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璮缓缓站了起来：“我双手沾满了同胞鲜血？”仰天喟然一声：“人道我父子媚鞑，丧尽天良，可谁又替我们想过？齐伯伯，你们神侠豪杰，游战八方，蒙鞑金虏固然心惊胆寒，可也未必便是左右大局之策。现如今，中原河山被兵，唯独益都称得上的义军的根据之地。蒙鞑锐气方张，兵势正隆，我们不施此权宜之计，蓄力待机，难道眼睁睁看着弟兄们以卵击石，象圣王一路的渐战渐灭？嘿嘿，说句不好听的话，豪杰未必便是亡命莽夫！侄儿自认仰不愧天，伏不愧地，卧薪尝胆，忍一时之辱，最起码，免了一方百姓之兵灾！又何有手沾同胞鲜血之说？”
他侃侃而言，慷慨陈词，不但将自己划入了真英豪杰，亦将义军的抗暴贬得一无是处。一时间满场寂静，大家明知他颠倒是非，却俱无言反驳。圣王刘钦山即愧又悲且愤，仰天一声长啸。
李璮面露鄙夷之色，冷笑道：“诸位大英雄，谁认为李某忍辱救民，只是为一己之私利，贪生怕死，便上来杀我吧。”
柯凡冷冷道：“你勾结蒙鞑，血洗清虚观，也是为了忍辱救民？”
他平日沉默寡言，现在一语击中李璮要害。
李璮面色一变，额上冷汗涌下，兀自语气强硬：“柯少侠，莫要血口喷人。这样的罪名，在下可担待不起。你说我勾结蒙鞑，血洗清虚观，可曾亲眼看见来？”
柯凡语塞。群雄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俱皆怔住。
李璮又长叹一声，喃喃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冲了杨妙真凄然一笑：“母亲，我不明白，你将如斯大罪过加在了孩儿身上。您有舅父的交情，可说是没有走不过的桥，没有亮不开的路。可我呢？群豪对义父不解，更恨孩儿切齿。咳，其实再多一条罪过，也已不算什么。母亲，孩儿现将兵权奉还给您，盼您……”
杨妙真诧道：“李璮，你说什么？我将什么罪过推在了你身上？”
李璮道：“孩儿盼您保存并壮大势力，将来……”
杨妙真道：“李璮，你究竟要说什么？”
李璮黯然道：“这些年来，孩儿知道您失了兵权，心中郁郁寡欢。得知您外出，怕您遇到麻烦，这才急急赶来。前几日碰到按竺迩大军北上，差人去见，才知道您已离了蒙营，赶赴清虚观来了。”
群雄心中俱是一震：她曾去过蒙营？她曾见过按竺迩？
杨妙真更是惊呆当场。半响，喃喃道：“蒙营……按竺迩……”忽地抬头，双眸喷火，怆然道：“李璮，我什么时候去过蒙营？又怎么会认识按竺迩？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见她身子怒极而颤，李璮亦不无忌弹，下意识后退了步：“呃，母亲，孩儿说错了话！孩儿该死！孩儿该死！”
“蒙营？你去过蒙营？”丁莹面色惨白：“好姑姑，当日你来不及救莹儿，原来去会见按竺迩了。是不是？”
杨妙真霎时间心灰意冷，反而平静下来，凄笑道：“李璮，我服你了。奸雄！什么叫奸雄？你！你父亲！你父亲的结局，乱枪攥身，乱刃分身，我有幸看到了。希望你，不要受那肢解之苦才好！”
李璮禁不住心中一栗——不幸被杨妙真言中。奸中更有奸中手，后来，他叛乱蒙古，果然遭到了同党史天泽等的肢解灭口！
杨妙真凄然一笑：“莹儿，好莹儿，你始终不肯原谅姑姑吗？”默然长身往她剑尖上扑去。
丁莹慌急，一时间竟忘了收剑。齐远威惊呼一声，抖腕掷出竹杖，“当”的一响，长剑给竹杖击飞。还是迟了一点，剑尖在杨妙真腹上划了一道，血流如注。丁莹扑上前来：“姑姑！姑姑！”手忙脚乱替她包扎。
突然间，号角声大响。山顶冲下了无数的蒙兵。
李璮乘乱溜开，拍马迎向蒙兵，长笑道：“齐伯伯，你们说我媚鞑，李璮证明给你们看。”
齐远威大怒，抓过旁边柯凡手中长剑，猛力掷出，长剑化作一溜白光，破风锐啸，直射十数丈外的李璮。李璮急忙伏身马背。长剑射飞了他头上钢盔，骇得他再也笑不出声，亡命而去。
齐远威吩咐柯凡三兄妹照顾杨妙真、颜文青，率群雄迎奔蒙兵。战事一起，立时间天昏地暗。群豪虽然武艺高强，终究抵不住蒙兵势大。齐远威瞥见李璮与蒙将按竺迩立马高处督战，怒喝一声，将竹杖往腰间一别，抢过一杆长矛，拍马杀将过去。丈八长矛抡开了，蒙兵沾上死、挨上亡，给他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胡同，直通山顶。
按竺迩看着心骇：若南蛮俱皆如斯，吾主霸业何期以成？急呼：“火枪队！火枪队！”
随他喊声，一队蒙兵奔上前来，一字排开，端了突火枪齐齐开火。猛然间暴响连天，火烟现处，密集的铁砂似大漠飓风中的沙砾向齐远威扑面打来。
蒙兵其时使用的突火枪尚是竹筒制成，内装火药、子窠——子窠无非铁砂之类，点燃火药，铁砂喷吐成扇形，众多密集，杀伤力极强。按竺迩被齐远威吓破了胆，顾不得蒙兵尚未退开，即令开火。一通枪罢，徒自伤了数十蒙兵性命。
只见齐远威又自蒙兵中窜将出来，孰就跃马挥矛，突杀不已。按竺迩连声惊呼：“开火！开火！”前队蒙兵撤下装药，立刻又有一队替补上。火枪队训练有素，进退熟练。三通枪罢，齐远威坐下战骑哀嘶倒落。
齐远威滚身落地，抓起一把雪，随手撕下一片破衫裹住。说时迟那时快，他扬手掷出，雪团“呜呜”飞入一名枪手的枪筒中。枪手固是抵抗不住，身子后跌，枪筒亦被塞了个严严实实。火药恰与此时引爆，“砰”地一声，枪管炸碎，枪手当即尸身狼藉，且殃及同伴，临近几名火枪手应声倒落，五六枝突火枪散落于地，铁砂贴地乱飞。
——由此蒙兵得了教训，很快又研制出了铁箔弹丸的火统，威力更胜突火枪十倍，在其以后大举侵宋的征伐战争中居功至伟。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齐远威一击得手，却也不敢过分逼近，只是在蒙兵中间大展神威，拟伺机突破。双方正杀得不可开交，猛见按竺迩身后一乱，万马奔腾，红袄遍野。“独臂神龙”陶博渊率义军潮水般涌杀过来。重重围困中的群雄士气大振，奋力反击。
这一场大战极是漂亮，半个时辰间杀敌盈千。满山遍野的白雪都染成了红色。李璮保了按竺迩死命杀出重围，随者了了。此役乃蒙兵南侵来遭受的首次惨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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