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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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这日的懒觉自然想都别想,一大早,我便被大小丫鬟的轮番轰炸闹腾起来。
揉揉眼睛,室内一片昏暗,惟有摇曳的灯火散发出点点微光,哎,这也忒早了点,连老天爷都赖床,天还没亮透呢。
我又长长打个哈欠,最后蹭蹭柔软的枕头和暖和的被窝,拼尽了全部意志才勉强坐起身来。
入宫要带的什物早已准备妥当,娘不放心,领着几个大丫头又检查一遍,收拾完东西就轮到收拾我了,一干人等忙着拾掇我的大小行头,一件件让娘亲自过目,偌大的卧室乱乱哄哄,几十副妆奁锦盒张口大敞,映得一室珠光宝气足可鉴人。
当事人却仅着湖丝中衣满地遛达,时不时支使丫头要茶要水添点小乱,你们尽管磨磨蹭蹭,反正我不着急。
梳洗打扮的时间倒是充裕,可是姚黄魏紫俩人冤家对头似的仍在争吵不休,而有最终决定权的娘比对再三,感觉似乎都有道理,优中选优,也在犹豫未决,故而迟迟未能拍板。
我这厢打定主意穿戴打扮一律无所谓,只要暖和就行,当然不能太另类,否则到时候出洋相的可是我,不过露怯出丑我倒是满不在乎,关键是水家丢得起这个人。
那边为了戴紫金嵌宝钗还是赤金镶珠钗的问题火药味十足,我撇撇嘴,自顾挪到窗前看风景。
窗外蒙蒙亮,我小心翼翼地将窗棱掀了个缝,顿时一股凛冽寒风倒灌进来,吹得我一激灵,却清醒不少,缩了缩脖子,我眯起眼珠窥向窗外。
透过窗棱缝隙,外面阴沉沉一片。天上堆积着大团大团扯絮一般的铅云。好像凝固的水墨。
这是要下雪啊……
看来宫宴顶没意思,天公都不肯赏脸作美,我抽抽鼻子。探身拉下窗棱,回头笑道:“娘亲歇歇吧,不用伤脑筋了,照这天气,霓裳羽衣全无用,一袭雪裘足矣。”
经过反复权衡更换,娘亲亲自验收把关。我的造型最后终于敲定下来。
上着苏绣银红香云短袄,领口袖口还有衣襟边缘各有一圈雪白狐裘,下系如意天青百褶裙,用一枚羊脂暖玉压住裙摆,外罩雪缎围兜。边口也镶有狐裘,饰品只戴一件东珠璎珞金项圈,并一枚桃花笑东风样式的粉红色水晶戒指。
虽然尚未及笄,但是出席这种正式场合头发也不好太随意,而且皇后娘娘邀我赴宴意思明确,就是拿我当作看待,所以发髻还是要梳的,在我软磨硬泡之下,终于如愿以偿梳了一个简单却不失礼的抓髻仅用一支珊瑚簪着,低调而稳妥。
至于妆容,我平素向来懒得描眉点唇,更不屑于浓妆艳抹,所以不过用螺子黛淡淡扫上几笔而已。所幸我日常保养极是到家。每隔一两天便用自制面膜保湿美白,对镜照照。唇红齿白,凑合还行,虽然伐善可陈,倒也不觉清汤寡水。
我这乐呵呵地对镜看了又看,娘和一众丫头可是老大不乐意。
“小姐,珊瑚簪倒是喜庆,可是孤零零一支好像有点单薄,您再试试这副红宝石耳滴子吧。”姚黄忙活了一早上却打造出一件差强人意的作品,不觉嘴巴噘得老高。
“小姐,要不您再辛苦辛苦,奴婢帮您梳个堕马髻?”心灵手巧尤擅梳髻地魏紫对于没两下便出活地抓髻显然不甚满意,一手一把牙梳跃跃欲试。
“溪儿啊,是未免太过朴素了,虽然不用按品轶大妆,不过毕竟是宫宴,如此简单有失不恭,素问,给小姐加一对八宝金环,没错,就是那对金镶猫眼的。”娘倚在贵妃榻上左右打量,扫到我光秃秃的皓腕,忽地水眸一沉,扬声吩咐丫头。
素问应了,回身很快从一只锦盒中翻出一套八只赤金嵌宝镯子,不由分说一并捧到我眼前,好言好语哄道:“小姐,您好歹瞧一眼,这套镯子是宫中珍品,前朝宝库留下地大内旧物,上面的嵌宝不可多得。”
明黄缎子裹着一溜八只黄灿灿的金镯,一对嵌金绿猫眼、一对嵌指甲大小的夜明珠、一对嵌鸽血红宝石,一对嵌黑玛瑙,宝石随着视角的变换折射出幽幽的冷芒,骄傲而神秘。
哎……不愧是前朝宫藏,这种档次的奇珍异宝百年难遇,要说丁点都不动心绝对是蒙人地,可是这也太奢华了,陪衬娘豁然天成的贵气还算相得益彰,搁在我身上却有喧宾夺主之患,更何况如此招摇和我的低调初衷实在背道而驰,怕是回头弄巧成拙啊。
盯着锦盒犹豫良久,一旁娘还以为我喜欢得挪不开眼珠,见我显露松动的迹象,娘甚为高兴,连声吩咐灵枢服侍我戴上。
腕上一凉,我还没回过神来,一对沉甸甸的镯子便被套在手中,不忍拂了娘地美意,我只得笑笑,装模作样臭美一番,其实心里那叫一个有苦难言。
这两疙瘩金子死沉死沉的,坠得手腕生疼,一点也不符合人体工学,发明手镯的人真够变态,我对着猫眼郁闷得直眼晕,用切身体会再一次印证了那条亘古不变的真理,美丽要付出代价。

耳坠前后试了七副,大哥婉言催请了三回,好容易收拾妥帖,簇拥着出府登车时已近巳时。
天愈发阴得厉害,厚重的云朵沉甸甸地压在头顶,好像随时随地都要兜头而下,冰冷的空气低沉而压抑,有如虚空中一只无形的手扼紧咽喉,仿佛连风都凝固了。
大门口一前一后两辆朱盖玄漆马车早已久候多时,爹娘亲自送大哥和我出门,及至登车仍然不放心事无巨细地嘱咐大哥,你妹妹年幼淘气,宫中又不比府里,规矩细碎繁琐,一言一行,免不了循规蹈矩。出门在外你这个当兄长的一定要上心。管束溪儿切记谨言慎行,不要惹祸。
爹娘说一句,大哥便应一声。说到后来连一众下人都忍无可忍了,一个个憋着笑苦挨,爹娘这口吻哪里像是对羽翼渐丰官拜二品的长子所言,活脱脱就是对家中顽劣稚儿地谆谆叮咛。
这番话若是换个人称落我脑袋上倒是最贴切恰当,只可惜爹娘现在太过紧张小心,全然没有意识到当着下人面如此貌似有失妥当,可怜大哥有苦难言。只能赔着笑躬身受教,然后趁着爹娘闷头絮絮叨叨没留意听众的反应,黑着脸转过头扫我一眼。
怎么突然间这么冷呢……我缩头拢拢领口的狐裘,大冷天连累着大哥吃风挨训,正主却跟个没事人似的逍遥法外。良心小小自我谴责一把,于心不忍,再也看不下去了,朝大哥撇撇嘴,飞过去一句“小妹回头再跟大哥赔罪,大哥眼下自求多福吧”,回身率先钻入后面一辆马车。马车中倒是温暖如春,内壁厚实的羊毛毯阻断了户外地严寒,隔着两道猩红毡帘。内外俨然两个世界。
外面爹娘还在千叮咛万嘱咐,两人轮番上阵,殷殷嘱托犹如潺潺春水,轻柔多情又连绵不断,流波中大哥偶尔冒出个泡泡。简单明确地保证。一定把妹妹原封不动地带回来,请爹娘放心。
爹爹娘亲放宽心啦。你们闺女人见人爱,狗见狗呆,就算皇宫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照样能玩转,万一一时糊涂闯了祸大不了祭出民女年幼无知装傻顶事呗,再说我本无意争风头,哪个缺心眼地又会和无害单纯地我计较用心,让他们明争暗斗去吧,我肚里偷偷加上一句。
到时候我找个旮旯猫着安安心心当我的绿叶,保准一整天相安无事,不过我尚能独善其身,宫门一入深似海,大哥可就没我这个好命了。
大哥一表人才,家门显赫,且又少年得志,以稚龄跻身平步青云,加之自去年秋天以来得以在亲自主持领导的户部改制之中大展才学,如今俨然已经成为永旭年轻一辈中的领袖人物,作为时下最炙手可热的钻石王老五,这次鸿门相亲宴还有好?不被剥层皮下来就算万幸了。
不知哪家姑娘有福气嫁给我大哥呢,今天皇后娘娘会开口试探大哥心意吧,指不定多少人家想方设法把女儿嫁入水府,其中没准个别的能耐大发,能劳动皇后娘娘做代言人,可怜大哥身边涂脂抹粉的虎狼环伺,这次宫宴怕是要死得很惨,不是被香风薰死,就是被软语腻死,没准还可能被雪白地波涛汹涌淹死挤死,菩萨保佑大哥的真命天女能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亲自救大哥于水火,成就一段美满姻缘,然后夫妻双双把家还,过两年水府就人丁兴旺了。
在我YY大哥和未来大嫂时,爹娘总算放过大哥,马车不知不觉中启动,已然直奔皇宫而去。
马车纵然在疾驰当中,却仍极为平稳,丝毫感觉不到颠簸,驾车的正是我的骑术启蒙水三。
帅爹本来打算让兰博拉车,可惜兰博自诩千里马,死活不肯干这掉价的兼职,傅济琛和水三俩人软硬兼施,就是不就范,帅爹没工夫和牲口争一时意气,最后只能悻悻作罢,一边看得我那叫一个乐呵,原来无所不能地帅爹居然也有吃瘪的时候,开眼。
早晨本来就没睡足,再加上试装折腾了好久,我打个哈欠便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预备路上补觉,车里暖和,不一会便醺醺然,身旁朱瑗碧瑶和爹娘如出一辙似的絮絮叨叨更是如催眠曲一般,全部听进去了,只不过没进脑子而已,竟然也能一路香甜。
娘担心姚黄魏紫年纪小,做事毛躁,特意安排自己的贴身大丫头陪我入宫,打点吃穿用度。
这些年来水府的下人来来去去换了一拨又一拨,朱瑗碧瑶和灵枢素问四人却坚持留了下来,混到如今绝对是数一数二的老资历,四人入府多年,从粗使丫头一步步熬成大丫头,同时也不知不觉变成了老姑娘,娘曾经动过把她们嫁出去的念头,可是四人哭天抹泪说不愿嫁人,执意孤老水府,一辈子服侍娘,让娘又是怜惜又是感动,待四人犹如亲妹妹一般,阖府也对四人敬重有加,皆以姑娘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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