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荒野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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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北方依旧寒风刺骨,冰冷的雨打在的脸上像剑划过般隐隐作痛,泥泞的管道上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渐渐清晰起来,左边的是位老妇人,一身破旧的棉袄,凌乱的头发黑白混杂,弓着的腰身,右手杵着木棍,左手撑着黄油伞。右边的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花布格的坎肩,里面是一身红色的棉袄,袖口绣着两条拇指宽的裘毛,手中提着破烂的竹篮用红布盖的严严实实,腰间挂着一块玉,想来年岁已久,隐隐中泛着乳白色晕。
天色灰暗,细雨霏霏,小姑娘低着头,脸冻的发紫,全身微微哆嗦,老妇人伸手握住颤抖的小手,轻轻揉捏着,看看四处并无可躲雨的地方,只得埋头向前走。
啪嗒啪嗒声从身后传来,泥泞的道路上马蹄声此起彼伏,由远及近,转瞬间到了身后,领头的老者喝叱道:“闪到一边,小心马蹄不长眼,伤了性命。”
老妇人手上一使劲,将小姑娘拽到路边,紧紧的贴着自己站着。一匹黄骠马刚好掠过,那老者回头瞪了一眼,兀自骂道:“不长眼的东西,差点伤到我的马。”手上鞭子一扬,“啪”的一声,向前飞驰而去。随后跟着十余骑,都是一身青色劲装,只是手中的兵刃各不相同,刀、剑、棍、鞭、索等,从两人身边飞驰而去。马蹄溅起的泥点落在小姑娘干净的红衫上,小姑娘连忙用手把泥弹掉,双眉微蹙,竟是生气了。
突然间身后又有马蹄声响起,老妇人借着微光望去,只见远远的两匹马一前一后的急驰而来,前面是枣红马,马上骑着个少女,一身红衫,后面是一匹黑马,马上坐着个青年,也是一身青衫,腰间悬挂着一样的佩剑,两人年纪相若,约莫十七八岁。
眨眼间已到身前,那少女用力一提缰绳,红马稳稳的停了下来,翻身下了马。向妇人微微作揖,问道:“婆婆在这道上行走,可曾见到一个少年,浓眉大眼……”
“穿着青色长衫,还有点跛脚。”那青年端坐在马背上,附和道。
少女秀目圆瞪,怒斥道:“好端端的,怎会跛了脚?”青年忙陪笑道:“莫要怪错了人,都是四师兄干的,师妹你又不是不知道四师兄的品行,就爱捉弄人。”少女接着道:“此次师父叫我们到江陵会合,小师妹想必也在,小师妹平时与他交好,定会询问,看你们怎么收场。”那青年笑嘻嘻的说道:“又和我无关咯,都是四师兄惹的麻烦。何况就是个小毛丫头,随便胡诌几句,敷衍了就是,她还真要找他呀!”
少女转过头,向妇人问道:“不知婆婆可见过这个少年?”旁边的小姑娘接茬道:“不知你问的是浓眉大眼的少年还是跛了脚的少年?”少女眉头微蹙,悻然道:“是个浓眉大眼的少年,前几日不小心崴了脚,故而有此一说。”
老妇人瞪了眼小姑娘,转头轻摇道:“老婆子年老力衰,双眼迷糊,实在瞧不清楚。”
那少女看了眼小姑娘,似乎想看看这个乖巧的女孩有什么样的言语。小姑娘轻笑道:“姐姐别这样看着我,婆婆看不清,我虽能看的清,可是一路上所见之人不少于百人,其中少年就有十几个,各个浑圆可爱,眼大有神,难不成都是你要找的?”
那少女一阵语塞,知道小姑娘故意来羞辱自己,怎奈自己辞穷,只得赔笑道:“我师弟和我这位师兄穿着一般无二。”说话间向马上的青年指了指。
那小姑娘一见青年趾高气扬的样子,心生厌恶,盘算着怎么戏耍他一番。
少女见小姑娘面色凝重,好像在思索什么?只得在一旁傻傻的站着,神色焦急,满眼期盼。
神骏的黑马每次向枣红马靠近的时候,枣红马咴儿咴儿的叫个不停,马蹄在地上啪嗒啪嗒的作响,仿佛有意躲避黑马的骚扰。而骑在马上的青年却两眼痴痴的望着那抹绿色的身影,仿佛时间在他的脸上已经停滞。
小姑娘噗嗤的笑出声来,忙用手捂住嘴,原来心中早闪过了几个坏念头,想去作弄那个令人生厌的孤傲的青年,见少女怔怔的望着自己,脸一沉,道:“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前几日在前面集镇的醉凤楼前见到个青衣少年,左拥右抱,温玉柔骨,口中‘亲亲,心肝儿’叫个不停,却被个老鸨拦住,骂道:‘臭小子,你到会做无本经营的生意,但是今天怕是让你赔本了。’说完十几个壮汉一把将他揪起,把他扔到街衢上,那少年爬起来就叫嚷道:‘看上你们家姑娘,是你们的福气。小爷我现在没钱,保不齐以后就有了,到时候想让我来,还得看我是否有这心情?’嘴里骂骂咧咧的,到后来只会在那里呆呆的望着……”
小姑娘边说边笑,眼睛瞄着马上的少年,笑的弯下腰来。
少女回头一见,那一双痴呆的双眼死死的盯着自己,不禁脸一红,气的一跺脚,干咳了一声,才把青年从梦境中**来,清俊的脸上一抹红色划过,随即镇定自若,好像想起了什么,怒叱道:“小姑娘少在此造谣生事,我几时到过风月场合,我这几日都和师妹在一起,形影不离。”
“那你就不会背着姐姐睡熟以后,偷偷跑去呀!”小姑娘不依不饶,非要下个定论。
那少女原本羞涩的眼光渐渐暗淡,双眉紧锁,愁上心头。
小姑娘虽与青年争吵的凶,但见少女愁苦悲戚,收起玩劣心态,道:“这一路上未曾见到青衣少年,除了他之外。”说着向黑马上的青年狠狠的瞪了一眼。
“没见过早说好了,师妹,我们何必在此浪费时间,师父他们还在江陵等着我们呢!何况小丫头片子能知道什么,师叔他们可能走的远了,再完可就赶不上了。”马上的青年一直忍气吞声,虽不便骂她几句,但终于可以离她远些
小姑娘抿一抿嘴,不屑道:“你找的是大活人,难道不能换件衣服,非得穿着青衫,要是以衣裳来寻人,干脆问衣服好了,何必问我们呢?”说完转身就要走。
少女觉的有些道理,但这人海茫茫,要是他真的有意要躲着,即便是寻遍千山万水,我恐怕也难觅他的踪迹。
深深的叹了口气,似乎整个世界瞬间阴沉了很多。
“多谢婆婆和妹妹咯,我们走吧!”少女向老妇人行了个万福,牵过马匹,向小姑娘笑了一笑,转身慢慢前行,而青年侧身下马,和少女并肩走在雨中,雨滴穿过枝头,打在嫩芽上,溅起的水花,在空中四散开,再也不能聚合。
小姑娘突然大叫道:“姐姐,你找的人叫什么呀!我要是见了,一定会转告他,他的师姐一直在找他,一直牵挂着他。”
“他叫陆卓然,就说师父和师兄弟们都在江陵等着他,叫他不要误了日子,多谢妹妹咯。”婀娜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水雾中,淡淡的,带着微微的失望。
小姑娘望着远去的身影,似乎忧伤传递到自己身上,随后也深深的叹了口气。
老妇人轻轻拍了小姑娘的脑门,含笑道:“小姑娘,知道什么?学人家叹气,只怕以后少不了这样的叹气。”
小姑娘歪着脑袋,疑惑的眼神看着老妇人,“我没有父母兄弟姐妹,也没有师兄弟什么的,只有婆婆一个人,我是不会让婆婆离开的。”
在她的心中,那一声叹息,只是伤心离别的情绪而已。
雨被风带走,黑云散开,骄阳当空,晒在人身上暖暖的。
泥泞的道路上,坑坑洼洼,车轮轧过低洼处的积水,激起一片水花。马车内扬起清脆的笑声,欢乐的让人妒忌。赶车人平静祥和的黑脸上,异常的甜蜜。
黑马抖擞着精神,高傲的迈着大步,马车在坑洼不平的道路上出奇的平稳。
“杜大哥,这是到那了?”
那黑脸的汉子望着远处山影重重,笑道:“天作被,地作席,天下何处都是家。只要我们能在一起,管他到了何处?”
车内的女子噗哧的笑出声来,嗔道:“谁要和你在一起,你这强抢民女的**贼。”
当恶语说的情意绵绵时,比之甜言蜜语更甚百倍。
那汉子脸如火烧,黑黝黝的脸上微泛紫光,想来这**一事,并非子虚乌有。却听那汉子驳斥道:“我这色胆包天的**贼,却着了你这朵花的道,只怕这一生都万劫不复咯!”

银铃般的笑声传遍整条寂静古道,仿佛天籁之音在弥补这深邃的伤口。
悠悠的叹息声从马车不远处的大树后传来,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上嫩绿的草尖,那一条嫩绿的泪痕仿佛在心中扎根,在脸上开花,泪竟更多了。
马车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山影中,只有那欢快的笑声响彻天际。
树后的白色身影呆呆的看着蜿蜒的古道,任由树枝上的水珠滴在身上。慢慢的收回含泪的双眼,将胸前的白布重新蒙在脸上,那决绝的双眸似乎燃烧着曾经火一样的记忆。
身后远处的马蹄声打破了原有的寂静,白衣人双眉微皱,身子一纵,消失在道旁的树丛中。
一匹褐色马,马上骑着墨绿色衣衫男子,头戴斗笠,背负宝剑,甚是威武。来到大树旁,一勒缰绳,看着树旁细碎的脚印,剑眉一横,低头思索着。那男子身后不远处飞驰着三骑马也急匆匆赶到,一样的装扮,为首的人道:“大师兄,我们追了三天三夜,竟然半点边都没摸着,当真诡异。”在后肥胖的青年喘着粗气,骂道:“格老子,老子要是抓住他,非剥了他的皮不可。”傍边的青年食指放在唇边,作噤声状,指着大师兄道:“吴师弟,休要吵闹,大师兄只怕已经有了眉目。”
三人齐刷刷看着大师兄,静谧的荒野里只有马在欢快的打着响嚏。
那个被称做大师兄的男子,翻身下马,用手捻了捻路上的湿土,看着脚印,似乎那人在此徘徊了很久,难不成遇到什么状况?那男子突然想起什么,望着一对深深的车辙印和齐整的马蹄印,纵身上马,道:“那人可能在此偶遇相识故人,盘桓多时,脚印到此断了,只怕与那一对车辙有莫大联系。”话音刚落,一人一骑已窜出好远。
那三人兀自迷迷糊糊,不知所云,见大师兄快驰而去,忙挥舞马鞭,跟了上去。远远的还能听见有人喘着粗气道:“好歹也让我们休息片刻,这样玩命,人没抓到,先把我们给累死了。”
古道的远端,四个黑点也消弭在微绿的山影中。
白影一幌,大树傍依旧伫立着白衣人,口中喃喃道:“不愧是峨嵋派的大弟子,做事谨小慎微,沉稳笃定,难怪在江湖中的名号这么响亮――‘云中剑’李云亭。”
看着四人消失的身影,有种莫名的不安袭上心头,那白衣人忙惊呼道:“不好,如果让他们追上杜大哥,那个李云亭已然不好对付,再加上三个帮手,只怕杜大哥一个人照顾不来。”
说完待要超前赶去,身子一顿,埋怨道:“他又怎会是一个人,那车中女子只怕拼了性命也不会让他受半点伤害的。”语音一转,哀声道:“只有我是形单影只,又有谁会为我拼了性命不要呢?”
白衣人站在原地,向前一步,有太多不甘和怨气;转身离开,有太多不舍和眷恋。难道这就是天数,在你左右为难、举棋不定时,其实已经有了选择。
荒野古道的路上,小姑娘的竹篮在手臂上晃晃悠悠,红布在摇曳中掀起一角,一个杯子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金光,女孩忙用红布盖住,生怕被人瞧见似的。
老妇人冷哼一声,道:“把篮子给我,让你拿着早晚会出事。”
“婆婆,雪儿会乖乖的,保证不会出事的。”雪儿摇着老妇人的手臂撒娇道。
老妇人皱褶的脸上,微微一笑,语重心长道:“雪儿,这篮子里的东西非比寻常,世上无人不对它垂涎三尺,都想占为己有。不是婆婆责怪你,只是这东西委实关系重大。”
雪儿歪着脑袋,疑惑道:“婆婆,三个杯子有这么贵重吗?”
“你还小,很多事还不懂。你看着不起眼的破烂,在别人眼中未必不是价值连城的奇货。”老妇人颤巍巍的身子,瞬间僵直,似乎遥远的记忆中有人在低诵着佛语,流淌着无欲的真言。
银铃般的笑声从身后的山坡下传来,夹杂着叮当的马铃声,一个粗重的声音道:“你大哥功夫算得上是青年一代的翘楚。这次的江陵会剑,他的胜算最大。只不知昆仑派的季弘远这几年进境如何?那一把‘惊鸿剑’倒是可以和你大哥的‘云中剑’比上一比。”
笑声戛然而止,气呼呼的道:“季弘远算什么东西,怎么能和我大哥比,只要你不出手,放眼天下武林,青年一代中再无敌手。”
那粗声哈哈笑了几声,道:“天下何其大,藏龙卧虎,你未免抬高我这个**贼了吧!”
“对,你这个**贼怎么能和我大哥比,一个邪魔歪道,一个正道侠士,邪不压正,你定然是比不过的。”
银铃般的笑声在荒野上传来,在山间回响。
雪儿和老妇人看着身后的山坡下慢慢的现出一辆马车,一个黑脸的汉子手持马鞭,灰色的麻布车身里,静卧着一个女子,身上盖着一件黑色披风,清秀但苍白的脸上流露着甜蜜的笑容。
异常稳健的车辆行驶在颠簸的泥泞古道,一对幸福的人在尽情的欢笑着。那汉子挽起的衣袖下一双健壮的双手,温柔拂动的长鞭,在空中化作婉约的线条,轻轻落下再升起。
老妇人手紧紧握住雪儿的手,站到古道的边上,皱褶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愕。雪儿感觉婆婆那温柔的手在微微颤抖,小眼睛盯着婆婆,问道:“婆婆,怎么了,手在发抖呢?”
“你这个古灵精怪的小鬼,不抓紧点,只怕你又要闯祸。”老妇人的双眼仍旧直直的看着前方慢慢靠近的马车,紧握的手上竟丝丝冒出冷汗。
马车在古道上无忧无虑的驶着,挥鞭的汉子笑着说道:“‘鬼医’阴长生此番前去江陵,累的我们奔东走西的,多费了好些功夫。要是能医好你就算了,否则我就让他见鬼去。”
车内的女子咯咯一笑,道:“鬼医是什么人,至今无人知晓,就算你要杀他,你也得知道你要杀的人长的什么样子?万一是个妖娆美人,你还能下的狠手吗?”
“鬼医成名已久,要是个美人,只怕人老珠黄,比前面的老妇人只怕还不如呢?”马鞭指向不远处站在路旁的一老一少,正是雪儿和老妇人。
“这荒郊野岭的,少不了猛禽恶兽,杜大哥,不如捎带她们一程吧!”
那汉子扭头看着她忧虑的愁容,似乎此刻就有恶兽要蚕食那一对老弱的婆孙,比之自己的疼痛更甚百倍。原本想好一番言语,生生咽了回去,点了点头。低低自语道:“你眼中只有别人,难不成竟把自己给忘了吗?”
马车缓缓停在老妇人和雪儿的身旁,一张清秀的脸从车内探出,笑吟吟道:“老妇人,不知你们要去到那里?方便的话,我们可以捎带一程。”
老妇人轻摇头道:“多谢姑娘好意,老婆子邋里邋遢的,怕污了姑娘的车子。”
“这深山野林的,谁还计较这些,只是天将迟暮,你们婆孙在这荒无人烟之地多有危险,我们同路作伴,还能彼此照应一下。”女子殷切期盼的眼神像是在恳求,那里是在助残扶弱呢?
“我妹子好意邀请,你们就不必推辞了,何况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委实危险的很。”那赶车的汉子一挺身,跃下车,站在老妇人的身前,躬身行礼。
雪儿见婆婆兀自左右为难,也不多说,挣脱了婆婆紧握的手掌,爬上马车。回头见婆婆怒目相对,怕是要责怪自己,吐了吐舌头,忙钻进车内。
婆婆行个万福,说了句“叨扰”,也坐进了车内。
那女子见雪儿怀中抱着竹篮,竟然时刻也不离身,不免好奇道:“小妹妹,老是抱着篮子不累吗?里面有什么样的宝贝?这么不舍的。”她心中所想无非是一些细软家私,只是用篮子装着而非包裹行囊,确实希奇。
未待雪儿开口,老妇人抢着说道:“没什么,就是几件瓷器,怕碰碎了,还是抱在怀里妥当些。”
“婆婆,这个怎么会碎……”雪儿疑惑不解的看着婆婆。
“雪儿抱着,当然是不会碎的,婆婆多心了。”老妇人打断雪儿的话语,似乎有意不让她把话说完。粗糙的手轻抚雪儿的额头,捋顺额前那几缕凌乱的头发。
老妇人故作轻松的表情下暗潮涌动,仿佛眼前男女在窥觎着自己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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