妇的关系可谓煞费苦心,晚上熬夜,觉不能不补。
傍晚,栓子娘把晒了一整天的被子抱进去,铺在床上,房间里透出太阳暖暖的味道。在给栓子铺被子的时候,她意外地从席底下发现了一个乳罩。塞乳罩的地方,席子被硌起一块,为了铺平褥子和被子,栓子娘掀起了席子。这对于栓子来说,是个想媳妇的征兆。栓子娘边铺边暗自嘀咕:“这孩子想媳妇想傻了不成?可和孙寡妇黏糊到一块,这孩子就没个出头之日了,不行,说啥,也要让他戒了这个瘾。”她每天晚上都坐在门口值班,盯住栓子,有时又觉得对不住孩子,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就挂满了脸。她径自坐在黑暗中纳鞋底。富裕起来的小镇上的人们没有人会穿这种鞋,但是栓子娘却乐此不疲地做着这种鞋子。而且都是一只大一只小。栓子,也只有栓子的脚还在延续着这种手纳鞋的意义。
孙寡妇的男人据说得的是心脏病,晚上还摇着蒲扇在村口纳凉,回到家睡下,早上就冰凉了。出殡的时候,栓子去瞧过热闹,可回来,晚上做了个恶梦,就梦见一双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他。
男人都没有愿意娶这种女人的,所以孙寡妇每晚都为栓子留着门。虽然是寡妇,但男女之事,更像****。栓子也咂摸其中滋味如同云里雾里。你有情我有意,两人已经无话不谈,但栓子从来没跟娘说过。而且他开始认为,这样的事已经是他自己的事。也碍于情面,他更不好意思开口。
栓子娘是从刘五婶那里听说的。为了栓子的将来,天一黑,她就把大门上了栓,上了锁,锁是新买的。栓子见娘,一刻不离大门,倒头便歇了,心里却像塞了棉花团憋得难受。
院墙并不高,但是栓子腿脚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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