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大哥，小妹不是有意来……”丁莹刚要为自己的突然出现做解释，颜文青笑道：“莹妹陪我出来散步，大哥求之不得呀。不过，你让大哥有些莫名其妙。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嗯，亏你想得出来，说说看，大哥有什么伤心事需要大弹男儿泪啊？”
丁莹却没理会他的话，顾自接续着自己的话头说道：“小妹不是有意来偷听。颜大哥，是云姐姐担心她大哥，不便在这当口给你添乱，到我房中来忧心忡忡。安慰了云姐姐后，我出来寻你，你和楚大哥的话我都听到了。”
颜文青本想岔开话头，冲淡一下伤感的气氛，不想她不理不睬，继续着自己的话头。他怔了一怔，道：“那莹妹的意思？”丁莹很干脆地道：“我支持你、理解你。”又叹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噫，颜大哥，小妹知道你心中的哀苦。”竟是将他转移的话题也接上了。颜文青又是一怔，嗯的一声，静待下文。
丁莹幽幽叹道：“生而为帝王家乃不幸，大哥，你为之付出的实在是太多了。不但是自己的一切，连亲人的一切付了出去。眼见得自己失散二十年的妹妹身处险境，却不能相救，大哥内心里又该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大哥，我不是怪你，是理解你。这是你生而为帝王家的无奈……小妹也在心痛，心里都在滴血。”
颜文青心中一热，鼻中一酸，眸中微微发潮，深深地呼吸了口气，淡淡道：“莹妹，你想得太多了。”
丁莹直视着他：“颜大哥，你不要将自己锁在枷锁里面好不好？生在帝王家，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不要把自己当作救世主好不好？你只是一个人，一个普通的人。你不要把所有的苦、所有的痛都深埋在心里。记得爹爹曾说过，无情未必真豪杰，有情有义大丈夫，颜大哥，小妹希望你做一个顶天立地、有血有肉的大丈夫，却不是一个自我封闭在神坛上的冷血英雄。”
望着眼前丁莹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眸，颜文青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莹妹，在你眼中，大哥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怪物是不是？心里只有身为帝王家的责任，连自己亲妹妹的性命都不顾。”
丁莹道：“小妹又怎么会这样看你？大哥如果冷血无情，当初小妹陷身在食人魔魔掌中的时候，你根本便无需理会。大哥是大漠金都的少主人啊，初入中原，有那么多的事情需要你去打理，那时我跟大哥仅仅认识几天啊，在叱咤风云的金都少主人眼中，我应该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丫头而已，可有那么多的金都弟兄为我舍生忘死……眉月姐姐、阿凤姐姐是大哥的亲妹妹啊，但现在的局势却令大哥不得不放弃营救，我理解大哥心里的那份哀痛，很想能替大哥分担一点，大哥，你、你会拒绝小妹吗？”
颜文青阖上了双眸，心中大是激荡。特殊的身份让他一言一行都要牵动到太多人的行为，这二十年来做的每一件事几乎都与报仇复国有关，正如楚旗所言，他是金都弟兄们的天和地，是他们所有的希望和依靠，所以事实上的他已不是他自己，弟兄们敬畏他、死心塌地地拥戴他，却几乎没人留意过神坛上的少主人那深深埋在心底的深深的哀痛——他一切的一切都只能从报仇复国的大业着想……
生而为斯！死而为斯！
丁莹的一番话触动了他心底的哀痛，强行压抑的哀痛倏然间冲破尘封已久的心扉向这位红颜知己倾诉出来：“不错……不错，我不是救世主，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我也有自己的感情……我心里的哀痛……莹妹，你知道吗？我心里的哀痛要远远超出你的想象……”看着他竭力抑制着微微颤抖的身躯，看着他极度的痛苦而微微扭曲变形的面孔，丁莹一阵心痛，伸手拉住了他微颤不已的双手，柔声道：“大哥，有什么哀痛委屈别埋在心里，说出来吧，或许我无力为你分担，但说出来你心里会好受些。”
颜文青慢慢睁开了眼，微微嘶哑的声音道：“莹妹，你知道吗？我好恨，好恨老天爷！老天爷对我好残忍！生而为帝王家乃不幸，老天爷给了我这个不幸还不够，又给了我一个大不幸，让我生在一个被颠覆的帝王家，这总该够了吧？可不幸还是接踵而至，又把我一脚踢进了这个濒临灭亡的帝王家来，逼我立身在风口浪尖上，而恩赐给我的不幸仍然源源不断，尚一点都看不到休止的迹象……”
他胸口暴起暴伏着，深呼吸了几口气，想要稳定一下情绪，但那尘封的心扉一旦打开，心底深处的愤懑苦怨再也抑制不住，犹似开闸的洪水滚涌而出：“二十年前的一场惨变，从师父救我出宫的那一刻起，我肩头上便搁上了一副沉甸甸的担子，报仇、复国，我知道，今生今世注定要生活在仇恨之中了。我已不再是我自己，一些对父皇忠心耿耿的臣子将他们的希望、将他们的一切都倾注到了我身上，我被赋予了救世主的角色，报仇、复国……将是我生命的全部。二十年的磨砺、二十年的煎熬，终于等到了报仇的来临，终于等到有个交代的时候了。完颜守绪怯懦昏庸，这正是我、我们所期望的，可以让我们更加理直气壮地去报仇复国。若他是一个深受百姓爱戴的英主明君，反而让我们左右为难。可老天爷还是给了我一个难题，同时放出了凶残如狼群的蒙古兵来围剿他。这样凶残的恶狼威胁到的可不仅仅是皇帝、朝廷啊，我只能选择放弃，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报仇机会，还要求弟兄们舍命保护我的仇人。大概老天爷给我感动了吧？赐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惊喜。让我知道了在这个世上我还有一个亲妹妹！我真得很感谢老天爷，阿凤还活着，这些年来我所有的哀苦都不算什么了。可是老天爷又捉弄了我！他连我们兄妹相认的机会都不给。昨日我匆匆地瞥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到现在阿凤还不知道我是她的亲哥哥，忽然间她又生死不明了……怨天怨地，似乎我也只能够认命了。阿凤也只能认命，谁让她是卫绍王的女儿？生而为帝王家，她没得选择，只能接受这残酷的命运。但是，老天爷，残忍的老天爷！我不知道他还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摧残我到什么程度，疯了！老天爷疯了！他根本不给我喘息的机会。我心里还在滴血，他又在我心头狠狠搠了一刀……”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