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丁莹年少气盛，没有那么多的顾忌，冷冷笑道：“刘伯伯太也多虑了。李夫人少年扬名，中年得志，柳眉挑处散人魄，双刀扬起血成河。凡夫俗子世外高人无不为之折腰，神灵鬼怪庇佑之下，什么大病小灾安敢去李夫人贵体之上自讨没趣？”
刘钦山脸色一变。犹若她的年龄，丁莹说话太也不知深浅了。想当年，双刀杨大姑凛威中原，三军将士莫不敬畏有加，便是“顺王”杨安儿称雄一方，其实也是借了这位妹子的七分威望。红袄将士心中也清楚，只有双刀杨大姑才是山东、河北义军中不可或缺的第一号灵魂人物。而丁莹口无遮拦，说什么“世外高人为之折腰”的话，隐隐指向昔年“儒道释”中“释”之领袖济世大师与杨妙真受玉观音史香君暗算而错铸的一段孽情。济世大师乃一代大德，杨妙真是义军领袖，两人俱位尊望崇，事关这样两位大人物的**，江湖中知者甚少，丁莹却不知从哪儿听来，也不知她究竟了解多少，居然当面对杨妙真冷嘲热讽，怎不叫刘钦山大吃一惊？
——昔年济世大师与杨妙真的这段凄苦孽情，牵扯到当时诸多风云人物、大德隐士，非止三言两语分说得清，这里暂且约略一表。
七女闻言大怒，七柄长剑依然指着食人魔，七双眸子却狠狠盯住了丁莹。杨妙真脸色大变，身子抖颤不已。刘钦山心里紧张之极，唯恐她恼羞成怒，对丁莹这不知深浅的小丫头不利。良久，却见杨妙真轻喟了声，道：“莹儿……”
丁莹叫道：“不许你叫我莹儿！你有什么资格叫我莹儿？”
七女齐叱：“安敢对大姑无礼！”
杨妙真轻轻摇了摇头，面容惨白：“你说我没有资格叫你莹儿？你竟是如此恨我吗？”长叹了声：“难怪你如此恨我。义军覆亡，妾身确实脱不了干系。杨妙真自知罪孽深重……”
丁莹冷冷一笑，不给她一点辩解的机会：“假惺惺，鳄鱼泪。既然自知罪孽深重，何不干脆自刎一谢义军英魂？”
刘钦山心下更惊。杨妙真在义军中尤受推重，何曾有人对她如此无礼过？在义军中，同辈的都不直呼其名，叫她一声“四娘子”，后辈则要尊称“杨大姑”。与李全结成夫妇后，也是如此称呼，没人称她“李夫人”，盖因她名气实在太大，便是李全也颇有不及。七女闻言怒不可遏，其中两女挺剑急冲上前。
丁莹叱道：“安敢对本姑娘无理！”叱声中抽剑迎上，先将一女长剑格飞，扭腕伸臂，剑光暴长，射向另女咽喉。她逐电剑何等迅疾？后发先至，瞬忽间，寒光一溜已闪过侍女剑身、掠过手臂、刺至其眉心三寸处！
刘钦山惊道：“莹儿不可！”离得远了无法阻止她。却见红光一闪，杨妙真迅疾插上，扳指弹出，“铮”的一声，指尖弹中剑尖。丁莹犹遭电击，手臂一麻，长剑脱手直钉房梁。一股大力随而冲至，丁莹身不由己后翻出去。落下地来，娇面之上一阵惨白，一阵潮红，又羞又怒，羞怒无泪。
颜文青直看得目眩神迷，一声喝彩几乎要脱口冲出。“好”字到了口边，蓦觉不妥，硬生生咽了回去。只见杨妙真面上也一阵歉疚、一阵难过，袍袖轻拂，深钉入梁的长剑随风而下，她袍袖裹住，缓缓送到丁莹面前：“莹儿，我还是要叫你莹儿。我有两个最亲近最敬爱的兄长，一个是我死去的哥哥，另一个就是你的爹爹。姑姑的是非功过，此时我不想辩说，相信后人自会给我一个公正的评价。噫，莹儿……”
看着眼前长剑，丁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摇着头后退：“你不是我姑姑。你不是我姑姑。我的那个人见人敬、仗义豪侠不让须眉的双刀杨大姑十几年前就已去世了……”终于忍不住泪涌而出，“哇”地哭伏在颜文青肩头。
杨妙真心下黯然，转身看着刘钦山怀中的霍欣茹：“这个小妹妹可是霍二王、刘姑娘的千金？噫，苦命的孩子！”不自禁伸出双臂，伸出一半又即缩回，想要抱她一抱，终又不敢。满心酸楚，怔怔地垂下泪来。
霍仪与刘飞霞的父亲刘二祖、伯父刘钦山是同一班辈的人物，本来霍仪心中爱慕的是杨妙真，却终于有情无缘。曾中了玉观音史香君的暗算，霍仪错将刘飞霞当作杨妙真，吐露出了深藏心底的情愫，刘飞霞竟也因此爱上了长她一辈的霍仪。刘二祖遇害，杨妙真嫁给了李全，刘钦山一力撮合，成就了这一段姻缘。如今杨妙真触及旧情，满心地悲苦：我这一生，究竟是对了还是错了？牺牲了自己，也伤害了别人，这样做究竟值不值得？
刘钦山终于心有不忍，叹道：“李夫人，过去的是是非非，就让它过去吧。从今以后，你是你，我是我，我和你、义军和你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杨妙真身子一颤，听到食人魔狂笑：“妙极！妙极！妙之极矣！四娘子，你手下千军万马，老夫享用了一个，也没什么大碍。令郎李璮曾力邀我入伙，老夫现在便答应了他。只要你四娘子一句话，老夫替你铲除了这伙乱党如何？”
杨妙真眸光散乱，怔怔地望着庙外纷飞的大雪，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好。”青光闪动，柳叶双刀突然从她肋下反搠而出。
她背对着食人魔，出刀前毫无征兆，这一搠迅猝无比，青光一闪，已搠至食人魔喉前、腹前。食人魔却似早料由此，身子一缩躲到了一女身后，随即将少女往前推送，口中大呼小叫：“你要杀我？你要杀人灭口？”
杨妙真身后犹似生了眼睛，极势中双刀陡然煞止于少女胸前数寸处。她眉头一蹙：“杀人灭口？”缓缓转过了身来，眸光已冷厉如刀：“我要让你知道，李璮根本不是我的儿子。我现在跟他也已没有任何关系。”
“四娘子何必向我这局外之人大表心迹？”食人魔右手扣着少女背心“大椎”要**，说道：“四娘子与李璮有没有关系与老夫没有关系。你们要倚靠蒙古人，南吞大宋，北并金国，内荡乱党，继而反目相向消灭蒙古，宇内一统，这些雄心大志都与我没有关系。只是李璮答应过我，满足老夫的嗜好，金童玉女任我享用。老夫只不过顺水推舟不得已而为之地享用了你一个小丫头，便心疼得不得了。现在四娘子已跟乱党接上了头，可以同他们大摇大摆地去清虚观了。老夫的任务已经完成。可看上去四娘子兴犹未尽，大有将老夫逼上绝路之意。这般玩法，老夫的性命不要玩完了吗？”
“你语无伦次，胡说些什么？”杨妙真又惊又怒。
这一番话听得颜文青大惑不解。刘钦山和柯凡三兄妹却大是吃惊。原来清虚观是陶博源与群雄商定的聚会之所。食人魔又怎么知道的这消息？听他言下之意，他与杨妙真双方千里追杀、亡命，不过是给杨妙真制造接近群雄的理由，杨妙真赴清虚观似乎还有更大的图谋。刘钦山等人本来就对杨妙真半信半疑，这一来敌意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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