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青听赵成昊讲到其师诸位姬妾都是出身风尘，心中由不得胡思乱想，若是将来自己人老珠黄，总不能去找个道士嫁了去罢。
她原来隐约听说过丁子仪大名，知道他是陈抟老祖的弟子，也是有名的风流道士。却不知他老人家向来不屑这些清规戒律，早已经被陈抟开革出门墙，如今已经算不上出家人了。
青眉自从十三岁开门纳客，至今已经四年有余，色艺双绝的名声早已经飘出杭州城外，在江浙一带都颇有名声。
都说苏杭美女冠天下，青眉自幼音律上天赋极高，丝竹管弦拿起来拨弄几下就能成调，嗓音在这一城中也算是无双无对。
只不过她知道自己生在这火坑之中，想寻一个如意郎君是不用再想的，眼前的风流快活既然享之不尽，又何必为明日发许多愁呢？杭州城中少年子弟有不少对她倾心者，不过世家子弟大都家规森严，无人敢将优伶娶回家中，而爆发户的子孙又多粗俗不堪，且大都广纳姬妾，室中争宠斗狠，那一番不堪景象简直让人想都不敢想。
她既然已经艳名在外，寻常老实巴交的少年读书郎也最多只是梦里会一会她，恐怕想见面也没有晋身之资因此她就算想有绿珠红拂的从良之愿，恐怕也只能壮志难酬。
小青正是十七八岁的姐儿心性，烦恼事想上两想，便丢在一旁，仍是兴致勃勃的听三人闲谈。
郭待诏心中仍旧疑惑，说道：“江湖传言，看来是真不可信。在下游戏人间多年，这一两年已深感疲惫不堪。但若学方外之人去清修，那才是无趣之极，还不如一根绳子吊死我爽快些。”
赵成昊笑道：“郭兄爽快之人，自是不愿学和尚道士，其实人活一世，太累了又有什么意思。”
郭待诏拍手道：“说得正是，我这些年只图风流快活，却是给自己加了条套索，天下美貌女子数不胜数，老郭若是见一个爱一个，迟早累死。”
柳七郎哈哈笑道：“郭兄说得好，可就怕见到下一个俏佳人又割舍不得。”
正说话间，湖上起一阵风，层层乌云从东南而来，本来被朝阳冲散的水雾又再次集结在湖面上，不多时细雨如丝一般洒落下来。
风从画帘卷入，小青衣衫虽不单薄，仍旧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于是缩到柳七怀中听他们讲话。
稍顷，天色更暗，只听外面淅淅沥沥，尽是细密的雨水落在舱顶之声。郭待诏问道：“船中可有笔墨？”
柳七郎笑道：“若我没有猜错的话，郭兄是否要画一画这满湖烟雨？”
郭待诏仰面大笑道：“知我者，柳嗜卿也。”
柳七郎一手轻抚青眉秀发，一边微笑道：“郭待诏何时开始钟意山水了？世人只知郭兄画美貌女子天下无双，却不知你在山水也如此擅长。”
呼役工取来笔墨纸张，另摆一张小小案几在画帘内侧。
郭待诏起身去舱外站定，赵成昊看柳七郎与那小青神态缠绵，自觉有些不便，于是也跟了出去站在船头。
远处山色黯淡，却是被淡淡烟气所掩，雨细且密，赵成昊环顾四周，湖中并无第二只船。他半生游于苦寒之地，极少见江南景致，如今不禁看得如醉如痴。
郭待诏负手立在雨中，眼睛望着远处出了半天神，突然转身回舱，赵成昊则仍是雨中站立。他此次虽见到旧日情人，但如今已是咫尺更天涯，此后再无半点亲近的机会。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禁空空荡荡，悲从中来。
只听舱中小青格格笑道：“鬼画符真的要画符啦，柳哥哥，你看他握那支细毫，一看就是不知给哪家姐姐描眉描惯了，喂，老鬼，你还会拿笔么？”
郭待诏声音颇有些哭笑不得：“你这里尽是些兰花笺，薛涛笺，就这一副白绢还勉强可用，笔都如此细小，写两个蝇头小楷还可以，让我画山水写意，难死，难死。”
赵成昊虽看不到舱内情形，却也不禁莞尔。他游走江湖，向来不轻视风尘女子，虽则其中多半身在淤泥不得不染，可再不清白的女子，也要比那些贪官污吏干净许多。
况且这些女子且多为情势所迫，若能嫁个好人家，除了些许**荡妇，还有谁会去倚门卖笑？
雨水连绵不绝的落在他身上，初始还觉清爽，渐渐便有寒意。赵成昊这几日路途辛劳，昨夜又不曾合眼，一早吃酒到现在，加之心中正觉迷茫，这场细雨竟是抵挡不住，禁不住打个寒颤，又打一个寒颤。放眼望去，远方一片迷茫，这正如他自己前程，无法看得清分晓。
湖面上风雨一阵紧似一阵，雨丝绵密，赵成昊呆得久了，终于一个喷嚏打了出来。他自己心中不禁一惊。这许多年来，他勤习玄门内功，正是百病不生，却不想今日寒魔入体，终究免不了要大病一场。
只见一只柔荑轻轻掀开画帘，青眉轻迈莲步走出来，执了油伞撑在他头顶，柔声说道：“小赵哥哥，请到舱中来吧，外面寒意太浓，小心身体。”
这女孩儿与郭待诏言谈中总带着几分蛮横，但与其他人却都是温柔乖巧的模样。
赵成昊苦笑道：“多谢小青，我不妨事。”伸手摸一下头巾，却已经湿了多半。
柳七郎探出头来道：“赵兄，郭待诏的山水已然完成，一道来赏一赏吧。”
赵成昊和青眉这才入舱，却见柳七左手揽过去小青，右手指着案几上一幅画，不住称赞，郭待诏立在一旁，手里把玩着一只小巧的碧玉酒杯，神情中颇有得色。
赵成昊上前看去，却是一幅尺半长七八寸宽的山水。他于书画虽然所知甚少，但见笔法细密，湖光山色跃然纸上，一叶孤舟横在湖中，正是他们所处情形，所谓活灵活现也不过如此。
柳七郎叹道：“郭待诏丹青果然是天下无双，前日看你做簪花侍女图，已是让人惊艳，今日又一幅如此卓绝的雨中西子，却不知天下还有谁能与你比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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