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拉倒吧。”刘车长自己先把杯子又倒满了，示意服务员再给拿一瓶来。
“这个点儿是我休息时间，一车人都吃完了，也该我轻松轻松。明天换二班的时候我再过来好好陪你。”刘车长混不在意别人的青眼白眼，餐车上的菜他还吃得挺香。“不瞒你说啊，这车上的菜我也知道不好，那你说有什么办法？”
“有什么办法？提高质量，加强服务呗。”耿宇还没说什么呢，旁边一位中年眼镜男子接了话茬。
“你说地轻巧，我不知道又当好人又受表扬？”刘车长也不生气，接茬就唠，看来是话匣子遇上知音了。“先说这提高质量，这车一走，来回五六天，最长停车时间也就一个小时，我能像饭店采买似的上菜市场买菜去？备品预备了这保鲜是不是也挺麻烦？成本自然就上去了，花色品种也单调了。”
看中年眼镜一时说不上来，刘车长更来了精神：“再说这人员素质，餐车厨师能给开多少钱？你上那鳖厨房看看，上边热气蒸，下边透凉风，车上工作时间长了都有关节炎。一天一天关在这屁大的铁笼子里，跟犯人似的。这基巴活，好人不爱干，赖人干不了。能做熟就是好厨师。”
“哪……公开竞争，面向社会招聘呗！”眼镜中年提出了新看法。
“切，”刘话匣子先对这种新思维表示了鄙视。“就这一堆一块，让你来干，你来不？”看眼镜男再次语塞，刘车长更来了兴致，“你来了还不一定让你干呢。”
旁边一位大嫂自以为掌握了关键：“还不得看关系？现在这社会风气……”
“先不说社会风气，大姐，这车上有多少人你知道吗？”刘车长得意洋洋，语气却十分严肃：“一旦出现个跑肚拉稀、食物中毒，你说谁来担这个责任？是他承包商还是铁路局？哪那么刚巧就靠近大医院，或者车上有好医生，要是出现群死群伤，部长都得摘帽子。”
“这铁路上规矩大着呢，”大嘴车长冲着耿宇举了举杯子，“知道什么叫准军事化？这两年民航有钱跟着，走到前头去了，航运那边，还差得远呢。你们地方上搞什么导入，铁路上都玩了几十年了。物价高，收入低，能玩到这样，那是相当的可以了。”
正说着话，车长的对讲机响了，挨着的八车厢乘务员说有情况，请他过去一下。刘车长对耿宇说：“你看，这休息都得竖着耳朵，车不到终点人不能放松。你们先坐着，我去看看就回来。”
“这个车长挺有意思啊，”说话的是旁边桌上一个儒雅的老者，面前一瓶啤酒，一碟凉菜人粗话粗，行事不粗。”
耿宇一想，这刘车长还真是五大三粗的一个汉子，要不是看见他穿着制服，一板一眼的处理工作，还真以为是个活土匪。就笑着点了点头。
老者一看耿宇有了回应，就打招呼，“小伙子，你们这是到哪去？”
铁头他们几个，听着车上这些人说来说去，如同鸭子听雷，都不知道怎么答茬，听见这个问话比较简单，铁头就抢着说，“我们是到南州去！”南州代表着开放城市，在铁头他们看来，这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如同普通白领谈起出国。
老者又挨个打量了他们几个，搞不明白是干什么的，不象民工那么困顿，也不象白领那么能端着，又不是走南闯北的行商那种豪迈的作派，一般说，每个人的表现，都与他的身份相符合，自我的定位和他人的定位相吻合，这几个人，除了领头的大个子，剩下几个似乎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扮演什么角色。
“我们是企业安排到南方工作的。”耿宇看老者的眼神暗自好笑，不过见对方外观儒雅，谈吐大方，就顺着话题闲扯，几十个小时啊，有人说说话也能消磨点时间。
“听你老的口音，不是我们东北人，也不是岭南人，怎么也在这趟车上？”
“呵呵，退休了，闲不住，就愿意到处走走。”
“那您走过不少地方吧？见多识广了。”耿宇跟着话题。
“也不算多，原来工作的时候都是飞来飞去，到了哪个城市也没仔细看过。现在有时间了，想补一补课。”
“中国，城市很多。也很有趣！”旁边又有人语调生硬的插话，把耿宇吓了一跳，原来还有外国人。耿宇把身子又转过来90度，才看到后边一张桌上，坐着一个高个子白人，虽然满脸胡子茬，看皮肤似乎年龄不大。
“那你都到过哪些城市啊？”
“好多好多……”
大个子白人去过广州、北京、上海、西安，这次去东北就是东西南北中都要走一走的意思，他很着迷中国这些城市的差异和独特风情。他总结道：“南州，是一个很人文的城市，那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天生的商人。”
不管周围的旅客认为是赞扬还是讽刺，都跟着捧场似的笑了起来。
“上海，是一个国际化的大城市，建筑和美国的几个大城市差不多。不过上海的人和国际上的大城市不一样。”
大家又笑了，这趟车上的人来自中国的两端，很少上海人。
“其他地方的人好像看不起上海人？”洋鬼子似乎看出一些鼓励。
“不，是上海人看不起其他地方的人。”耿宇安慰了他一下，证明在场的都是友善人士。
气氛更加活跃了起来，往往是这样，一个洋鬼子能发现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就足以让善良的中国人民感到可爱，如果是铁头这样的北方土鳖发表这样的言论，就不会得到如此追捧。洋鬼子由于其本身性格的原因，也愿意和大家交谈，不然也不会独自跑来跑去。
耿宇因为工作的原因，接触过几个境外人士，在境外培训的时候，见过的就更多了，因此不拿他当外人，当这个洋鬼子用中文有点词不达意的时候，还能帮着补充两个单词。让鬼子更感到亲切。看到几个丫头小子有点好奇又有点胆怯的样子，就邀请鬼子坐过来一起喝一杯。
洋鬼子也不见外，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和一碟小菜就转了过来。
铁头一脸紧张的赶紧窜到大亮他们那桌，格格和小美虽然也很紧张，但更好奇。
耿宇一边示意俩丫头不用站起来迎接，一边把铁头留下的椅子踢过去一点，表示请坐这里，鬼子对这种礼节非常满意，搓着双手看着桌上的几碟炒菜连说：“打搅了打搅了！”
鬼子叫本格森，耿宇猜测其血缘来自北欧，维京海盗的后代。本格森也知道了他们几个的称呼。
“大宇哥，我喜欢这个称呼！”然后转过身来郑重其事的对两个丫头说，“你们可以叫我大本哥。”
两个丫头羞怯的笑了。
端起杯子示意一下，大本哥抿了一口啤酒，笨拙的用筷子去夹菜，大概是实在难以控制这两条小棍儿，好一会没吃成一口菜，急的他都要用手抓了。格格微微一笑，递给他一个汤勺：“大笨哥，给你用这个。”
大家又笑了，本格森没听出语调的差异，很高兴得接了过来，“这个好，我喜欢这个。”
他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地说，他很喜欢吃中国菜，特别是北方口味的中国菜，美国的中菜馆味道比起中国本土来说，太差劲了。耿宇知道欧美很多中国餐馆都是闽粤移民为了谋生而开设的，闽菜粤菜都不一定地道，更不用说鲁菜川菜等菜系了。
“不过，”大本哥终于缓了一口气，抬起头擦了擦嘴，“我还是没有学会点菜！”所以只能吃到这一点点东西，他指着自己端过来的盘子。
格格几个小丫头看着大本哥憨憨的样子都轻轻的笑了起来，态度也都从容了起来。小美说：“我看你是舍不得钱吧，美国人都那么有钱！”
“！！”大本哥急忙摇头说，“我没有钱，我还没有赚钱！他们让我住的酒店，菜都很贵！而且，味道很标准。”
标准？耿宇奇怪本格森用这个词来形容酒店的餐饮。本格森解释过他才明白，大酒店的餐厅装修豪华，干净卫生，但是饭菜味道很普通，兼顾了大家的口味，但也没有了特色。耿宇一想也对，中国的星级酒店，并不是为了老饕满足口腹之欲而准备的。
大家又嗡嗡了一阵。眼镜男又活跃了起来。他眼睛瞟了瞟自得其乐的本格森，大声说道：“现在都讲钱，什么都贵！什么改革开放，日子比以前差多了！”
“那时候挣的少，花得也不多。”旁边有人接茬。眼镜男更得意了，“我在厂子当技术员，一个月五六十块也养活一家五六口。”
耿宇知道有这种人，也不是成心想反这个反那个，就是希望在人多的地方主导话题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关于体制问题的批判，更受欢迎，虽然号称对抗当局，其实也没人管他，倒是显得卓尔不群，自我很高大了一下。看他的年龄估计对那段历史记忆也不清晰。
不过有本格森在场，耿宇就有点不乐意，也转过头笑着对他说：“您真是靠五六十元养活一大家子？”
“那当然，都有吃有穿！孩子也照样。”眼镜男扶了扶眼镜，得意地说。
耿宇也不着急：“您哪也就是养活而已。能说说生活内容吗？”
“……”
“据我所知，当时的鸡蛋价格很长时间都在七毛到一块之间，你们家一个月能吃几斤鸡蛋？现在是三块多，你收入增长了多少？”
耿宇回头对本格森笑了笑，“来，喝酒。”
本格森也咧嘴一笑，：“挺有意思的，中国也有‘过去的好时光’这个说法。”
“过去的好时光？”格格不认生了，接过话题问道。
本格森对格格一呲牙，“是呀，各国都有这种说法，人们喜欢怀念罗马时代，希腊时代，拿破仑时代……不过都忘记了当时的某一项相对优势所付出的代价。这样的想法，欧洲比较多，美国比较少些。”
“美国也没多少可以怀念的历史。”耿宇不客气地打断他。
大家又笑了起来，不过马上注意力都转移了，刘车长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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