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人成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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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名少年都是大宋功臣之后,方公子名叫方立,字率银,祖父方武嗣当年跟随宋太祖征伐多年,几番出生入死,身上刀伤箭伤七八处,半条腿也丢在了疆场上。
他老人家倒不是因为骁勇善战才获了如此多的伤疤,只不过流年不利,每次太祖遇险都轮到他当盾牌,因此才搞得自己跟筛子似的。
大宋立国之后,太祖赵匡胤感念方家忠诚,官爵虽然没有封得多大,富贵却是足足地给了一场。方家人丁不枉,连代单传,到方老爷方继祖这一辈荫袭祖业,在户部领一份肥缺。
他家上代积下的良田美宅无数,因此不靠那每年几百贯的薪俸,一样活得舒服自在。偌大的家产,膝下只有方立一子。这小孩生得唇红齿白,性情活泼,可说是人见人爱,方家上下视若掌上明珠。但方夫人过世太早,方立七岁上便失了家教。
方老爷听人说一个儿子乃是险子,随便来点七灾八难都难免要夭折了,于是一心想着要多给他操办几个兄弟。因此不得不急急续娶了夫人,又纳了两房妾室,可操劳白了头发却再无一男半女。他家中产业不止一处,也都要分神去打理,对这独子不免便疏于管教。
方立八岁的时候,方老爷厚礼请了名师在家中教授圣贤书,不求他将来龙虎榜上题名,只求能认几个字看得懂公文,写得好自己的名字。
但方立生性好动,**几乎挨不住板凳,先生每每责打也无济于事。
好在小孩记性不错,虽然大字写不好,文章多看两遍倒都能记住,只是有些聪明过头,看篇圣贤书就要断章取义,如读了两句李太白的诗,便整日念叨:“吟诗作赋北窗里,万言不如一杯水……”云云,屡次将先生气得大揪胡子,发怒要罢手而去。
只是方老太爷一再挽留,再加之薪俸可观,先生也就勉为其难的教了下去,只不过从此如蜻蜓点水一般,再不多费一点心思。
这小小孩童没了严师管教,父亲又忙于事务,每日里读不了一个时辰的书,便溜到街巷上去和一班官宦家的顽童混在一起,潘丁二人都是他十岁上下便厮混在一起的狐朋狗友。
方立十二岁上的时候,方老爷奉旨去岭南公干,想到天下初定,路途遥远,实在不方便携带儿子前往,只好将家中大小事务托付给管家林三,命他严加看管,不得放纵幼子。至于其他种种,反倒看得没有那么重了。
这林三少年入府为奴,与方老太爷年龄相若,几十年来兢兢业业,大小差错都极少犯过,方家三代人与其都颇为亲近。林三少年丧妻,半生并无子息,将这方家小少爷看得犹如掌上明珠,却比老爷更溺爱这小孩。
方老爷走后,方立更加的无人管束,每日里与一帮公侯家的闲散子弟混在一起,虽是小小年纪,喝酒赌牌,打架滋事等一干泼皮无赖的寻常勾当倒是学了个十足。
只不过这帮小童无赖虽然无赖,精明却也够精明,打架时只有恃强凌弱,老实人触怒了他,必定被整治得坐卧不宁,哭笑不得;倘若对手太强,要么逃之夭夭,要么即刻示弱,眼前亏是绝对不吃的,至于自己算不算好汉,倒是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这班劣童的上辈多是开国的功臣,常言道虎父无犬子,公侯子弟又有几个是木讷白痴的角色呢?
又有俗语道,瓦罐常在井沿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再英勇的将士,百战后十个倒是死了九个半,活的那半个,未必便都是命大吧?聪明人总是惯于趋吉避凶的,古来如此,毫不稀奇。
况且宋太祖的江山夺自大周的孤儿寡妇,本来也没有费多少刀枪,只后来开拓疆土,重新统一中原,才是他真正的功绩。太祖一生戎马,战功无数,只是寿命太短,临终时并未见得江山一统。他弟弟太宗皇帝继位后,才将北汉江浙等统统收入囊中。
此后一晃便是三年,方立也长到了十五岁,真是粉雕玉琢一般俊俏,身量也如玉树临风,若是遇到贪色的妇人,恐怕只恨不能一口将他吞在肚里。只是他虽然长了这付好皮囊,腹中却有些空空,虽然字也认得不少,文人的风雅是半分也没有的。
这三年中方老爷忙忙碌碌,穿梭于南北之间。此时川中王小波作乱方平,方家祖籍本在鄂中,当年蒙恩所赐的田亩荒废已经数年,也需要方老爷去荆湖北路亲自打理,因此管教爱子的机会少之又少。
方立虽然不求上进,但人倒聪明,先生所教授的文章,背是背不熟,意思领会得却也不慢。每日上午少少读上半个时辰的书,写上七八个字,便如野马撒缰一般的溜去了,每日深夜方归。
他平素两个游伴,一个唤做潘良,乃是潘仁美的幼侄,潘家有女嫁与真宗为妃,只不过真宗即位前潘妃已经过世数年。
当今圣上宠爱的刘妃乃市井女子出身——而且是她丈夫穷困潦倒时卖给真宗的。那时真宗尚在做太子,否则如此惊世骇俗之事,又怎不被群臣弹劾。
而潘仁美在十几年前的对辽国北伐中延误战机,害得金刀令公杨继业兵败被俘,大宋几十万大军惨败而返。
潘仁美虽然经太宗力保仅仅连降三级了事,但毕竟军国大事儿戏不得,此后潘家已经不被皇家看重。
另一个少年丁垒,则是大将张美的外孙。这三人平时最为交好,至于其他玩伴,也多是襁褓里就已经荫了功名,只等着年岁渐长有了官儿样再赴任的无所事事少年多金之辈。
只是宋朝重文轻武,这些武将之后自幼舞刀弄枪惯了,看不惯官场中文人的萎靡习气,还不如做个太平公子心净,每日间只在勾栏瓦肆里寻欢作乐,至于前程似不似锦,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今日何必要为明日愁?
那二人比方立大上一两岁,花钱的本事却是强出甚多,方立每日还要在书房苦耗一个时辰,这两人却是逍遥自在,隔三差五便寻访秦楼楚馆,花街柳巷,夜不归宿也是寻常事,若是半夜回家,第二日定要睡到天昏地暗才勉强解乏。

那时东京城中色艺俱佳的姐儿数不胜数,常言道,鸨儿爱钞,姐儿爱俏,这二人出身官宦世家,自有不平常的气度,加之少年风流,各处拼命奉迎还来不及,两个人虽然自幼习武,又自恃少年力盛,也往往整天弄得跟乌眼鸡一样。
方立虽然顽劣,却还是个童子,虽然他们三人日日厮混在一起,却还没有学他们夜不归宿,不过惹是生非打架殴斗却是家常便饭。
这三个家伙各自有家传的武艺,虽然练得都不精熟,但应付寻常百姓还是游刃有余,因此在三两年间居然在汴梁城中混出了小小的名头,街边地痞听到他们几个名字都头疼不已,见了面就远远的溜到一边去。
他小孩心气,只是在勾栏中听人说书弹唱,看傀儡戏,看人相扑,看诸色杂耍。见人搏彩,他也去跟着压注,多不过三五贯,渐渐觉得囊中羞涩,就不敢跟进了。
也幸亏林三每日给他的银钱有数,他赌也就难得有尽兴的时候。别人看他小,等他输干净了一文钱也不借他,否则他也不会发狠当掉家传的羊脂玉佩。
而潘丁二人都是声色场中出名的人物,又好打赏,又好挑刺,诸般艺人见到这些公子到来,自是加倍的卖力,生怕一个不小心被掀翻摊子打烂棚子。
要说这帮小家伙干的坏事,虽然谈不上罄竹难书,可的确也算得上不胜枚举。有天方立一早出门,在街上看一个十三四岁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孩子提了篮鸡蛋叫卖,他过去跟人家讲好了价钱,然后一个一个的挑,挑了半天,不是嫌这个小,就是嫌那个不圆。
那小孩子急了,叫道:“你这人怎么这么罗嗦,我不卖了!”把篮子一提就要走。
方立连忙拦住他说:“你看你这小孩子家的,急什么急啊,我又不是不要。”
他让那小孩子伸开胳膊兜着,自己从篮子里挑了鸡蛋一个一个放在他怀里数,那小孩子不知是计,又不舍得这桩生意,只有任凭他挑。
谁知道方立越数越多,一会儿几乎把篮子里的鸡蛋都放在那小孩子怀里。那小孩子战战兢兢两手拼命护着,生怕鸡蛋掉在地上。
谁知道方立一看鸡蛋在他怀里堆得挺高了,向那小孩子拱拱手说:“待我回家取钱去啊,你稍等稍等。”
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那小孩子一双胳膊尽力护着鸡蛋,生怕鸡蛋落地,两只胳膊一会累得又酸又麻,左等右等不见方立回来,终于知道是被这小子坑了,又怕周围有顽皮孩子趁他脱不开手,把篮子里剩下的鸡蛋也拿走,恼得扯开了嗓子大骂。
后来若不是有好心的过路人帮他把鸡蛋一个个从怀里拿到篮子里,这小孩还不知道要累到几时,少不了最后胳膊一哆嗦唏哩哗啦全掉地上。
那小孩子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跟人家千恩万谢的半天,才哆哆嗦嗦的提着篮子走了。
又一天方立跟潘良路过录事巷妓院门口,那妓院有只大狗躺在门口晒太阳,本来大家相安无事,你走你的路,狗晒狗的太阳,结果潘良非得踩一脚它的尾巴。
这狗疼急了,嗷嗷叫着爬起来就要咬潘良,潘良一脚踹出去踹个空,到底让狗给咬破了靴子。
他还待停下来要跟这狗大战几个回合,结果满街的狗听到叫声都杀了出来,他们二人一看大事不好,撒开腿呼呼的跑了几条街,亏得两人脚下功夫不俗,居然还真的把这群恶狗甩掉了。
俩人气喘吁吁的整装看看,方立跑丢了荷包里几钱碎银子,潘良右脚的靴子被撕开一个大口子,两个人都窝火得不行。
这仇两人都记在心里,商量了半天才想出办法。于是潘良去熟肉铺买了二斤肥猪肉,又打了一斤绝好的烧酒把猪肉泡起来,到下午两个人准备停当带了酒腌肉又去那妓院门口。
方立把肉切成小块,远远的看见那狗,一把把肉丢过去。
大狗突然被肥肉砸了头,也没计较从哪里飞来的,啊呜一口吞下肚,犹自东张西望的瞅瞅,看到底是何处飞来横福。
方立又丢一块肉,这次离妓院大门有三四丈距离,大狗瞧见了一跃而起,生怕被别的狗抢了先。
就这么七八块肉丢下去,这狗已经被引到了巷子那头的女道士观墙角下,虽然肥肉吃得志得意满,但酒意也有了七八成。
那女道士观平时门户紧闭,人迹稀少。两人看这狗堪堪的醉倒在观门口,于是蹑手蹑脚的过去,一把按住狗头,潘良掏出绳子把狗嘴捆得结结实实。
这狗还有些知觉,呜呜的四爪挣扎,方立急急忙忙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鸡蛋粗七八寸长的大炮仗,死死的捆在狗头上。
潘良一晃火折点了印信,两人松了狗拼命用脚踢它**,那狗一来受了惊吓,二来乍一脱束缚,拼了命的往前跑。
它虽然嘴被捆得死死的,但毕竟有些醉眼朦胧,三步两步跑到女道士观门口,就听“通”的一声巨响,这狗被震得四脚朝天倒在地上。
潘良方立两个笑得肚子疼,正得意间,谁知道观里面主持听到外面惊天动地的响了一声,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集合了全观的道姑才战战兢兢的来开门,结果一出门就看到一条半死不活的大狗在门口扑腾,大门上溅得到处都是狗血。
那帮道姑气极败坏的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是谁在捣乱,两个小家伙早已经逃得远远的,又怎么敢施施然的站在那里等道姑们过来打一顿棒槌呢。
这帮小子做的坏事,要真细细讲来,真是三两天也说不完的话。他们做事起初还都小心翼翼,一见不对便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时间久了,以为京城中人也不过如此,于是渐渐放开了胆,天不怕的不怕的样子越发整齐了。
这日方立殴打说书先生,倒是他自己生平第一次。而出师不捷,恐怕也是出门前忘记了先翻翻黄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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