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边有片金碧辉煌溢彩琉光的豪华住宅区，园内有假山翠石泉水花香，室内则雕梁画栋极尽人工造物之巧思，取名海天一线。里面所住多半是本地有身份地位的商贾巨富，也不乏几个曾经显赫一时现已退休油光水滑的达官贵人。
朱肚鬼鬼祟祟面对厚重的防盗门迟疑良久，把钥匙捅进去又拔出来再捅进去再拔出来，手心全是汗。新来的门卫老头手持木棍龟缩在墙后仅露出两只精光闪闪的眼珠窥探他的一举一动。朱肚再次把钥匙捅进锁孔却不旋转先侧头眯眼透过猫孔打量屋内又旋即贴耳于门上倾听。门卫老头像个发现了希罕物事的小孩般兴奋，蹑手蹑脚贴墙根蜿蜒到朱肚身后，朱肚浑若不知。
"可逮着你了。"老头一声大喝，跃起用木棍顶住朱肚后背，"举起手来贴墙壁站好不许回头不许说话别逼我按开关，这可是电棒动一动就焦了你。"朱肚正心无旁骛的留意屋内动静完全没注意身后突发状况，被这突如其来的断喝惊得浑身一哆嗦，钥匙"哐"掉落在地跟着只觉一股大力集中于某点潮水般涌到，身体不由自主被顶到墙上。
"别动别动。"老头喊。
"我不动您也别激动，千万别按，稳住。您要是抢劫算找错人了，我包里就一块二毛五。""闭嘴，不许回头在动我可真按了你信不信。""我信，老人家有话好好说，我疼。"朱肚龇着牙到抽凉气。
"你还知道疼？怕疼为什么不学好有胳膊有腿要来做偷儿。活该。"朱肚松口气道："您误会了我不是偷儿我住这儿。""你住这儿？"老头手下稍松狐疑的凑近前从侧面打量朱肚，"就你这虾样要能住上这豪华档次的地方？那我老头还成公安局长了。""可我打穿开裆裤时就住这儿，您一定新来的没见过我。老常没干了？""他生病叫我暂时来顶顶……废话，当我老糊涂？告诉你我可精着！想探听情况，没门儿。""老人家要不这样。""怎样？""咱俩坐下抽支烟慢慢谈，这可好烟，软云！我不跑。"朱肚掏出烟反手圈肘递给老头。
"不可能，阶级立场不能忘。"老头低头看看烟，缓出一只手抓过揣进裤兜，"赃物没收！你小子看不出来挺狡猾的，资本主义那套全学会了，可惜今儿运气不好遇见我了。"朱肚纳闷，"敢问您是？"老头得意的摇头道："咱是红卫兵出身，主席都和我握过手。""……了不起这来头大，和咱主席握过手的全世界都没几人吧，您老荣光。""那是。"老头露出笑容，"你小子到底识货，换平时咱俩没准儿能聊聊做个忘年交。可惜啊年纪轻轻放着大好前程不要非得来当偷儿灭我饭碗怨不得老头心狠手辣。"朱肚没来由的被老头左一个偷儿右一个偷儿叫得心头火起也横下心先占点口头便宜，"那偷儿不都年轻人吗？你老这岁数要当偷儿首先就没资格。为什么？一没体力二没智力顶天做个放风的，这叫退化。"老头被朱肚辩得无语反驳手下发狠使力往前猛顶，"叫你狡辩叫你退化。"朱肚惨声大叫："轻点。""不能轻，主席说过对待敌人要象秋风扫落叶般无情。""那是雷锋说的。你要下手再这么狠我可翻脸了啊见你岁数大才让你，早看清那根破木棍了。"老头见把戏被拆穿心中发慌干脆破釜沉舟夹木棍和身冲上把朱肚压在墙上大叫："抓小偷啊。"防盗门吱呀一声打开冲出个提着花瓶的中年妇女，"哪儿来的小偷？胆儿也太大了光天化日之下也敢行窃，先灭了他再说。""朱夫人别激动小心鸡飞蛋打，跟踪好几天才落网，这偷贼劲大我快按不住了先拨110。"老头对中年妇女吼。
中年妇女不屈不挠晃动花瓶找空隙，"让我砸一瓶子先，老常你把头放矮点。""妈。"关键时刻朱肚急叫，"手下留情。""肚子。"中年妇女花瓶举在半空张大口愣住。
"妈。不是我咒您，要砸下来您就绝后了。"朱肚对中年妇女笑道。
"肚子你可想死妈了。"中年妇女哽咽着扑上抓住朱肚的手，眼泪啪嗒啪嗒掉下。
"爸的宝贝古董瓷瓶您也舍得砸？恁狠。"朱肚逗他妈。
朱夫人擦干眼泪笑，"假货，正好让它寿终正寝。""这……朱夫人……您儿子？"老头依旧保持和朱肚近战贴身姿势，瞪大眼看看朱夫人又看看朱肚。
"是我儿子，您才来不久还没见过他，快放开。""你不早说。"老头放开朱肚。
"说了没用，您老精力旺盛只顾一棍子一棍子的捅。"老头尴尬的放下棍子，"这……两回事儿，你说住这儿没说是朱夫人的儿子我又没见过你。我新买的自行车放院门口都被偷，心里正憋得慌，看你鬼鬼祟祟站那儿捅门就误会了。""于是您老正好拿我出气。"朱肚揉背笑。
"可不是。"老头乐，掏烟还给朱肚。
朱肚摆摆手，"没事儿您老留着抽，主席都握过手的人敲我几棍子不算冤，当我孝敬您。
"肚子你可想死妈了，这些日子受苦了，有人欺负你没？不让妈来看自己又老长时间不回家看看妈。"中年妇女又从桌上抽出张纸巾开始擦眼。
朱肚原地打个转道："好着，您看我不回来了生龙活虎气定神闲。""瞧你那瘦猴样肯定吃了不少苦妈先给你做点吃的。""等等您别忙您先坐下。"朱肚拉住母亲，"我这次回来是主要想和您商量件事。"朱肚他妈坐下问："什么事儿那么紧要啊？"朱肚起身边挨屋检查边问："老头没在？""一早就出去和客人谈生意还没回来。我说你俩也真是，都那么大人了还成天见面就吵仇人似的。"朱肚不耐烦道："我就不爱他管我。还有自由吗还有民主吗？解放这多年还学地主恶霸那样。""他也是为你好希望自己的事业有人继承。""那我的事业呢？我也有自己的追求总不能老把你们的思想强加给我吧。""你还年轻很多事看不长远周全。""谁没坎坷生下来就是无所不能万事皆通？不都是历经挫折拼出来的，爸难道从他妈肚皮里钻出来就随身带一金镏子？""话是这么说可是你情况不同，放这么好的条件资源不利用别人想还想不来呢。""那不是我自己的。"朱肚他妈瞪眼道："傻子怎么不是你的，你爸的将来还不是你的。"朱肚长叹，深为自己雄心壮志不能为人理解而惆怅不已。"我意思是那个是你们创造出来的不是靠我自己本事赢来的意义不一样会让我觉得手软。"中年妇女目光变得有些忧虑，"这孩子吃苦吃得有点傻了，我和你爸现在的将来我们去世后还不都是你的，你自己创造的将来也是你的难道还有人能从棺材板里伸出手来抢走？我能么？其结果我和你爸还有你自己的最终结果还不都是你的有什么不一样了？"朱肚在这一长串绕口令般的解释下听得头晕目眩半晌回不过神来，痛苦抱头唏嘘不已，中年妇女立刻关切询问："生病了？"朱肚长吁口气抬头问："我先说什么来着？""你说你要回来住。""别瞎扯我现在还不回来我究竟说什么来着？""你说你找了个女朋友，挺美挺实在。""我求你了！""你说有事儿和我商量。"朱肚点头："对对有紧要事商量。"门口有脚步声踢踏踢踏响，朱肚立即起立凝神倾听，等脚步声逐渐远去才复坐下。
中年妇女也紧张起来，握着儿子手语声颤抖地问："儿啊别吓妈不会事在外面犯事儿了吧？"朱肚笑："没犯什么也就杀人放火。"中年妇女见儿子表情轻松也知道是在逗自己说笑，松口气说："臭小子跟妈也贫嘴。"朱肚收住笑正色道："妈我跟您说正事说完就走免得待会儿老头回来见我别扭。""这孩子，你爸才四十过半天天老头老头的叫，说话也没点大小。""爸说话那霸道劲，不管对错都一个板子一个眼必须跟他的思路走，怎么看怎么是个犟老头。"朱肚他妈深有同感，"他那破脾气是平日吆吆喝喝指使气练的，现在生意越做越大人也难免烦躁你让让他不就得了。""他干麻不让让我啊。""谁叫他是你爸。""那照您这一说我倒愿意他是我儿子我不管他他也别来管我。"中年妇女扑哧一声被朱肚逗笑，朱肚自觉失言见母亲没生气也跟着呵呵乐猛然想起自己是有所来便收声道："妈，我想跟您借点钱。"中年妇女止住笑道："我以为什么紧要事呢搞这么神秘，千儿还是八百。"朱肚嗫嚅道："少了点。""多少你直说吧。""也不多，这个……也就二十万。"中年妇女一口茶还没咽下噗的又全喷出来，朱肚忙拍她背心，"您慢点别噎着。""开口就二十万能不噎着吗我，二十万对咱家虽不算什么可也不是笔小数字你真当你爸的钱是大街上一把把随便捡回来的呐，老实说你到底在外面做什么了。""他能做什么肯定外面犯事了。"一个体型稍稍发胖的板寸头男人站在门口脱下外衣，表情不怒自威。
"什么时候回来的，轻点声儿子才回来你就不能好好说。"中年妇女迎上接过朱肚父亲夹在手臂里的外衣甩开挂在衣架上。
"还不是你掼的。瞧他那样竹竿像衣冠不整人模鬼样，当初出门不是说不混个人样不回来，怎么回来就这德行？说吧犯了什么事？"朱肚站起走出，正眼也没瞧他父亲一下，出门时听见母亲在后面说，有这么说儿子的吗还不快去追回来，然后是父亲威严的声音，我就这么说怎么着，要追你去追。
乌云流动着滚滚而来，天空灰蒙蒙的快下雨了。门卫老头叼根烟背着双手在小区大门前来回踱步，一阵风吹过卷带起地上的塑料纸袋啪地贴上老头的脸，然后自烟头部位迅速熔解出个洞全面贴进，将老头顶部严密包裹成种子样猎猎作响。老头双手乱抓扯下塑料袋骂："你奶奶的鬼天气。"远远看见朱肚走过来，迅速走进门卫室低头假装看报纸。
朱肚隔着窗子喊："老革命，保重，为了祖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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