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投效的厢兵(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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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正是陕西最冷的时候,米脂寨外,凛烈的北风夹着雪砬子,扑得人脸上生疼;地上枯黄的蓬草都往南倒伏着,就连天上偶尔飞过的寒鸦,也仿佛被这森冷的天气压迫得不敢出声,扇动着漆黑的翅膀,极快的朝西北方投去。
米脂寨外的黄土便道上,远远的先是一面龙旗从土塬子后露了出来,接着整个牛车队也缓缓的从东边驶出,车队最后飘扬的,是一面“崇”字大旗,表明这是厢兵崇胜军的运粮队。
“报!将军!德州厢兵的送粮车队来了!看他们连将旗也没有,估计来的最多是个都头,是将军还是虞候去接见一下?”米脂寨内,一个身着绯色衣甲的亲兵趋走寨门,向将军汇报道。
“好的。张虞候。”正扑在地图前思考的将军抬起头来,用并不是很大的声音叫道。
“标下在!”一个身材不高,却极为精神的汉子大声应道。
“叫上左班和我一起,去看看那队厢兵有没有能用的!”
和所有押粮前来西部前线的部队一样,眼前这支厢兵部队中的大部分人,根本算不上军人。
这次运粮的主力,就是厢兵部队正中间的那些“配军”,这些人脚上尚戴着铁链,或在左脸正中或在前额正中,都被刺上了鲜红的“流配德州府”五个大字,大约有七十多名。其次的就是壮城营的军汉,全都在左鬓下刺着“德州壮城营指挥”七个小些的黑字,人数少些,只有十几人人。
运粮的牛车都满载着供应军需的粮食,从地上深深的车辙就可以看出,这些粮车绝对不轻。除了三个押粮主官外——这三位都是厢兵崇胜军的军官,所有的役卒都蓬头垢面,估计这一路上没少吃苦。
“标下德州崇胜军指挥辖下、第三都副都头署都头事孙平,奉命押送粮草前来,请将军查验!”见终于到了地方,押粮官也不禁松了一口气,急忙上前躬身为礼道。
“节级辛苦了!”
游将军站着受了礼,然后转身对着士兵们说道:
“大伙儿都辛苦了!这寒冬腊月的,一路上没少受罪吧?”
见大名鼎鼎的游师雄将军竟然对着自己这些“贱卒”说话,口气还这么和蔼,众兵士灰败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
“将军,我们不累!”稀稀啦啦的回应声也从他们嘴里传了出来。
陪游将军前来的张虞候见这些厢兵不懂规矩,将军温言存问,竟然还敢不整齐的高声回答,眉毛一挑,上前一步就要说话。游师雄却把手轻轻一摆,止住了他的话头。
“孙节级,去把这些军卒脚上的铁链都给打开了!”游师雄命令道。
孙平一愣,但将军的话里,带着不可置疑的威压。孙平转念一想,反正这是你的地盘,又是你让打开铁链的,要是这些贼配军跑了,我就找你游将军要人便是。于是他也就没说什么,一摆手,和他一起来的两个崇胜军承局,就去把那些人脚上的铁链一一打开了。
“大伙儿都辛苦了,今天晚上就由张虞候安置,大家这就请吧!”见众配军的锁链全都打开了,游师雄这才把手一摆说道。
“诸位远来辛苦了!今天晚上,就请诸位住在西边的排房里。到了咱了陕西地界,别的没有,羊肉泡馍管够!那边是澡池子,吃过饭洗个热水澡再睡,明天游将军还有话对各位说呢!”那张虞候看来也办老了这种差使,待游将军去后,当即向这群叫花子一样的厢兵们说道。
在寒风中赶了一个多月路后,能饱饱的吃上一顿热气腾腾的羊肉泡馍,而后还能在澡堂子里泡个热水澡,再想起游将军对大伙说话时的态度,一回到排房里,这些厢兵们就议论纷纷,特别是那些配军。
“龟儿子的,看看人家游将军,这才是做大事的模样!看看咱牢城营王管营那个熊包样,还有那个孙平!龟儿子的,一路上老子说了好几回,让他把脚链打开,推车时也好使得上劲,这龟儿子的就是不肯!”四川兵贾大方操着四川土话,连说带骂道。

“就是,要是能跟着游将军这样的,为他卖命也值了!我们壮城营那个罗管营的也不是个东西,就知道巴结上官,成天派老子们去给上官干私活不说,临到运粮这类苦差事,就派我们这些苦哈哈过来!”一个壮城营卒接口道。
“你知道个屁,这次运粮根本不是咱壮城营的首尾,那是崇胜军的差使!还不是因为崇胜军指挥是帅司大人的小舅子,这才硬压着让咱出来的?你没看咱一路上打的都是崇胜军的旗!他娘徕,他们就出三个人,就算完成差使了,什么玩意!”
“嘘,小声点,那个孙平就是崇胜军的人,小心叫他听见你吃不了兜着走!”
“去他个贼厮鸟的吧,孙平那龟儿子要是个红的,还能在副都头上干了十三年,还能来出这差使?他龟儿子估计也是一肚皮的火没处发吧。不信你看,他今儿晚准不会来查营,人说陕西讲究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咱这到了米脂寨,这姓孙的晚上一准得去军寨里扑腾,不到后半夜,他回不来!再说他又不住咱这排房里。”贾大方又说道。
不过这热闹也只有几刻钟,长途赶路之后,又吃饱喝足洗了个热水澡,这些满口胡柴的军汉们,很快就疲倦起来,排房里鼾声四起。
只有靠窗床上躺的那两个人,却仿佛睡不着。只听一个声音问道:“清哥,在想什么呢?”
“长安兄弟,你也没睡着呀?我在想,出来一个多月了,玉儿一个人在家里,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就招刺利物那点钱,也不知道她够用不?”那被称为清哥的人说道。
“清哥也真是的,玉儿妹子从小就跟着你一起做生意,哪有不知道持家的道理?那利物怎么说也有六贯,还有我的六贯不也存在她那儿吗?够她一个人过半年的了!再说她现在住在老营里,都是咱军中家属,铁汉家嫂子也住得近,有什么照顾不了的?”被称为长安兄弟的又接口道。
“兄弟说得也是。只是这些年来我兄妹俩相依为命,一直没分开过,有些牵挂也是真的。”那被称为清哥的人又说道。
“对了,兄弟,我问你,你不是说,你那时候脑壳后面受了重击,什么都忘了,为啥路上大家都得了病,你还会替大家治病呢?”清哥又问道。
“我也不知道。”被问的人显然对这个问题没有准备,顿了一顿又说道:“清哥,想来是我原本是会治病的,因见大家都血痢不止,又看见了那马齿苋,就突然想起来了吧?”
不过显然他不准备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又转移话题道:“想想头一次见你时候,因为我什么都忘了,你拿把菜刀追我了二里地,差点没把我给砍死!那时候要是把我给砍死了,看这回在路上,可让谁来替大伙儿治病呢?”
“就是就是,呵呵,好兄弟,那时候不是不知道你吗?不过你这家伙,那时候也该砍!”
“哈哈,是该砍,是该砍!玉儿不是也过了好久才理我吗?”那声音笑道,却听李清的呼吸慢慢变细,原来竟是睡着了。
大部分人都睡着了,排房里的火把自然也熄了。黑暗中,听着李清的呼吸声,赵长安双手扶在脑后,摸了摸那个伤口留下的小疤,思绪慢慢的飘了开去。
“到大宋也有两个多月了吧?从乞儿到厢兵,又到了这里,人生的经历,真真不可思议!”赵长安心里想着,也在周围鼾声的伴奏中,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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