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缓歌慢舞凝丝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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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皮皮虏回忆往事的时候,总会想起父亲带他来到长安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当时,长安是一座上百万人口的大城,一座座街坊都有一丈高的大墙,墙面光滑,上面爬满了葡萄藤,葡萄结到坊墙外面来,伸手便可以摘来吃。它们光滑、饱满,有着甜美迷醉的味道。天空中的云朵以优美的姿势大片大片地蔓延过这城市。当他逐渐地长大,他会了解,当一个男子在看天空的时候,他并不想寻找什么。他只是寂寞。
“我对死亡感到唯一的痛苦,是没能为爱而死。”天下帮的军师蓝晓天望着自己头顶的那片蓝天,想起了宗帮主曾经说过的这句话。那时候,他们俩坐在宣阳坊高高的坊墙旁边,听皮皮虏讲那过去的故事。而现在,只剩他一个,孤单地站在帮主的墓碑前面。
“宗帮主的死,完全没有价值。”皮皮虏背对蓝晓天,站在断背原上望向长安的方向。那个双手插在口袋里,叼一个烟斗的小孩,真的有这么危险么?他不相信。
“我要给他报仇。”皮皮虏跪在天井边,看着自己手里捏着的那枚金镶玉的棋子,咬牙切齿地说。漫天的雨水从四面的屋檐上如瀑布一般流下来,落在天井中,遮断了大堂上主人的面容。
“九五二八,仇,不是那么好报的。”主人的声音夹杂在水流声中,恍惚而又清晰。
“我意已决,请主人成全。”他隔着天井,恭恭敬敬地给主人磕了三个头,起身,从此不再回来。
多年以后,皮皮虏回忆往事的时候,总会想起自己一个人走进畅春园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当时,畅春园是一座波涛汹涌的青楼,一位位姑娘都有一尺七的细腰,腰肢婀娜,上面纹满了罂粟花,那花朵绽放在白皙的皮肤上面,伸手便可以摸到。她们光滑,饱满,有着甜美迷醉的味道。水池中的波纹以优美的姿势一圈一圈地蔓延过他的身体。当他缓慢地老去,他才了解,当一个小孩在看着水池的时候,他并不想发现些什么。他只是无聊。
“对不起,我是来应征舞男的。”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曾经的大漠第一刺客皮皮虏,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会变成以后那副德性。
当时,他看到的场景是,一个小孩叼着烟斗,蹲在畅春园沐浴区的水池边,用周笔笔在一个板上画着什么东西。
随后,便有一个黄黄瘦瘦的大叔,带皮皮虏去检查身体了。看到皮皮虏壮实的肌肉时,他的三角眼里,放出了扇形的光芒。
“只有彻底融入猎物的环境,才能最有效地将其猎杀。”秉着这样的信念,曾经的大漠第一刺客皮皮虏,跳起了他在畅春园的第一支舞。
这一跳,便是三年。三年之后,又是三年。他,跳成了长安北里第一舞男。
多年之后,皮皮虏回忆往事的时候,总是想起自己遇见鲁希希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当时,鲁希希是一个羞涩的回鹘少女,一缕缕头发都有着微卷的轮廓,发色微黄,上面插着一朵雏菊,那花朵映着她浅浅雀斑的笑脸,伸手便能摘下。她光滑,饱满,有着甜美迷醉的味道。鲁希希的背影以优美的姿势一层一层地蔓延过皮皮虏的脑海。当他孤独地醒来,他终于了解,当一个女孩子在看着你笑的时候,她并不想对你表示些什么,她只是习惯。
“为你,千千万万遍。”当她最后一次露出笑脸时,自己的那把井中月插在她的胸口,鲜血染红了镔铁的花纹。
“我真傻,真的,”他开首说。
“是的,你是单知道凌晨人的警惕性最低,才会在那时出手的。”她们立刻打断他的话,走开去了。
他张着口怔怔的站着,直着眼睛看她们,接着也就走了,似乎自己也觉得没趣。但他还妄想,希图从别的事,如头发,花,别人的雀斑上,引出他的希希的故事来。倘一看见十六七岁的女孩子,他就说:

“唉唉,我的希希没了的时候,便是这般年纪……”
女孩子看见他的眼光就吃惊,牵着同伴的衣襟催她走。于是又只剩下他一个,终于没趣的也走了,后来大家又都知道了他的脾气,只要有女孩子在眼前,便似笑非笑的先问他,道:
“皮大师,你的希希如果还在,不是也这般年纪么?”
他未必知道他的悲哀经大家咀嚼赏鉴了许多年,早已成为渣滓,只值得烦厌和唾弃;但从人们的笑影上,也仿佛觉得这又冷又尖,自己再没有开口的必要了。他单是一瞥他们,并不回答一句话。
多年之后,皮皮虏回忆往事的时候,总是想起自己刺杀郭德罡的那个遥远的凌晨。当时,他还是一个英俊敏捷的青年,握着一把名叫井中月的弯刀,刀锋凌冽,刀身上面有着层层叠叠的花纹,那花纹沾染了无数敌人的鲜血,出手便能封喉。它光滑,饱满,有着甜美迷醉的味道。井中月的反光以优美的姿势一段一段地蔓延过畅春园的台阶。当他无助地跌倒,他终于了解,当一个大胖子在看着屋檐的时候,他并不是发现了什么,他只是警觉。
那个中秋节的凌晨没有月光,空气中弥漫着水汽秋凝的白雾。暗处,他延续的舞步,正准备让许多人,在这个节日里盛放哀容。他的身影充满了戒备,带着警戒,隐入黑铁般的未来。
随后的事由他自己决定。
没有什么事可以自己决定。
井中月掠过平康里的街头,画出最完美的圆弧。
井中月掠过长安城的夜空,**最凌厉的刀风。
而这时,他的希希,正要为郭德罡披上一件披风。
当那个打扮成道士的胖子出手时,井中月偏了。
真的刺客,敢于直面强劲的敌人,却无法正视爱人的鲜血。
而此时,他的希希,惊呼一声挡在了郭德罡的身前。
“为你,千千万万遍。”她对跪在自己身边的郭德罡,露出了最后一次笑脸。
“我对死亡感到唯一的痛苦,是没能为爱而死。”大漠第一刺客皮皮虏仰望着自己头顶那片漆黑的天,想起了宗帮主的这句话。那时候,他们俩坐在宣阳坊高高的坊墙旁边,听蓝晓天讲那过去的故事。而现在,只剩他一个,倒在畅春园门口的台阶下面。
“你知不知道会死人的?”一个小男孩冷冷的声音传来。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皮皮虏惨笑。
“如果真的要恨一个人,那就去恨你自己。”郭德罡把手插在口袋里,嘴里叼着烟斗,看着被捆成粽子的刺客。“我不会杀你,也不会问你到底是谁,我要留着你,继续跳舞,但,刀就不必用了。”
多年之后,皮皮虏回忆往事的时候,总是想起自己唯一一次失手的那个遥远的凌晨。当时,他脸上沾满了爱人的鲜血和自己的泪水,盯着一个叫做元堇山的道士。道士很胖,他有着五个肉坑的左手中提着一串葡萄。它们光滑,饱满,有着甜美迷醉的味道。中秋夜的浓雾以优美的姿势一团一团地蔓延过长安城的街头。当他被结实地捆好,他终于了解,当他的爱人死在别人怀中的时候,他并不能改变些什么,他只是伤悲。
“皮皮虏大师以跳孔雀舞而闻名长安。他最著名的舞蹈《雀之灵》,据说是为了纪念死去的爱人而创作,但罕为人知的是,由于为了模仿孔雀的身形而苦练技艺,终其一生,他的双手都无法握持任何东西。”—《古代舞蹈史》,人民艺术出版社,真理部艺术研究所编,长安,安西历1234年5月版,第199页。
【注1】本章中隐藏了木马乐队的《舞步》一曲。
【注2】本章客串:蓝晓天,同济stock恶趣味小组网友小懒饰。皮皮虏,同济stock恶趣味小组网友pipilu饰。鲁希希,吾友马小菊(男)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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