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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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且来说那蛇妖主人。
自那晚乘了莲花灯的宝光破空而去,他便一刻未歇。两天两夜,飞行了足有八千多里。耳旁风声呼啸,身边云蒸霞蔚。
忽然,莲花灯中的明珠闪了两闪。周身空气模模糊糊有些变化,隐约间有水纹振荡。
他即时收了莲花灯翻身而下。
所到之处是一个海边的小渔村。碧蓝的海水在海鸟清脆的鸣叫中,时时轻拂着沙滩。稀稀落落的几间屋子,几只渔船。五六个皮肤黝黑的渔民正在桔红色的夕阳里一边说笑,一边收网上岸。此地鱼虾很是丰富,每只渔船都满载而归。
其中有一个少年渔民,格外黑瘦,年约十六七岁。拎了两条大鱼跳下船便往站在岸边的一位苍老妇人身边跑。妇人粗黄干瘪的脸上顿时有了生气,一边笑一边颤巍巍地迎上去。
其实这个妇人远比她的外貌年轻得多。渔民的生活就是这样,风吹日晒,无论怎么勤劳捕鱼还是为艰辛困苦所压迫。男人很少能寿终正寝,不是死于长年劳苦得的疾病,就是被涌起波涛的大海吞没,连尸骨也找不着。女人呢,整日提心吊胆,没有了丈夫失去了儿子,都不算什么新鲜事。在这里,三十开外的人会像五十多岁的人一样苍老,再正常也没有。
那一对母子相携而行,脸上都是开怀的笑容。贫苦的生活并没能夺走他们所有的快乐。
少年不时地提起肥大的鱼儿给母亲看:“娘,一条煮汤,煮浓浓的汤,一条红烧。明天一早我就去镇上,今天的鱼又大又肥,一个个儿都活蹦乱跳,准能卖好价钱。到时就能给娘买药了。”
母亲点着头笑,又有点担忧:“以后可不能这么晚回来。少打些鱼不妨事,要是起了风涨了潮可不是玩的。”
“哎。”
少年答得干脆,眼睛都是亮晶晶的。无意中一转头,只见相距二三十步远的地步立着一个黑衣的消瘦男人,正默默地看着他们母子。
少年和母亲对视一眼,对消瘦男人咧嘴笑道:“大叔,你有什么事么?”一排雪白的牙齿更衬得脸上胸膛黑得发亮。
消瘦男人道:“小兄弟,我想买你的船。”
少年一脸惊讶,天真地笑问:“大叔为什么想要买我的船呢?你又不打鱼。”
做母亲的却已面露惶恐,把儿子一把拉在身后道:“大爷,我们的船破得很,哪值得您买呢?”
消瘦男人从怀里拿出一只小巧褡裢,远远地掷了过来。妇人慌忙接在手里,听得一阵圆珠滚动之声。褡裢口有些松了,掉出几粒浑圆的粉白色珍珠,都有拇指盖大小。妇人和少年吃惊地对视。他们虽然生来穷苦,但也在去镇上卖鱼时见过着锦披绣的有钱人——这么好的珍珠简直就跟镇上最有钱的人家戴的一样了。莫要看这小小一只褡裢,少说也有百来颗,是他们想也不敢想的一笔巨大财富。
妇人有些动摇了,但还有着一丝戒备:“大爷,我们的船不值这么多钱。您拿着这些钱,可以去买最好的船。”
消瘦男人没有一丝的鄙夷,沉沉地道:“对我来说,你们的船就是最好的。”
母子俩听得奇怪。母亲已经想卖了,可是少年还在低头不语。消瘦男人就等着,也不催他。
附近看见这一幕的其他渔民,或是羡慕,或是垂涎。有人劝少年母子:“快卖了吧!”也有人道:“大爷,我的船卖你。”
消瘦男人始终只等着少年的决定。
过了一会儿,少年终于下定决心道:“大叔,我还是不卖。这船是我爷爷留给我爹,我爹留给我的,将来我还要留给我的儿子,不能卖的。”

妇人脸上闪过一丝沉痛,不舍地抓紧褡裢,却也没有反对儿子。
消瘦男人倒也没有气恼,淡淡地道:“你爹留你这条船并不是要你守一辈子,不过希望你能有一个营生的行当,可以和你母亲不愁吃穿。如今可以过上好日子,你却甘愿死守一只旧船,这岂是你父亲所愿见到的。你自恃年轻,连母亲也不顾了么。”
少年低垂的头猛然抬起:“我……”
消瘦男人长久地看着少年,似是要叹息,却只是平静地道:“给你母亲买药吧,再买一座宅子,几亩田地,好好地过日子。”说罢,径自向少年停在岸边的破旧小船走去。
妇人将褡裢抱在胸前,满怀感激:“多谢恩公。”
消瘦男人只是自顾自地走,仿佛并未听见。
少年看着他越走越远,跳上小船,熟练地解开绳索。忽然猛跑上前,大声地问:“大叔,你叫什么名字?”
如血夕阳中,消瘦男人立在船头,任黑色衣袍被海风拂起。他遥遥地看着稚气未脱的少年,心底深处清晰地升起一丝哀伤。可是他已经没有眼泪了。很多年以前,就因为后悔全部流光了。
他对少年道:“薛青。”说罢转过身去。
少年看着消瘦男人摇着船桨越行越远,渐渐变成广阔大海上孤零零的一个黑点,消失了。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一道很妩媚的女人声音:“小孩儿。”绵软的嗓音听得人骨子里发酥。
少年应声回头。
原本消瘦男人站立过的地方不知何时站了一位艳丽无双的女人。她穿一身红底绣金线的百蝶裙,一缕水亮长发垂在裸露出的一大片光滑的肩膀上。细长的眉,雪白的皮肤,殷红的嘴唇。最动人心神的还是那双覆盖着羽扇一般浓长睫毛的桃花眼。她眼神慵懒地看过来,配着右眼下一颗米粒大小的鲜红泪痣,是一种媚而不俗的凄艳。
少年登时红了脸。他的母亲也和其他渔民被女人的美貌惊呆了。
女人娉娉婷婷地走到少年面前。从她身上散发出一阵阵香味,不算很浓烈但却轻易地掩盖了海边特有的咸腥气味。
少年觉得,这是他出生以来,嗅到的最好闻的味道。
女人看了一眼已经空无一人的大海,问他:“你觉得那个人怎么样?”
少年微微一怔,才明白过来女人问的是谁,虽然有点奇怪女人为什么这么问,还是认真地回答道:“薛大叔是好人,我会一辈子记住他的。”
女人一脸不可思议,好像听见了一个很傻气的笑话。一边摇头,一边大笑道:“想不到,这世上竟有人说乌衣散人是好人!”
她笑得那么张扬,却无损于她的美貌。少年呆呆地看她一直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你知道么?”她终于收了笑,又是一副懒懒的模样,“你的薛大叔可是一口气杀了一百三十七个人,连眼睛都不会眨的呢!”随着少年倒抽了一口冷气,她的眼神也渐渐冰冷,“他身上的那件黑衣,不知染了多少重鲜血,一重一重地染上去,凝干了就变成了黑色。”
少年很想说不可能,可是女人冰冷的眼神像是直刺到了他的心脏。全身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
“其实,我也很会杀人呢。”
女人红艳的指甲开始变长。
(晚八点再更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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