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暑假的一天，寻石回故乡老家瞻仰父母。他坐在疾驶的汽车上，双眼毫无目标地瞭望着纷纷后退的山山水水、花花草草，无名的愁绪涌上心头。他漫无边际的随便回忆那些久远的往事。他回忆到三十年前的地罗岭旧事。
地罗岭，离别了三十年的地罗岭！地罗岭边的那条河，离别了三十年的澄江河！那个不复存在的“十一排”，“赫赫有名的十一排”。想到此，他就想到了吕老师。是啊！吕老师，寻石的排指导员，相当于他的班主任，三十年不见了，他如今在哪里呢？
寻石想到一句古语：“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又想到《西游记》中有一句，“知恩不报非君子，万古千秋作骂名”。他一阵心潮起伏，热血激荡。他想，何不去寻找吕老师一叙呢？于是他决定不急着往老家赶，到县城先下车，拐到地罗岭，去寻找一下当年的旧迹，去看望一下吕老师，反正回老家也没甚要紧事儿。
汽车开到了县城汽车站就到终点了，以往寻石还要转车，才能到达老家。这一次，他下车后，背着行李，就向地罗岭走去。
当时，“地高”早放假了，学生全都回家去了。又是中午时分，地罗岭静悄悄的，没有人的说话声，也没有鸟的叫声。只见太阳高照，房门尽锁，树影婆娑。他独自在校园里转悠，总碰不到一个人，大概老师们大多数探亲或旅游去了，少数在校的，也都午睡了。这里的环境，与三十年前的境况，大不一样了，旧房子大多不见了，增加了许多高楼。对此，寻石又产生了一丝愁绪。只因旧景不在，旧事少了依托，心中暗自凄凉。
忽然，他看见了一位学生，提着一桶已经洗好的衣服，正从河边归来，这情形与三十年前的寻石在这里读书时一样，他感到亲切。于是他迎上前去，与那位学生打招呼。那同学站住了，并与他在树荫下说话。
寻石道：“同学，我是三十年前在这里读书的，我们是校友啊！请你告诉我，吕胜环、纪英岚、……这些老师都在吗？”那位同学说：“我在这读书已经快三年了，从没听说过这些老师的，大概他们全都离开了这所学校了。”那位同学的话，使寻石的伤感，又更加深了。
寻石谢别了那位同学，独自向河边走去，那里也是空无一人。河边的大鱼塘不见了，河岸也有很大的改变。
寻石找到了当年他常坐过的一堵河边岩石，静静地望着滔滔流去的澄江河水，心中茫茫然。太阳照射到江水里，翻起粼粼金波。这时候，他心中有一种伤逝情怀，想起古书里的一句：“独立江边，人影不随流水去，孤眠桌上，梦魂常往故乡游。”正伤怀处，又想起旧书中的一首诗：“远方求贤到溪头，不见贤人只见钩，一朝青丝垂杨柳，满江红日水空流。”
寻石在江边静静地坐着，往事纷纷来心头：
记得有一回，傍晚，寻石与众同学在江边洗凉，看到安阳镇里的几个汉子，也带着孩子来江边洗凉，江边喧喧闹闹。有一位年轻的父亲，用麻绳绑着小男孩的腰部，就在这块岩石上，把他那孩子吊到江水里，教他学游泳，那孩子有几次呛了水，但是他不哭，勇敢顽强地学着。又有几次沉下去了，又被他爸爸提上来。那汉子对小孩道：“啊忠啊！你仰猴（游），仰猴（游）。”那汉子的这个教游泳之法，被寻石的几位同学看见了。第二天中午，其中有两位同学不午睡，找了条麻绳到河边来，效仿那汉子的做法教一个同学学游泳。那个同学身体很重，拉不上来，差点出了人命。这件事让吕老师知道了，挨吕老师一顿臭骂。
记得有一回，有两个大胆的女同学，不知是哪个排的，也是在中午，她们偷偷去游泳。当时正是洪水季节，澄江河水猛涨，浊浪滔滔。她们游到江心时，就游不回来了，她们被汹涌的波涛卷走了。她们大呼“救命啊！”、“救命啊！”呼声被在河边洗衣服的体育老师彭志荣听见了，他立刻脱下衣服，冲进滔滔的江水，奋力向她们游过去。那位老师，人高力大，强壮如牛，一边手臂挟一个，奋力游上岸来，救了两个姑娘的性命。为此，学校出板报，又在校内广播宣传，大加表扬。就在那时节，彭老师申请入党，过不久，他得到了学校党组的批准。一些老师却说风凉话。有的说他在救人时却先脱裤子，心中另有所图，一举两得；有的说他“搏老抵、占便宜。”；有的说他早就料到两位女同学要出事，存心装着洗衣服，在河边等待立功的机会。不知道彭老师听到这些话没有，若听到，心中肯定不是滋味。这真是“人言可畏”啊！
记得有一回，是星期天的晚上，柏堤帮五六个同学。从家里回到学校，满身大汗，他们各自拿着提桶、肥皂、毛巾和衣服，结伙一同到河边洗凉洗衣服。他们洗完了身子，就一边聊天，一边洗衣服，象以往一样。澄江河这段河面有三百多米宽，河对面的岸边是安阳炸药厂，其广场上有一个大功率汞气灯，强烈的灯光斜射江面，使这段河面一片通明。虽是夜里，江面上的物体和动静，可以看得清楚。他们正在聊天，忽然，其中一位同学指着靠近河对岸的水域惊道：“那是一个什么大怪物？它正向我们游来！”几位同学一齐往那儿看，那东西有水缸大小，上面有一对垂直的水牛角似的长角。他们壮着胆观察和讨论：
“那绝不是人，人头哪有水缸那么大！”
“那绝不是牛，牛头也没有那么大的！”
“绝不是牛！水牛游水时，牛角不会是往上竖起的！”
“绝不是水缸，水缸只会顺水漂流，怎么会横渡的？”
“那么是什么呢？”
“是夜游神！”
“啊！可怕！是鬼！”
“啊啊啊！鬼来啦！……”
几个同学一想到鬼，拔腿就往学校方向跑回来，他们都顾不及拿衣服、提桶和其它物品，一边跑一边喊“鬼来啦！”、“鬼来啦！”
他们一齐奔回到寝室，绘声绘色地向室内同学们描述着。同学们半信半疑。
他们所带的衣物尽皆丢在江边，都不敢去取回来。到了第二天天亮后，他们才又一同去拿回来。从这一点看，同学们相信，他们并非说慌和搞恶作剧。
那么，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寻石至今也不明白。
那时候，澄江河里鱼很多，教工饭堂的工友叫韦春介，每天黄昏，同学们去河边洗澡洗衣，都看见他守着三根标准的钓竿在钓鱼。那些大鱼被他从江心扯回来，在水面上挣扎着，发出“啵叭啵叭”声音。每天晚上都钓上三五斤。寻石那个班有个最爱搞玩的石景秋同学，他去买来一束尼龙丝，上课时就偷偷织网，当他织得一张三尺多长、两尺多宽的小鱼网时，就迫不及待地到河边装网捕鱼。他把网拉在河边浅水处，在网的一边，撒上吃剩的饭粒。那些有手指大小的“蓝刀鱼”成群地冲过来抢吃，全都被卡在那张小网上，跑不脱了。石景秋一把拉上小网，得了一串“蓝刀鱼”，他乐得哈哈大笑。正得意处，刚巧撞上班主任吕老师。吕老师责备道：“石景秋你这个捣蛋鬼，搞什么名堂。说是来地罗读书，原来是来捕捞的，真有出息哦！……”石景秋面红耳赤地溜了。
……
两年的地罗岭生活，是澄江水哺育了寻石和所有的同学们……
寻石正陷入深深的沉思，忽然走来一位他不认识的老师，把他从梦中惊醒了。那老师用奇怪的目光盯着他，他这才意识到，这个地方，不是他久留之地，便缓缓起身，离开了河边，离开了地罗岭。
当他登上了回高里老家的汽车时，回首地罗岭，那里渺渺茫茫，依然象梦境之中，啊！三十年过去了！
全文终。
2001年，写于南宁市相思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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