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方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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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城极西。
简陋的豆腐店前,一个斗大的横幅上写着“打烊”两字,笔法苍劲。横幅下,丐汕心急如焚的在来回踱步。
望着东边那一轮火红的太阳,又望了望赤城南边的天空,胡氏不无担忧的道:“这都大清早了,为什么还不见鸾儿回来,会不会是出事了?”隐隐的,她有一丝不详的预感,虽然她知道老城主对青鸾宠爱有加,但小青鸾一夜未归,叫她这个做母亲的怎能不担心。
原来,昨晚假大佛和胡氏先后被老城主一掌送回了豆腐店,虽然其中过程当真惊险无比,但是偏偏落地时又毫发无损。而围在火堆边的众人发现他们俩从天而降,顿时惊为天人。纷纷上前打听缘故,一时间着实让两人慌了手脚。好在,假大佛自来牙尖嘴利,当然是说的一干人等一愣一愣的。只可惜众人都知他平时最爱吹嘘,虽然对他的话信了几分,但大多数脸上都明明写着“不太相信”四字。
待到后来,丐汕也从天而降,众人纷纷对假大佛怒目相向,你道为何?
原来假大佛凭他三寸不烂之舌硬说他乃不世高僧,法力无边,能御空而行,平时吊儿郎当,那完全是为了掩饰,所谓高人一般都大隐隐于市,如此天花乱坠的一番话自然把众人唬的云里雾里。可是当丐汕也从天而降的时候,假大佛的谎言不禁不攻自破。
这时再木讷的人也知道必有大事发生,不然也不会发生如此惊世骇俗的“凡人天降”一幕。一拥而上的众人本想把谎话连篇的假大佛打成草包一个,但一看到神色铁青的丐汕不由都停下手来。
而假大佛也借此机会偷偷溜走了。
虽说丐汕只不过是一个豆腐店的老板,但是他的声望却是极高。赤城位于神州西部,本来是没有豆腐这么样美食的,毕竟这里的气候不适宜种植大豆。而丐汕的到来却改变了这一个事实。他经过数百次实验,终于发现在青泥岭之上大豆却可以种植成功。这一发现传到天门寺那里,无天主持当即传下佛谕,把青泥岭上所有的梯田全部无偿交予丐汕管理。而丐汕也当真不负重托,整整数十亩的梯田在他的精心照料之下几乎每年都是大丰收,于是“丐汕豆腐”从此也名扬赤城。而且最令众人感恩戴德的是,丐汕夫妇重来便是行善如流,就拿这次洪灾过后,赤城毁于一旦,丐汕毅然拿出所有积蓄接济众人,而且还花费大量心力上天门山砍柴,以便于无家可归的人能有篝火暖身。总之,丐汕在众乡亲眼中是赤城第一大善人,他的声望仅次于天门寺的神僧。
“众乡亲们,是谁给了我们果腹的豆浆,又是谁让我们有了暖身的篝火?”忽的一老汉排众而出,登上柴堆,振臂一呼。
“是丐汕大恩人!”众乡亲纷纷高呼道,那巨大的音波,把从刚刚熄灭的篝火上升起的袅袅青烟,吹的直上青天。
“对,就是眼前这位给我们带来中原美味的丐大老板,丐兄弟,丐大恩人。”顿了顿,那老汉深深的吸了口气,又朝众人喊道:“那么当这位大恩人有困难的时候我们应不应该帮他,大伙说应不应该?”
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大家纷纷吼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丐汕对他们犹如再生父母一般。
满意的扫视了众人一眼,那老汉跳下柴堆,拉着已是虎目含泪的丐汕的双手,深情的道:“丐兄弟,平日里我们这些人吃你的住你的,从来就没有机会报答你的恩情。而这几天看到你一直愁眉紧锁,大伙都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丐兄弟,我的好兄弟,你把你的难处全部说出来,相信我们这么多人一定会有办法的。即便我们能力低微,但我们可以到天门寺哪里跪它个三天三夜,相信即便无天住持也会忍不住出手相助的。”
“乡亲们,”丐汕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袖子一挥,抹去满眶的泪水,站在柴堆上,双脚甚至有些颤抖,那完全是激动。望着底下一双双关心的眼睛,他的虎目再一次湿润了,良久,良久,哽咽的他居然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隐隐的他忽然感动一双尤为深情的目光,草棚下,只见也是满眶热泪的胡氏,眼中尽是浓浓情意。多少个岁月,他们一同流浪,多少个日日夜夜,他们同甘共苦。再看看底下的乡亲们他幡然醒悟:也许这一生恐怕永远也离不开赤城了,因为这里有血浓于水的亲情!
深深的吸了口气,稳定了一下澎湃的心潮,丐汕深情的向众人鞠了个躬,“乡亲们,丐汕是个粗人,不会说那么多好听的话,但丐汕知道,当年我们夫妻二人流浪到这里是你们收留了我们,在你们全力的帮助下我们夫妻才有了今天。我们夫妻从来都不敢忘大家的恩情。如今丐汕确实碰到了一些困难,但……但请乡亲们原谅,这关系到我们一家人的安危,我实在是无法告诉大家,我……我……”
正当丐汕不知道如何往下说的时候,一个碍眼之极的身影急冲冲的跑了过来,边跑边大喊:“丐汕!不好了,不好了,小鸾出事了,出大事了。”
晴天霹雳,丐汕虎目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只见他一个俯冲便跳到假大佛身前,抓住他的肩膀,急切的问道:“小鸾到底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哎哟,你弄疼我了,”假大佛挣扎者摆脱丐汕的束缚,喘者气道:“刚才我往城中跑,看见好多红衣僧众往往生坛那边跑,而且最可怕的是天上竟然黑压压的一片,全部是御空而行的青衣神僧,而且还有两只不知名的大鸟,好大好大,就像传说中的大鹏一样,翅膀一展足有三十丈啊!”
“鸾儿,我的鸾儿,”不好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看了同样担忧的妻子一眼,丐汕没有丝毫犹豫,疯狂的抛下众人向南边飞奔而去,只见他一个纵跳便是三丈之远,眨眼间便在众人的视线中消失。
看着丐汕往南跑了,那老汉顿时振臂一呼,随手抄起一把锄头带领着大伙也纷纷往南追去,一路上浩浩荡荡,尘土遮天蔽日。
丐汕此时悔恨不已,自己不应该事先没有赶小青鸾回来。要是小青鸾有个三长两短,他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近了近了,丐汕的一颗心已是提到了嗓子眼上。
远远的,他发现往生坛上空果然有两只巨鸟在不断的盘旋,那景象简直是遮天蔽日。一道青光闪过,一个年轻的身影拦住了他。那是一位年轻的和尚,只见他形容消瘦,眉清目秀,脚底下一串巨大的佛珠在滴溜溜的转动。
“阿弥陀佛,小僧惠能见过丐施主,请施主不要再继续往南,那样会有性命之忧。”
“你认识我?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丐汕一阵惊讶,他万万没有想到连不问世事的天门神僧也知道他的名字。
“是的,小僧确实听说过丐施主的事迹,施主慈悲为怀,广度众生,正是我辈所敬仰的,”那年轻的和尚彬彬有礼的接着道:“我师父,达摩堂首座无法大师知道施主会来,便派小僧在这里接应,以免误伤施主,他还吩咐,除你之外,小僧有义务把其他人等全部阻挡在外。”
丐汕越听越吃惊,心想,天门神僧果然不凡,竟然也能预知未来。想到此处,他不禁脑袋里再次浮现出那个高大的身影,顿时心乱如麻。
“施主,请上佛珠,”忽的丐汕只觉的全身一轻,便被一股无形之力脱离地面,下一刻,只见那法号惠能的和尚,手呈佛印,口中大喝一声:“涨。”顿时,那串滴溜溜的佛珠迎风便涨,不一会便有八仙桌那般大小。而此时丐汕只觉得身上的无形之力忽的缓缓散去,脚踏实地的感觉再次传来,只不过这次不在是踏着地,而是站在了不断旋转的佛珠之上。
“施主,请您抓紧,小僧这便带你去见师父。”
伴随着一阵低低的震响,原本立地三尺的佛珠忽的升高一倍,丐汕下意思的抓紧了惠能,心中有些紧张,但无论如何也不会像上次给老城主扔出时吓的闭上双眼。只见地面离自己越来越高,远处的山丘越来越远,陡然,眼前一白,一片白茫茫的,竟是穿入了一朵厚厚的白云之中,再也看不清什么东西。
这时上下前后都是茫茫云气,大风呼啸不停,刮脸生疼,丐汕身子微微颤抖,半是紧张,半是激动。驰骋于青天白云间,这是何等的梦想!
约莫离地三百丈,惠能方将佛珠放平,放慢速度,这时远处一堆人影已经依稀可见,尤为震撼的,仍是那百余米的两只巨鸟,银喙铁爪,铜铃巨目,凛凛生威,当真不可一世。即便丐汕天不怕,地不怕,心中也不免暗自颤抖,他甚至想向,倘若自己面对的是这样一双敌人,那岂不是蝼蚁一般。

待得近了,看得越发分明,那两只巨鸟仿佛放大了无数倍的猫头鹰,只不过全身毛发尽皆金光闪闪,尤为刺目。
巨鸟四周约莫有百来人成圆形阵列,守护四周,而巨鸟头顶一坐一立分有一人。
那站立的虎背熊腰,傲如山岳;坐的,手持念珠,不动如山。
“师父,弟子已经把丐施主带到。”远远的,惠能躬身而立,这时那位站立老僧忽的转过身形,深深的注视了一眼丐汕。丐汕只觉得眼睛一阵疼痛,仿佛自己在老僧面前便如无物一般,被看了个通透。
“阿弥陀佛,丐施主,老僧无法,乃达摩堂首座,请你来并无恶意,”这时丐汕又觉得身子一轻,待到感觉消失时发现自己已站在那巨鸟的头顶之上:“丐施主莫怕,这神鸟名叫鸱枭,状似猫头鹰,乃上古异兽,能辨识人心,专杀恶人,不杀好人,而丐施主不是恶人,大可宽心。”
倒吸一口凉气,丐汕虽然知道老僧并无恶意,但也不免过于惊讶。隐隐的心中也不禁生出些许怒气,虽然自己实力渺小,但两次被人如砧上鱼肉一般随意役使,堂堂七尺男儿的他不禁面上无光。
“丐施主,你且随我往下看,”只见无法手指之处正是往生坛方向。
低头望去,丐汕不禁惊讶莫名,这哪里是往生坛?明明是一片废墟!只见方圆数里坑坑洼洼,仿佛被无数野兽践踏过一般。而最为诡异的是,原往生坛中心的约方圆百丈尽皆为一层血红色的薄雾所挡,看不清里边是何等情景。
“阿弥陀佛,丐施主你可认得那红雾?”无法眼光凌厉。
“呃,小的不知。”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丐汕也觉得犹如杀了他一般难受,一时间背上衣衫已是湿透。
“哦,果真如此。那么就容许老僧来告诉你,那红雾其实乃是人的精血,名为血魔噬天。这种血雾当真了得,纵使你有精钢不坏之身也是靠近不得”,说着他从一名弟子手中接过一根木棍,道:“这根木棍产自天门山深处,名为犀木,坚硬之处优胜精钢。”甫一说完,只见无法五指一松,顿时那沉甸甸的木棒便迅疾无比的向着那团红雾砸去。
“斯”的一声,如冰雪消融般,眨眼间,那根木棒便化为灰烬,消失不见。
满意的看着恐惧的丐汕,无法平静的道:“现在施主知道我们为什么不让你靠近往生坛了吧。”
冷汗涔涔的丐汕扑通一声跪在无法之前,俯首叩头:“小的,谢过大师救命之恩。”
“施主请起,助人为乐,与民消灾乃我佛门宗旨,施主不用言谢,”无法扶起丐汕,道:“我等聚集于此便是要消除这毒物,以免再伤及无辜。”
而就在此时,眼尖的丐汕忽的发现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这个方向前进,一看之下,顿时心急如焚,如果没有制止他们,那他们岂不是?
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无法轻轻的向惠能拂了拂衣袖,只听惠能应了一声便返身离去。
“施主你完全不用担心,天门寺自会护的你们周全,”无法似有得意之色。
“谢大师!”虽然丐汕躬身行礼,口中称谢,但心中却不以为然,一想到自己一家落难之时这些所谓的神僧又身在何处,如若当时他们伸出援手,自己又怎么会被神秘人所救,如果不被神秘人所救,自是不会有之后的种种厄运。
当然,没有人知道丐汕会如此做想,换作洪灾之前的丐汕,想必此刻必是对无法的话深信不疑,可是沧海桑田,短短数日是什么让一个诚心礼佛的人变化如此巨大?
“施主,我们要开始做法破除这个血雾了,还请施主牢牢的抓紧鸱枭的翎羽,以免落入半空,”说着只见无法对远处同样处在鸱枭头顶的老僧点了点头,便率先控制着鸱枭向着天边飞驰而去。
一时间猎猎长风再次作响,待经过往生坛上空,一股血腥之气扑鼻而来,令人作呕,低头仔细看了看那团红雾,丐汕心中无奈,短短一夜竟然会发生如此大的变故,当真始料未及。心中暗暗祈祷,希望老城主他们平安无事。
忽的天地为之一暗,丐汕只觉得浑身一片湿透,原来恰是这鸱枭闯入了乌云之中,只不过这片乌云呈现着斑斓的七彩之色,蔚为壮观。
“施主抓紧了,老僧和鸱枭正是要把天边的片朝云移到往生坛之上,形成降雨以洗刷那血魔噬天,”云中深处传来无法浑厚的佛音。
下一刻,丐汕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原来恰是鸱枭陡然转身,停住身形。幸好丐汕勇武过人,不然还真的顶不住这一甩之力。回头看着脚下,丐汕骇然发现脚底下一片郁郁葱葱,恰是神州中部的景象,只不过北面仍有一片茫茫大山,正是天门山脉。
想不到,鸱枭几个扑扇,却飞出了千里有余,当真如做梦一般,这修佛之人的手段当真是深不可测,就连这种上古异兽也甘心为之驱使。
狂风作响,恰是两只上古异兽一南一北的开始扑打那垂天之翼,一时间风云变幻,眼前的云层纷纷朝着西方如潮水一般的退去,其势迅疾无比。再观鸱枭则是紧跟其后不断的拍打这翅膀,那请进就犹如在放牧一般,而云朵显然成了鸱枭的羔羊。
约莫过了盏茶时间,丐汕发现自己又重新回到赤城上空,此时往生坛上一片浓云笼罩,漆黑的宛如地狱一般,但显然云层受人约束,只是停留在方圆数十里的空中,并没有波及赤城中心。
“结一百零八铜人阵之一方世界!”随着无法的一声令下,十里方圆的各个方向纷纷亮起青色光芒,百余名天门弟子纷纷祭出法宝,全力施为。下一刻,一个巨大的桶状牢笼把往生坛通天彻地给围个水泄不通。
没有废话,无法凌空虚度,行至阵中心,只见他顶天立地,大喝一声:“五指山。”
一时间电闪雷鸣,狂风怒吼,从无数的紫电中蹿出一个个紫色的掌影,不断的融入无法的左掌,而他的左掌也随之涨大,待到那手掌足有方圆数里的时候,无法大喝一声,猛的一甩左臂,顷刻间,巨手山崩海啸般的直射往生坛。
结果可向而知,那本就浓厚无比的云层哪经得住如此压缩,一时间电蛇乱串,雷声震天,翻江倒海一般的雨水顿时**而下。
丐汕目瞪口呆,一股来自深心中的战栗让他无比的不安。
这是何等毁天灭地的力量,他还是人吗?
看着若无其事的无法,丐汕第一次感到了实实在在的恐惧。
整整持续了一个下午,暴雨散尽。随着巨鸟破开水雾,见怪不怪的丐汕仍是大吃一惊,原本方圆数里的血魔噬天不见了,但一方深达数丈,方圆数十里的湖泊赫然眼前。
人工造湖!
看着那仍是泛着青光的通天巨桶,望着四面八方盘膝而坐的天门弟子,丐汕再一次的体会到什么叫凡人!
本以为自己已经不凡的丐汕,如今才真切的体会到,什么叫云泥之别!
不行,不行,深心中一阵阵怒吼,想起自己所背负的仇恨,想起自己所背负的责任,丐汕第一次有一种**,一种渴望强大的**。
下一刻,他看向天门寺众人的眼光不在畏惧而是变得异常火热!
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丐汕会站在这个世界的巅峰!让所有人为我战栗!
不过,仅仅眨眼的功夫,他却爆发出一声悲愤无比的怒吼:“不!”
原来,破开云雾最终看到的,却是湖面上一个火红的身影在静静漂浮,那如梦的娇颜是如此的苍白,好似一丝生气都没有。一个翻身,不顾百丈之高,丐汕毅然跳将而下。
我的孩子!我的鸾儿!
然而就在他快触及那个魂牵梦绕的娇小的身影时,一阵悠扬的笛声悠悠响起。
“轰”的一声炸响,平静的湖面瞬时迸裂开来,下一刻,只见一个全身血迹的老人驾着一顶棺材悍然冲天而上,而那个火红的身影也给随手夺去!
……
“轰”的一声,落水的丐汕感到一阵阵窒息,在他失去知觉得前一刻,他听到的只有:
无法在高喊“孽障休走”,无尽的打斗声,还有那仿佛来自四面八方的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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