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51)仙子溪上见首长(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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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子溪翻船了!仙子溪翻船了!”
快嘴丫毕竟是快嘴丫,不知在哪里得到了这个在小镇上惊世骇俗的消息。她在小镇上飞跑着大声地吼,胖乎乎的身体一会就消失在街道尽头,头上的两个朝天翘的小刷把仿佛也随之飞到天上去了。
“竹梅!竹梅!你快点出来!”
何大姐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还没有洗干净的头发上还殘留着洗发香波的泡子,她只穿着毛衣,着急得发疯一样地冲进了竹梅的厨房,夺下她正在洗菜的筲箕甩在地上,拉着她冲出了房子,来到了街上。
“你这是怎么了?”竹梅的厨房在里屋,听不到街上快嘴丫的声音,她不解地问。
“仙子溪翻船了!仙子溪翻船了!”还没等何大姐回答,快嘴丫又跑过来了。
“天啊!”听到这个消息,竹梅差点昏倒在何大姐的怀里。
平静的小镇像炸开了锅,人们像放了闸的潮水,全都向仙子溪奔去。正在做饭的来不及解下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正在卖东西的小贩关了铺子,不再做生意了,正在跳格格的小朋友不管谁输谁赢了,也跟在大人们的**后面跑。
奔跑的人群中已经有人在“我的儿”“我的女”地嚎哭起来。
“哭什么?现在谁也不知谁活谁死?”有人吼着,仿佛心烦得像要暴发的火山。
竹梅跟在何大姐后面跑着,此刻的她,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汪洋,只有思月他们几姊妹,头发跑散了,脸色跑得惨白,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窒息,但不愿停下来,心中只有一个愿望,孩子们活着!孩子们一定要好好活着!
夕阳愤然地要落下山去了,那惨淡的余辉照着仙子溪孤零零的岛影,水中显出血红的凄怆。此刻的仙子溪,岛上岛下,仿佛都成了被一条江连着的阴宅地府,好不让人俱动悲恸之情。
到达仙子溪的人都不能到岛上去,好几艘大轮船在江面上来回开着,掀起阵阵汹涌的浪花,汹涌的浪花一排一排地拍打着岸边,仿佛在替那些葬身江底的死者唱着哀鸣的歌,仿佛在发出心中痛苦的怒吼,浪花一排排地往江岸上推,千方百计地要把那些葬身江底的尸体推上岸来。江边黑压压的人群扶老携幼、哭号连天,好一幅悲惨凄凉的境象。
“看啊!那边又推上来了一个,是个女的,快去看看是谁家的人呀!” 快嘴丫的声音也是那样的凄迷。
竹梅和何大姐听到这声音,一种慑人心魄的恐惧不禁袭上心来,这种恐惧像沉重的铁链深锁着他们的心,让她们站不稳走不动,她们怕四目相对,她们怕不期而问“这该不会是思月吧?”。
“天呀!我的女儿呀!”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地扑了过去,人群中传出了这位可怜妇人悲惨的恸哭声。
那死去的姑娘身穿草绿色的军服,军服紧紧地贴在她刚刚才开始发育的胸上,头发散乱地披在她惨白的脸上,江水冲掉了她的一只鞋子,脚丫奇怪地张开着,仿佛是她曾经张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这个奇怪的世界,可是她并没有想到,这个奇怪的世界却让她这么匆匆地离去,留给她母亲无尽的悲哀,母亲扑在女儿尸体上,抱着女儿哭得死去活来,哭得天昏地暗,哭得人们的心从头凉到脚。
那妇女悲惨的恸哭声,忽断忽继,后来变得颤抖如“嘤嘤”的哭泣,随着凄凉的秋风,不断地像飞机一样在人们的耳边轰鸣。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婆颤巍巍地走了过来,她是刚刚才赶拢仙子溪的,她看到了那可怜的姑娘,有人说是她的孙女,她再也走不动了,一下悲痛得跪在地上,手指着苍天,老泪纵横地说:
“老天啊,这是谁造的孽啊!”
……
几只渡船一趟又一趟地把仙子溪上的人渡过来。又一艘渡船靠岸了,人们向渡船奔过去。
“你看见我的儿子了吗?”
“看见我的姐姐了吗?”
“……”
岸边的人不断向下船的人询问着自己的亲人, 接到了自己亲人的人,大家搂抱在一起又哭又笑,没有接到自己亲人的人,翘首等待着下一艘渡船的到来,心慌如15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朱幺妹,看见我们家思月了吗?”又一艘渡船靠岸了,何大姐挤向一个女孩子问。
竹梅挤向渡船,她看到汪洋,看到思月了。
“秦妈妈!秦妈妈!”思月不断地对竹梅挥着手。
“哎!哎!你们可来了!”竹梅热泪盈眶地一下把汪洋和思月紧紧地搂在怀里,象搂住了曾经丢失的希望,从此以后再已不愿把手放开。
“妈妈!”思恩思泽看到了妈妈,一下扑到了妈妈的怀里。
“天啊!我们家香烧得高啊!感谢老天保佑呀!”何大姐泣不成声百感交集地说。

“妈妈!”思月又扑向她的妈妈,汪洋、竹梅也扑了过来,都紧紧地抱着何大姐,两家人高兴成一团哭成一团,仿佛是死而复生般的惊喜交加。
“哎呀!我真笨!”何大姐突然醒悟般地说。
“怎么了?”竹梅问。
“你看他们一个个落汤鸡的样子,我怎么就不知道给他们带点衣服来?”
“哎呀!我也是个笨老太婆了!”竹梅说。
“妈,我们不冷!”几个孩子一起对着何大姐和竹梅说。
“还说不冷!一身都湿透了!走,快回家!”
……
“来,喝碗红糖姜汤。”
回到家里,汪洋刚换好衣服,思月就把父亲早已熬好的红糖姜汤端了过来。
“你喝。”汪洋端起红糖姜汤往思月嘴里送。
“傻瓜,我已经喝过了,这是专为你端来的。”思月又把姜汤碗端过来往汪洋嘴里送。
“快趁热喝了吧。”竹梅拿着碗筷出来。
“思月,就在这里吃吧。” 竹梅说。
“好的。”思月爽快地说。
“不知羞!”汪洋看着思月说,用食指在脸上羞着思月。
“你才不知羞!”思月才不管那么多,帮着秦妈妈摆碗筷,端菜舀饭。
“秦妈妈,你做的鱼香茄子就是好吃,哇!今天真的有鱼呀!还是糖醋鱼!秦妈妈,你可真行,还有办法搞到鱼!来,你要多吃点。”思月边说边给竹梅夹了一条鱼放在碗里。
“来!你吃!”竹梅又将鱼送到思月碗里。
“嗯,太好吃了!”思月不客气地吃了一口,她好久没有吃过鱼了。
“好吃你就多吃点哈。”汪洋又给思月夹了一条鱼送到碗里。
思月这次说什么也不愿要了,她把鱼送到了秦妈妈碗里,又给汪洋夹了一条。
“你看看,有了思月就把妈妈也忘了,还是思月知道疼我,不像有些人,白眼狼一个。”竹梅强压住心事,努力和孩子们说笑着。
“哎呀,妈妈!你怎么这样不公平地评价你的乖儿子呀?”汪洋故作无辜地说。思月暗笑,给汪洋扮了个鬼脸。
“你们慢慢吃吧,妈妈有点头痛,先去睡了。”
“妈妈你好好休息一会,可能是今天在河边受了风着凉了,等会儿我给你找点药。”
汪洋和思月都体贴入微地要扶妈妈到寝室去,竹梅要自己去。孩子们安全地回来了,竹梅的心已就放下来了。可是打碎了的石膏雕塑像、瞎子的话却又像魔鬼般地袭上心头,无休止地缠着她,让她不得安宁,她想一个人静静地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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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瞎子把竹梅一个人丢在办公室,独自匆匆离开,就直奔仙子溪而去了。原来他已得到了仙子溪翻船事件的报告。他就不明白,为什么首长来了也不先到镇革委会来一趟,而是直接去了仙子溪,还把这叫做***什么直接深入众群。
他慌慌张张地赶到仙子溪,直接到大轮船上去接受了首长教诲,送走了首长,处理完了一切事务,回到空荡荡的家时,已是晚上半夜时分了。
想到今天本来应同竹梅好好接触接触的,没想到这机会就这样被搅黄了,心里窝着一把无名之火。再一想,这镇上的人也老是把他往歪处想,心中更是有点愤愤然。就算我曾经糊涂当过流氓,可党和人民并没有抛弃我呀, 老天并没有抛弃我呀,给了我机会,给了我改邪归正的机会,给了我升官发财的机会,我现在能有这光宗耀祖的时刻,也是我为革命做出牺牲换来的呀!他们有什么不平的?可是自己已是50多岁的人了,没家没妻的,又在这穷乡僻壤,真***感到寂寞呀。想当初也不知是哪股神经不周正,为什么不找个女人结婚,生个娃娃过日子,就***想着那个秦竹梅,现在这根神经仍然还是不周正,还是***一见到她就耳热心跳的,真***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如果说自己过去没有资格爱她,那么,现在的我又怎样?我还没有资格吗?我还能再同她失之交臂吗?瞎子想到这里,不禁又走到镜子前,仔细地看看自己的脸,搬搬自己那仍然是如线般的小眼睛,仿佛把它搬得大一点,自己就同竹梅相配了一般。
他越往镜子里看,镜子里就越显出他瞎子混混的模样来,看着自己不怎么拜得客的模样,他从内心深处也感到十二万分的不满意,对自己的爹娘把自己生成这个样子感到十二万分的愤然,他恨恨地骂着“妈的某”,镜子仿佛就变成了放电影的屏幕,过去的往事一幕幕地在屏幕上清晰地晃动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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