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明白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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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儿童时的生活,是在气愤与不平中长大的。
父亲很老实,不善说话,村里有些人常常欺侮父亲,父亲在外边受气,只有回到家里拿温柔善良的母亲撒气,但父亲从不动手,只是发一些倔脾气,以解心头之闷。
记得那一年冬天,村里人发疯似的去抢河套边的柳条通,生产队的马车也被强硬的人霸占,成车的往回拉柳条子,爸爸在生产队当保管员,整日里守着仓库去挣那老8分,我们全家眼巴巴地望着人家那日益增长的柳条垛,再看看我们自己家的小毛草垛,心里真有些不是滋味。
当时,我们村偏僻落后,家家户户烧柴很困难,只能烧耙搂,烧茅草,以解粮米之炊。我从10岁开始,就和父亲到野外身背大耙搂柴禾了。能为家里的草垛多添一分柴禾,是我儿时的最大快乐。
面对这砍柳条的旺季,我心急如焚,哀求妈妈答应我上山。妈妈终于答应了,我准备好了镰刀和小爬犁,妈妈为了我煮了两个咸鸭蛋和一个玉米面锅贴饼,我高高兴兴地上山了。
我们家离河套近7里路,对当时仅10岁的我来说,这就是遥远的路程了,呼啸的寒风卷起雪花,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疼,我的脖领里也灌进了雪,风吹透了小棉袄,身子一阵阵发抖,我穿的乌拉鞋里边蓄的是草,踩在雪里咯滋咯滋地响,脚被冻得猫咬似的疼,棉帽子上和眉毛上都挂上了一层白霜,我咬紧牙关,奋力向前走去,拿起镰刀干了起来,汗水湿透了棉袄,渴了吃口冰雪,到晌午时,我把那玉米饼和咸鸭蛋吃了下去。
我把割下的柳条子装在了爬犁上,用绳子捆结实,高高兴兴地奔向回家的路上,可哪里想到,那爬犁像生了根一样,怎么拉也拉不动,我好不容易才把爬犁拉到大道上,在硬雪地上行走还轻快些,可是没走几步,就气喘嘘嘘了,胸口像着了一团火,头上的汗像水洗一样,我走几步歇几步地向前奔去。
我们住的东屋邻居,有钱有势,占着一辆大马车,又拉了几个帮手为他家割柳条,那个外号叫大阎王的,手拿大鞭赶着四匹马拉着满满的一车条子,车行到我跟前,我急忙让开了一条路,他狠狠地甩了一声鞭响,大车呼哨而过。
我来到家时,已经是掌灯时分了,妈妈心疼得流下了眼泪,连声说:“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看你拉这么多,累坏了身子一辈子的事,行了,明天可别去了,反正咱柴禾也够烧……”

妈妈唠叨个不停,我心里却是喜滋滋的,这一小爬犁柳条卸下来,放在院子里,显得挺大一堆,我的饭也吃得特别的多。东屋邻居,收音机以极大的分贝播放着音乐,干活的人端着酒杯吆喝着,在我们村平时能喝上酒的人家太少了,父亲只能在年节时]喝上几杯。
第二天我还是照样出发了。
在以后的几天里,妈妈常常是迎到半路来接我。
有一天,我的爬犁坏了,我硬是拖着坏爬犁,把柳条拉回家里。
我们家的柳条垛终于长高了,一看到这柳条垛,我真有说不出的高兴。
后来传出一条消息,说是公社不让了,割柳条是破坏行为,上级要没收,村里人开始到处藏柳条,有的用雪埋上,有的用柴草盖上。我不知如何是好,和父母商量如何隐藏。父亲倔脾气上来了,一再埋怨说:“我早就说过,挨这个累干啥,和人家比,那还能比得起,这回怎么样?”
妈妈生气地说:“你别唠叨了,值着你啥也值不上,死熊,受人欺负的命,孩子拉回来了,你还叨叨个啥?”
最后我们想了一个办法,猪圈是个不显眼的地方,把柳条子藏在猪圈里,也许能躲过劫难。
邻居家没在乎那一套,大垛的条子明晃晃的摆在院子里。
这个消息果真成为现实,他们的搜查令我奇怪,有的明摆着的柳条垛,他们像没看见一样,一走而过;有的尽管藏得很巧妙,还是被查出来装走了;有的女人出来又骂又吵,躺在马车前边撒泼,他们也只好作罢。
他们来到了我家院子里,到处查看,终于发现了猪圈里的柳条子。于是,我那一身身的汗水,一天天的企盼都被他们搜去拉走了。
邻居家的大柳条垛分毫没动。
我木然地站在院子里,这一晚我没睡着觉,我想了很多,很多,我一直没明白。
30多年过去了,我参加工作并当上了领导干部,后来我听说村子里,那些比父亲年岁小得多的人,都相继过世了,听说邻居叫大阎王的一只眼失明了,后来又得了脑血栓去世了,而父亲虽70多岁,身体硬朗,还能干活。
我明白了很多,无论从身体生理上,还是从社会学角度,我都明白了一个道理……
没有昨天,也许没有父亲和我及全家的今天。
但我掌握一个宗旨,任何时候都不能欺侮穷人和老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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