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事实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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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事实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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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来的这个翩翩公子果然是已故太子的世子,皇孙诸容。
千岩不及多想,迅速走到诸容面前,躬身行礼,道:“霜少游参见皇孙殿下!”
诸容温和地笑笑,说:“霜家哥哥好啊!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胜于闻名!”
千岩原以为像这种宫廷贵族,多少有些架子,或者有些傲慢的臭脾气,万万没想到这诸容居然有这么好的态度,一下无法相信,暗里不禁提防着,只怕他笑里藏刀。千岩回予一笑,说:“殿下过奖了,殿下之名,少游也是如雷贯耳。”
这时跪倒在地上的那个军官看到皇孙居然对千岩如此客气,又是委屈又是不甘,哭丧着脸说:“殿下,他……”
“闭嘴!”诸容突然喝道。
那军官一下子被镇住,一脸错愕。
诸容盯着他,冷冷地说:“你目无法纪,聚众闹事!要是在塞北,按军规足以将你斩首!还敢在这里狡辩?”
“可是……”
“还不向霜少爷道歉?”诸容冷冷地说。
那军官垂下头,喘着粗气,抬头看着千岩,一脸不服,千岩却是一脸无所谓,微微笑着看着他,既然诸容要他向自己道歉,那么自己就大方接受吧。姑且借这次之事惩前毖后。
那军官也倔得很,犹豫再三都没有屈服的意思。诸容淡淡地说:“难道要我说第二遍吗?”
那军官终于吸了口气,一下跪倒,说:“小的错了,请霜少爷原谅!”
千岩悠然道:“过而不改,为之过。知道错就好。”
那军官站起来,拳头握紧,千岩当然知道他不可能是真心道歉的,但这事有个表面已经好了,自己也见好就收,所以也不计较,只是觉得这军官有些可悲而可笑而已。
诸容睨了那军官一眼,正色道,“滚!回去再好好办你!必定严惩不怠!”
那军官还想说话,诸容背后已经有几个士兵走上来,硬是将那军官架了下去,其他跟着那军官来的人也耷拉着耳朵回到诸容身边,不敢吭半声。
“霜家哥哥,都怪我平日管教不严,以致下人冲撞了你,你可是大人大量,不要与我计较才是,我在这里代他给你道歉了。”诸容说着真的跳下马,想给千岩行个赔罪礼。
“别!”千岩哪受得起,急忙上前扶着他,看到诸容如此公正,是非分明,千岩不禁为之感慨,心想以后自己要随他南征,也放心了,道:“殿下贤明,少游为之折服!”
这时旁边围攻观的人们看到原本敌对的两方已经冰雪消融,言归于好。大部分都觉得无趣,纷纷散去,巡勇们也各自巡街去了。
诸容笑道:“我刚接到父皇的旨意,大后天将领兵南下,讨伐叛党!到时有霜家哥哥随行照顾,我就可以安枕无忧了。”
其实诸容的年纪是要大于千岩的,只是出于客气,所以叫称呼千岩为“哥哥”而已,千岩也识趣,说:“殿下以后直接叫少游便可,殿下是龙脉之后,少游不敢与殿下称兄道弟。”
“霜家哥哥客气了,你年少有有,我一直想一睹风彩,今天是我的幸运啊!”诸容淡笑,他的笑永远是充满自信,温柔如风,尤其是那眼神,流光溢彩,仿佛会说话似的。让人看了都觉得如沐清风。千岩是男的尚且感觉如此,想来一定有无数痴心女子为诸容的笑而倾倒吧。
诸容睨了一眼旁边的那些白衣兵丁,说:“这些全是我从塞北军区带回来的一些亲信,相处久了,自然不想离开他们,所以让他们随我回皇城。只是他们久居塞北,数十年如一日,回到皇城,却不谙规矩,不识尊卑,今天也不是他们第一次给我闯祸了。”
“不知者不罪。”千岩也只能这么说了。他看到诸容脸上的歉意是出自真诚,不禁更是钦佩。他可是皇孙啊,含着金钥匙长大,居然如此谦虚,明辨是非,确是难得。
诸容来到铁匠铺门前,此时路苍山和小柱还一脸惶恐不安地站在门口,他们一直在银川生活,虽然一手好技艺,但是安份守己惯了,平日见官都少,何况见皇子皇孙?此时不禁有些紧张。
诸容却一脸的温和的笑,说:“师父,刚才我那不争气的部下给你添乱了……”
话未说完,路苍山已经摇手了,说:“没事没事,也没什么事……”
“明天我派人给你送一万金铢来,算是当我对你们的赔礼。”
“这,这可怎么受得起啊?”路苍山受宠若惊,整个呆住了。
千岩觉得诸容这么做,也是非常有必要的,今天的事,对皇孙府而言,多少是理亏的,若是不赔罪,就显得皇孙府里的人恃强凌弱仗势欺人;但是让那些兵丁过来赔罪,其实是在间接羞辱了皇孙自己。所以防民之口慎于防川,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破财赔礼了。这么做,足以见皇孙诸容成熟老练的一面,并不像表面给人一种奶油小生的感觉。
之后皇孙和千岩双方再寒暄几句,诸容就领着一百多的兵丁离去了。
此时大街恢复宁静,巡勇也一早散去,刘四领命,带着四十四人的侍卫队,缓缓开回霜府。路苍山父子又避过一劫,大为庆幸,刚才那些兵丁因为路苍山不敢打造刀剑,已经冲进去摔东西了,好在后来巡勇赶来,将他们挡住,所以才保住店铺。里面有些东西已经被翻乱,两父子忙不迭在收拾。
千岩看到路苍山父子在铁匠铺里忙碌里的身影,又想想刚才发生的事。内心深处不禁叹了口气,自己能帮他们的,也只能是这样了。刚才的事好像是自己赢了,但是赢了又怎么样,路苍山父子之前受的委屈和惊吓,是弥补不了的。自己虽然有一定能力,但也不是只手遮天啊!至少目前还要受制于很多人!京城鱼龙混杂,事态严凉,或许他们真的不适合留在这里。但他们的店铺都开了那么久,经营都好,总不至于就这么回银川去吧?
好事多磨。千岩打算用这四个字安慰他们。
然而就在千岩刚想走进铁匠铺时,大街另一边却传来了一把吆喝声:“嘿!砸了我的东西你还想赖帐是吧?老家伙,这可是京城的天门口!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想在这里耍无赖?不想死了你!”
千岩寻声望去,看到的却是自己一开始来时,与自己对视的那个老头,而在老头面前,站着一个胖女人,正对着老头指手划脚,喝骂不止,估计这人是茶馆里的老板娘了。而在茶馆里也冲出了几个壮汉,把老头围了起来。
原来这一切都与千岩有关。千岩刚才踢飞的那个军官,撞到墙上再摔下来,砸是将老头坐的那张桌子压得四分五裂。这本来是千岩或者那个军官的责任,应该找他们两人中的任何一方索赔,但是老板娘自知,无论是哪方,自己都得罪不起。只能把一切不是推到那老头身上。生意人习惯坐地起价,老板娘眼尖,看出这老头不是本地人,有心敲他一笔,将那桌子说得天价般贵,老头风尘仆仆,哪里贴得起那么多钱,于是双方就僵住了。
老头此时面对着凶巴巴的老板娘,还有跟前的几个壮汉,可谓身在险境,奇怪的是他居然一脸镇静,完全没有一般人那种惶恐和失态。
千岩一开始看到这老头时,他一个人在静静地自斟自饮,如同现在这么平静,当时千岩就觉得这人非常特别,现在再看,看来这老头要么是脑子有病以致于什么都不怕,要么就是有来头的。只有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才能在任何情况下都保持镇定,那就是所谓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这时老头从包袱中取出十几个金铢,谦意一笑,说:“不好意思,我身上就这么多了。如果不够,那只剩下我这条老命了。”
老板娘一手夺过那些金铢,哼了一声,说:“我这桌子是什么木做的你可知道?就值十几金铢?这点钱连摔碎的碗碟都赔不起!”
这时她身边一个壮汉一眼看到了老头栓在茶馆马厩里的马,指醒道:“老板娘,他还有匹马……”

话未说完,老头就说:“不行,那匹马你们不能动。”
瘦女人哼了一声,说:“什么不能动?就是你那匹马,瘦不拉叽的,能值几个钱?连老娘的半张桌子出赔不起。”
老头一笑,说:“总之,那匹马。你们不能动。它跟了我几十年,我们谁也离不开谁……”
“那你也留在这里帮我们倒马桶倒尿壶吧!”其中一个大汉说完,众人哄堂大笑。
千岩这时就在对面,隔着大街,街上行人如织,吵闹喧嚣,千岩一身异能,倒也能看得清楚听得分明,相反地,他们就没留意霜少游居然还在。
千岩实在看不过眼,况且那桌子摔碎一事,实在有着自己的责任,于是走了过去,却不动声色,只是笑道:“干什么呢?”
千岩刚才在铁匠铺门口出现,引来无数人围观,那胖女人和几个壮汉都认得这是霜少游,骤见他出现,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胖女人一边指挥那几个壮汉退开,一边快步走到千岩面前,行了个礼,说:“奴家见过霜少爷。”
“不必多礼。”千岩早也厌恶官场这一套,因为在这行礼背后,不知道隐藏了多少句问候老祖宗的脏话。千岩看了看那老头,老头向他点了点头,好像与千岩早就认识似的。
千岩扫视了在场的几人,微微一笑,说:“老板娘,你们这有问题吗?”
胖女人献媚一笑,说:“没什么,小事小事,惊扰了霜少爷你……”
“我看事情不小啊。”千岩笑笑,“烂一张桌子就要一匹马来抵押,你们这是什么桌子啊?金子做的?”
胖女人心中咯噔一跳,心想今天这生意又做不成了。这几个月的霜少游似乎大不同于以前,以前霜少游傲慢无比,对于普通劳动者,他根本是看都不看一眼,更不会为人家出头,可是现在的霜少游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人出头,主持公义,人也不如以前般冷漠,这也转变得太快了吧?
“你之前拿的十几金铢,就收起来吧。买张新桌子,绰绰有余了。”千岩笑道,“你觉得我说得对么?”
“这……”胖女人多少是心有不甘,“可是……”
“有问题吗?”千岩微笑,眼睛却逼视着胖女人。这样的神情他是跟舞帝学的,舞帝总是在笑着的时候紧紧注视某个人,这样给人一种由里到外的震慑。
果然,那胖女人吓着了,鸡啄米似的点头,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认了,领着几个壮汉匆匆回了茶馆里面。
这时那老头已经背起了包袱,从马厩里牵出那匹马。这时千岩却对他那匹马产生了兴趣。那马是黑色鬃毛的,头上有个银色的弯角。这可是南疆荒山野林才有的银角马啊!
传说银角马是龙马的后代,洪荒时期,万兽咆哮,天地间有着坐镇四方的四大圣兽,为对付魔道入侵,圣龙与骏马合体,成为龙马;大鹏与骏马合体,成为天马;龙马驭云而行,天马展翅翱翔,驰骋于天地之间,一时为一股强悍的力量。而后,人类渐渐走出混沌,渐渐开始主宰这个世界,学了魔法的人对龙马和天马进行大面积的捕杀,龙马和天马渐渐绝种。至今,有传说是,银角马是龙马后代,只是失去了驭云的法术;而白玉马是天马的后代,只是失去了翱翔的翅膀。
千岩在天马林那么久,对马的了解自然要比常人多。他的汗血就是白玉马。白玉马与银角马最大的区别在于,白玉马是纯白的,没有角,银角马是纯黑的,银角。而且一种产于南疆山林,一种产于梦荒之地。产于南疆山林的白玉马在纯自然条件下长大,与万物而生,吸取天地精华,虽然狂野但是颇具灵性;产于梦荒之地的银角马,长于艰难困苦的环境,有着非常顽强的生命力,凶猛而寿长。
战场上最厉害的战马大多属于这两种,而这两种马都是希罕之物,洞天大陆各个地方每年都会向天马林献上一批好马,作为御马供皇帝赏赐用。这些马虽然都不错,许多是西域良驹,但是与白玉马和银角马比起来,如同小巫见大巫,平均每两年才能出现一匹白玉马和银角马。尤显珍贵,所以如果说得到皇帝赏赐御马是一种荣耀,那么皇帝要是赏赐这两种马的一种,就是一种恩宠了。
皇帝当初确是非常看重霜少游,所以才要把汗血赏给他,可惜他无福消受。汗血依然是千岩的。
眼下千岩看到这匹银角马,虽然还是步履矫健,但明显不复当年之勇了。单是看它那消瘦的体形和混浊的眼神,就知道这是一匹上了年纪的马,看来老头说得没错,这马确是跟了他几十年。它跟老头站在一起,千岩突然发现他们一人一马居然是种绝配。
“这……真是匹好马啊!”千岩感慨道。
“老了。”老头一笑,“不中用了。”
千岩能品到他这话背后的意思,老头一语双关,在叹息自己已经老了。
千岩一笑,说:“老当益壮!这话不是很好么?”
“老当益壮?自欺欺人而已。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时代。”
“能请教一下老先生你的尊姓大名吗?”千岩总觉得这老头来头不小。
老头一笑,避而不答,说:“我知道你的名字,你是霜少游。年少有为,如雷贯耳啊!只是与传说中霜少游不大一样?”
“传说中的霜少游怎么样的?”千岩侥有兴趣地问。
“感觉你比传说中的霜少游要友善得多。”
“老先生以前当过兵?”
“怎么说?”这下到老头侥有兴趣地问了。
千岩道:“银角马天性凶悍好动,若是壮年的银角马不能在战场上驰骋,而是关于华丽的马厩,天天吃饱睡足,那么以银角马的脾性,铁定撞墙而死。所以基本上能活到四十岁的马,大多在战场上历练过。若不死于沙场,过了那段壮年时期,银角马寿命是普通马的五倍以上!老先生你的马至少四十多岁了吧,身上伤痕处处,那也是沙场的印记啊!”
老头赞赏地笑道:“你知道的倒不少,还真不简单啊!”
千岩笑道:“那老先生可以告诉我,你是什么人了吧?”
“我是什么人很重要吗?”老头拍了拍马背,慨然叹道,“我只是一个老兵,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的老兵。如此而已。”
千岩看他三翻几次避而不答,也不追问了,只是很认真地说:“我尊重老兵。”
“为什么?”
“你们曾经在战场上以命相搏……”
老头长叹,一声苦笑,说:“以命相搏?为的还不是别人。”
“谁?”
“你说呢?有些事我们不能说。”老头翻身上马,又快又稳,让千岩惊讶的是,他这年纪居然还有这本领。
“还有。”老头淡淡笑着说,“你觉得刚才那个皇孙,真的不知道他的部下在这里闯祸吗?”
“什么意思?”
“一个小小的军官,拿着恩威令来这里闹事。你不觉得这事很反常吗?”
千岩一震,大概明白了他的话。他的意思是,之前那军官来这里闹事,是皇孙诸容事先安排的?可是诸容为什么这么做?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一时间,千岩还真想不明白。况且,刚才诸容的行为使得他在千岩心中的形象特别正派,一时也难以接受老头的说法。
“事实背后可能还有事实呢。这世界很复杂的,你真的还很年轻啊!”老头说。
千岩摇摇头,当没听。从袋中掏出钱袋,袋中还有几十金铢,千岩道:“这里有些钱,你先用着吧,你已经没钱了。”
老头说:“我已经不再需要用钱了。”
千岩奇怪,问:“为什么?”
“到时你会知道。”老头认真地说,“你相信吗?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千岩更是不解,老头这话说得不像开玩笑。
“走了。”老头打马轻轻踱开,走了几步,又勒停马,回头对千岩一笑,说:“忘了说,谢谢你。”
说完,老头一夹马肚,那匹老马居然以与它年纪不能相符的速度奔驰而去,留下一路尘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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