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62)病房遇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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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哪里?” 瞎子迷迷糊糊地在心里问。
他没有死,在他昏过去四天五夜之后,今天终于睁开了眯缝着的双眼。他痛苦地无力地看了看四周洁白的墙壁,感到周身无力,头像铅一般地沉重,脸上戴着吸氧罩,全身插满了手术后数不清的管子,什么输液管、导尿管、排液管、输痒管等等,仿佛一个人被五花大绑了,只等押服刑场一般,这又使他感到生不如死般的痛苦,在他的一生中,何曾受过这种罪呀!
“这是医院。”王三看着醒过来的瞎子说。他在这里护理瞎子,他是区公所的饮事员,那天晚上在革委会门口同瞎子撞了个满怀。
“李主任啊,那天晚上算你命大,要不是有个农民路过发现了你的话,你恐怕已经见马克思去了。”王三现在很注意对瞎子的称呼。
“也不知你被哪个黑打了,你被打断了三根肋骨,肠子都被捅出来了,这是哪个这么下得起手呀?是不是你作了什么孽哟?”
王三突然停了下来,他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本能地用手蒙住了自己的嘴。令王三没想到的是瞎子激动地“哼哼”叫起来,王三以为他真的计较自己的失言,就更是惊惶失措地、不断地给瞎子陪不是:
“对不起!对不起!李主任,你看我这张臭嘴!该打!该打!”
说着真在自己的脸上打起来,但瞎子还是“哼哼”地叫个不停,脸都憋红了,手不停地在空中比划着,王三一时看不明白,凑在瞎子耳朵前问道:
“李主任,你老人家要喝水吗?”
“哼!哼!……”
“李主任,你老人家伤口痛吗?”
“哼!哼……”
瞎子本来是要王三拿纸笔来,他要告诉他是谁这样黑打他的,但无奈戴着痒气罩,自己又没有力气拿掉,王三又不懂他的思意。
瞎子又气又急,使尽全身力气也动弹不了一下,他“啊”地一声惨叫,刷白的脸变成了惨白,豆大的汗珠从惨白的脸上渗出来。瞎子不曾料想到自己也会有今天,只不过是想拿掉戴在自己脸上的氧气罩,但却比要他搬掉一座山还困难,他终于经不住身心的折腾,他又痛苦地昏了过去。
朦胧中他仿佛看见汪洋举着匕首向他逼来,竹梅也来了,她大大的双眼满含怒火,对举着匕首的汪洋大声说:“儿子,刺死他!刺死这个丧尽天良的狗杂种!去杀死他!你父亲就是他害死的!你母亲也是他害死的!快呀,别让他跑了!”“他跑不了,他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他,我也要找他算账,仇要报!冤要申!你这个畜牲,拿命来!”汪洋说着狠狠地朝瞎子扑过去,卡住了他的喉咙,他想喊“救命!”但是他喊不出声,旁边站了很多人,没有人帮他,都朝他吐口水,骂他“畜生!该死!”
“救救我!救救我!王三,你救救我!”
“李主任,我在这里,你是不是痛?我去叫医生哈。”
瞎子大汗淋漓地醒了过来,双手又在空中乱舞着,王三仍然看不懂他的意思,这时,瞎子终于看到了墙上的《智取威虎山》宣传画,他指着宣传画“哼哼”地吃力地叫了起来。
“哦,你是要那张画。”
瞎子这才停止了乱舞着的双手,王三把画撕下来给他,瞎子又比划着写字的动作,王三终于明白瞎子要写字,王三找来了笔和硬木板,把画反铺在硬木板上,端着硬木板放在瞎子没有输液的左手边,瞎子划了半天,终于划出了“去抓秦竹梅的儿子汪洋”几个字,这几个字是王三看了好半天才猜出来的。

“李主任,你还不知道我们在哪里吧?我们现在在重庆呀!哪里是你说怎样就能怎样的地方呀!”
王三知道自己又说漏了嘴,“嘿嘿”地笑着给瞎子认错,他说他今天真是做人以来最笨的一天,老是惹得瞎子他老人家生气。
“嘿,嘿嘿,我们现在在重庆,身边没有人。再说了,你已昏迷了四天五夜,汪洋那小子怕早就跑得无影无踪啰,哪里还会傻傻地等着你去抓他呀!”
瞎子又要划字,王三又侍候着,这次瞎子划出的是:“你回去,抓不到人就抄家,封门!”
王三露出为难的样子,瞎子的双手又在空中乱舞起来,刷白的脸又变成了惨白,豆大的汗珠又从他惨白的脸上渗出来,又急,伤口又痛,再一次昏死了过去。
“至于吗?你害了人家的妈,人家当儿子的不这样做又该啷个做嘛!”王三在心里念叨着,嘴里却说“李主任,你不要急嘛,我去给医生打个招呼,我就回去哈,回去把事情办完就来侍候你老人家哈。”
微风从窗外吹进病房,吹得窗帘悠悠地一摇一晃的,微风“呜呜”的悲鸣声像冤魂在哭泣,傍晚的斜阳将树阴若隐若现地投射在老迹班驳的天花板上,瞎子禁不住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王三!王三!”他无声而颤抖地喊着,并不见王三的影子,这才想起王三被他叫走了。
瞎子紧闭双眼,过了一会儿,才又缓缓地睁开,看着输液瓶里的液体一滴二滴漫悠悠地往下滴,看着看着,觉得这淡黄的液体竟慢慢变成了红色,血一样惨淡的红,从那惨淡的红色液体瓶里跳出一个个披头散发的小人,这些小人一个个地慢慢变大,站满了整个病房,全都青面獠牙、血肉模糊、有头无脚、有脚无头、缺胳膊少腿的,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更为恐怖的是他们一齐扑向瞎子,对准瞎子一阵乱撕乱打,嘴里嚎叫着“报仇呀!”,站得远的没打到的还大叫着“让一让,我还没有打到,我还没解心头之恨呀!”
“打呀!打死他呀!”
“你也有今天呀!你害得我们好惨呀!”
“别打我!别打我!”瞎子抱着脑袋也是一阵嚎叫。
“你们为什么打我?我又不认识你们?”瞎子哭喊着。
这时,一个青面獠牙的站了出来,跳上瞎子的床,一只脚踏在瞎子的脸上,大声说:
“小的们暂且住手,让他听听,让他听个明白再打不迟,男子汉大丈夫从不做暗中害人的勾当。”
“你不认识我们,我们可认识你,松子山认识吧,我们都是在那里被你害死的,知道不?”
“那不能怪我呀!是解放军自己打来的。”
“如果是解放军自己打来的,我们死而无怨,但如果不是你给解放军带路,我们那些愿意回家的兄弟们就不会走不掉了!你出卖我们,取得了解放军的信任!你牺牲我们的生命,换取你今天的权贵!你实在可恨!实在不可原谅!你早该死无葬身之地了!”
“小的们,给我打!狠狠地打!打死他报仇雪恨!”
瞎子还想说什么,可是众冤魂哪里还有耐心听他废话,瞎子又在一片喊冤叫打声中痛苦地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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