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刑刀李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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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镇的德馨楼上,茶房伙计忙碌得停不下脚,这还是早上,要到了中午整个德馨楼更插不进脚去。 自从司马家设擂台后,生意好的不得了,茶楼老板临时招了几名伙计都不够用。
一楼的献艺台上,两名说书艺人正在讲关于打擂的最新内幕消息。所谓最新消息不过是插科打诨加虚妄的推测,可楼上楼下的那些人仍听得津津有味,他们都是些有几个闲钱可以听谣言为乐的人。
三楼是雅间,招待人的非富即贵。
司马远水阴沉着脸坐在一张特制的椅子上,托着下巴出神的望着窗外,他身后站着几个茶楼伙计,垂手侍立。
“都记清楚了吗?”
司马远水像是从沉思中醒来,突兀的问了句。
“是,都记住了。吴可儿得过花柳病,与几十个男人有染,干那事时被人拍了照片还上了报……”
“行了行了!都去吧!”
司马远水厌恶的挥了挥手,那几个伙计立即无声的退了出去。
“非要这样吗?人都死了,还……”
司马远水叹息着跳下椅子,驼着背走出雅间,下楼时被人看到,立即有窃窃私语在人群间涌动,他们在说那就是司马家不常出来的二少爷,驼背却杀人如麻的二少爷。司马远水面无表情的穿过人群,走出阴阳分明的门口,消失在渐强阳光里。
这德馨楼是司马家的产业,但仍不可能堵住悠悠众口。
启东学堂的操场上空无一人,博学楼和会英阁都寂然无声,如果不知情的人到此会以为学校放假学生都不在。而事实上启东学堂的学生本就不多,又有近一半成了东方倩茹的追随者,上课时教室里只稀稀落落的坐着几个女生,远看去像空楼也就可以理解了。
东方倩茹到时已经是第二节课,恰巧,又是国学老师齐赤珊的课。
齐赤珊正在讲《论语》,忽听外面一阵鼓噪,正要发作时教室门被人推开了,当头第一人是东方倩茹,那张明艳的小脸上挂着歉意的笑靥,她怯怯的走到齐赤珊面前,弯腰鞠了一躬。
齐赤珊却像被吓到般跳了开,睁大双眼手指东方倩茹,张了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老师,对不起,前些日子我有点私事耽搁了学业,但是现在,我回来上课了。”
齐赤珊颤抖着咽了口唾沫,悄悄的退了半步,拉开距离后才点点头。
“好,你坐回去吧!”
跟随东方倩茹的学生们都回到各自的座位,甚至有其他班级的学生也来抢坐,几乎打起来。东方倩茹只是回头望了一眼,他们立即安静下来,没坐的都站在后排。
齐赤珊望着讲台下挤满的人群,又艰难的咽下口唾沫,求助般的向教室门外望去,一个人影一晃而过,是校长庄秦,他又躲得远远的了。齐赤珊恨得牙根痒痒,而桌子下的大腿却一直在抖,身体也软的需要用手支撑在讲台上。
“今天,讲的是《论语》,是汉本《论语》,而非满清篡改过的《论语》。今天重点讨论的是孔子的侠义精神,众所周知,在孔子的时代即使文人也腰佩长剑的,如果孔子鄙视武士那他得罪的人也太多了,儒家能否流传下来都是个问题,所以孔子的原意是鄙视那些有勇无谋只知杀人行凶的莽夫。”
台上齐赤珊渐渐恢复了镇定,他的眼睛只定着讲义,照本宣科。
台下东方倩茹扭过头在人群间搜寻,不见一个熟悉的人,连钱秀雅也不在,想必是让钱家人关了起来。
就在这时,东方倩茹突然看到一个女生,只是一瞥,却似曾相识。东方倩茹皱着眉头努力回忆,猛得想起来,她是那日擂台上杀人的女人!在东方倩茹想起那女人是谁时,那女人也扭过头来,眉目含情,秋波荡漾的看过来。东方倩茹无端的起了一身冷汗,毛发倒立,她看得清楚,那女人腰间突起一块,分明带了枪来。
她要杀谁?
擂台上,周达已经站了近十分钟,仍没有一个人敢登台。
司马家大院内,司马南正坐在树下凉棚内的躺椅上小憩,一旁茶炉上煮着山泉,两名美貌的侍女垂手站在两侧。
来福匆匆走过来。
“怎么?还没人上擂台?”
“是的,老爷!”
“那,叫李异去吧,不必留活口。周达?这个名字很多年没听到了。”
司马南半闭着眼睛说,许久才叹息一声。
来福悄然退去。
擂台上,周达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仿佛台下全都是些待拯救的即将坠入十八层地狱的人,或许他正是如此想的。就在周达转身要从擂台一侧离开时,身后突然有劲风袭来,他眼角向后瞥见一柄巨大的刀劈来,像是要一刀将他劈成两段。
“什么人?报上名来!”
周达只一闪身就躲过这次偷袭,而对手也并未打算连续进攻,那一刀充其量只能算是在试探周达武功的深浅。
“李异。”
周达仔细看去,他面前说话的人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身形瘦弱,偏又提了柄极宽极长的异形鬼头大刀,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像是中毒了般,一眼看去总让人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心里不舒服。
“刑刀李异。”
李异又补充似的说了句,他抓着那柄大刀轻柔的在虚空中划了个圈。
周达眯起眼睛,那柄鬼头大刀无异是真正的刑刀,刀背宽厚,连柄在内是一次铸成,刀身阴刻着密密麻麻的经文,注满暗红色干枯的血痕,日光下仿佛无数生灵在挣扎。那刀单看形状就知道是极重的,但在李异手中却像没有重量般,这就说明李异的力量绝对不可小看。
“来,让我杀了你吧,就要满千人了,它会变成真正的神器!”
不等周达说话,李异已经提刀欺身而来,似刮来一阵轻风,到眼前时突的变成了飓风,四面八方全都是刀影,仿佛有无数个李异同时砍来,刀啸中还夹杂着诡异而令人恐怖的笑声。
“陪我玩会吧!我很寂寞啊!”
李异似乎在对周达说话,又似乎在自言自语,而手下却没停顿片刻,擂台上白光缭绕,已经看不清两人的身影。

周达在李异疯狂的进攻中左躲右闪,他手中多了两根渡金短拐,但每与刑刀碰撞一次,短拐上的渡金就缺失一块,到最后那两根短拐除握柄处外已变成两根坑坑洼洼的白铁棍。
虽然如此,但周达没有受丝毫损伤,只是还未找到反击的机会。
周达并不急,李异的刑刀重量决定了他不可能长时间保持高速挥舞,总有停顿的时刻,周达就在等这样的机会,而且这机会很快就到了。李异的刀突然加速,逼使周达后退,李异则乘机也退出几步。周达看出他是想缓一口气,而周达一直在等这机会,当然不会放过。
“去死!”
周达身形一顿,贴着李异已经用老的刀式侵入近身,短拐直点向李异的咽喉。这一下如果击中,李异不死也会丧失行动能力。但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就在短拐要击中李异时,李异突然诡异的一笑,周达感到莫名惊恐,慌忙停住身形并将短拐护在身前,但还是晚了。李异手中多了一柄软剑,已经刺入周达胸口。
“你可以死了。”
李异冷冷的说。
周达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愣愣的盯着没入胸口的剑刃,抬起头看向李异,而迎接他目光的是一道寒光,刑刀劈了下来。
司马家大院内,司马南正在品茶,他身后紧闭的房门开了,走出一个人来。这个人五十开外,握着只西洋烟斗,穿一身明朝时汉人的服饰,戴着副金边眼镜,看上去不伦不类。
此人姓钱名左。
“司马兄,你说周达突然出现表明了什么?”
“钱兄,周达不过是一条丧家犬,而且不管他有什么目的,你我还怕一个死人吗?”
“也是,哈哈哈!”
“依我看来,钱兄,你还是看好你的那个宝贝女儿的好,别搅了局坏了兴致,对大家都不好交待。”
“当然,我已经把秀雅关了起来。你我困守明德也快三十年了,如今就要找到大明宝藏,我怎么可能因为一个丫头片子而误了大事呢?”
“那就好。图你也看过了,有什么想法?”
“真假难辨啊!”
司马南又抿了口茶,眯眼望向天空,那里浮云蔽日,整个天空都灰蒙蒙。
就在这时,院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钱左立即退回屋去,将门关闭上。司马长山一阵风似的小跑进来,脸上惊惶不定。
“父亲!李异败了!”
“什么?”
司马南猛得睁开双眼,站了起来。
擂台之上,就在李异的刑刀劈下来的瞬间,周达突然进了一步,剑尖透体而出,那柄劈下来的刑刀也砍不到周达,只有握刀柄的拳击了他肩上。周达疯狂的一笑,李异察觉出不对,立即弃剑后退,但还是晚了一步,周达的短拐中射出两枚泛着绿光的钢针,齐根没入李异的双肩。
李异似乎抓不住那柄刑刀,而周达也像是在急剧失去力量,两个人同时向后跃开,头也不回的奔下擂台。
台下的人群立即散开两条路,两个人背道而驰,失去理智般狂奔。
“那个人……向哪个方向去了?”
司马南抓住他的大儿子的肩,五指扣进肉内,还在不停加劲。
司马长山忍住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往启东学堂方向去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抓住他,死活不论!”
“是,老爷。”
来福一直跟在司马长山身后,他沉声应了,令司马南恢复了理智,松开司马长山的肩。司马南凝神看了大儿子一眼,拍了拍他的肩。
“你也一起去吧!”
等到司马长山和来福都出去后,司马南身后屋门开了,钱左一脸忧色的走出来。
“周达竟然又逃了?这个人真是讨厌,怎么杀都死不掉!”
“我在担心,他会是一个引起变局的人。”
司马南坐不下来,背着手在院中回来踱步。
“咱们辛苦布了二十年的局,怎么可能让他一个人就破了?放宽心,我先回去了,咱们还有许多事没考虑周详,要补救。你也该去看看李异,十几年培养出来的奇才居然败了,真不可想像!”
钱左说着退回屋去,关上了屋门,不多久小院内就寂然无声了。
司马南到密室时,李异已经在地上躺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体内的毒发作过几次,但都被他硬挺了过来。
密室内光线非常昏暗,但司马南还是看出李异的身体遍布抓痕,想是毒发时痛痒难忍,李异自己挠破的。而在李异身边的地上,有两枚带血的钢针,看不出原色,可又让人无端的生出寒意。司马南用布夹了拣起钢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你不会死。”
司马南说,然后上前按住想挣扎着起身的李异,撕开上衣,从密室墙上的格子里拿出瓶药粉,洒在开始溃烂的伤口上,又打开另一瓶药,倒出一丸药塞进了李异的嘴里。
司马南做完这些后立即离开了密室,丝毫不在意李异是否真的解了毒。
约过了一个时辰,李异才渐渐不再颤抖,他嘴唇艳红,眼圈发紫,喃喃自语着什么,如果司马南此刻还在的话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李异在低声的唤着一个名字:倩茹,倩茹……
启东学堂的坎班教室内,课间休息。
东方倩茹微昂着头看着那个漂亮却危险的女人一步步走近,手心里全是汗。她想不出谁会雇佣这么一个杀手,也不知道这个杀手在众目睽睽下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天香楼头牌,唐芸,喜欢你。”
“啊?”
“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死的除外,所以姐姐我喜欢女人。”
“啊?!”
没人会想到会有这种事,东方倩茹一样想不到,校长庄秦一样想不到,不过没关系,既然有美女要来,虽然年龄大了点而且是做那种事的姑娘,但人家给了钱。庄秦躲在办公室里一遍又一遍的数着大洋,那些银子碰撞发出的声响太过悦耳,如天籁之音。
钱是个好东西,有钱就拥有通往知识殿堂的钥匙。
不过大部分时候,在知识殿堂里的都是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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