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老师的故事 (42)破碎家邻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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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洋把双脚都烫起了泡的思月背回家,妈妈竹梅心痛得掉出了眼泪。
竹梅二话没说,急得马上朝门外奔去,一会儿手里就拿着一个北瓜回来了。
“北瓜是治疗烫伤的好东西。我小时候曾被菜油烫伤,我的外婆就是用北瓜给我治好的。”
竹梅说着就把北瓜从中切开,又薄薄地切下两大片,小心翼翼地一边用嘴轻轻对准水泡吹气,一边将北瓜轻轻包在思月的脚掌上,外面加一层瓜叶,然后才用干净旧布将脚包好。思月顿时感到双双脚有一种凉悠悠的舒适。
“每隔半个小时换一次,可不许乱跑哟。”妈妈爱怜地看着思月说。
这个方法真的很灵验,换了几次北瓜片后,思月脚掌上的水泡奇迹般地消失了,思月也不叫痛了,又换两次之后,居然就可以下地行走自如了,妈妈和汪洋都高兴得长长地舒了口气。
“是不是哥哥下河浮澡去了,不管你呀?”妈妈刮着思月的鼻子问。
“嗯……”
“哼!”汪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思月看看汪洋,又看看秦妈妈(她本来应叫秦阿姨的,可是她愿意叫秦妈妈),不知该如何回答。
“思月,你不要替哥哥打掩护了,下没下河一看就明白了。”
妈妈站起来,老练地用手指甲在汪洋的背上一刮,背上马上就出现了一道白痕,这就是证据,所有下过河的孩子们都逃不出厉害妈妈们的这一刮。
不是竹梅要限制儿子的天性,而是儿子的命在她的眼中实在是比什么都重要。她没了丈夫,再不能没了儿子,如果可以的话,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保护儿子。无情的长江每年都要吞噬掉无数人的生命,所以,不让儿子下河洗澡几乎成了竹梅和许多当妈妈的女人们心中的共同心病。但是,任何一个妈妈从来都不是阻挡儿子下河洗澡的成功女人。
竹梅没再说话,两行热泪无声地滚落在她瘦弱疲惫的脸上,汪洋看见妈妈哭,比用鞭子抽打在自己身上还难受。
“妈妈,对不起,我错了,以后再不了。”汪洋抱住妈妈的腰说,这样的话他以前也对妈妈说过,可是不久就忘了。这一次,他是下决心要记住的了,他绝不让妈妈再为自己操心哭泣,他要学着做一个坚强的男子汉。
“你知道妈妈为什么不让你下河浮澡吗?”妈妈把汪洋紧紧地搂住说。
“知道,妈妈怕我被淹死。”汪洋哭了,思月也抱着汪洋跟着哭。
“洋儿,你可要知道心痛妈妈,妈妈可不能没有你,知道吗?”
“嗯。”
“月儿也不能没有哥哥的,以后月儿要看好哥哥,不许哥哥再下河了。”
“乖孩子,你们玩吧,我要去休息一下。”
竹梅独自进寝室,关上门,一下趴在床上,用被子捂着自己的嘴,放声地痛哭起来。
她实在是太压抑了,又实在是压抑得太久了,每一次压抑之后的痛哭,会使她感到好受一些。而每一次释放般的痛哭,她都只能这样悄悄地用被子死死地悟着自己的嘴,大声地又不能让别人听见地哭。在这个没有丈夫的家里,她要坚强地撑起这个家,她不但是家里的女人,也是家里的男人,她不能让自己的脆弱暴露在别人面前,她自怜自爱,自排自解,她得给儿子一个好的印象和环境,她要尽最大努力让儿子健康成长。
现在,用被子死死捂着自己的竹梅,痛快地哭着,泪水已浸湿了一大片被子,她要把所有的悲痛、委屈、无奈像放自来水一样地放出来,她实在是不堪承载了,这几年的无端变化,真的把她搞得昏天黑地,无端地好像从天堂到了地狱,情以何堪啊!
记得天赐离开的那天晚上,大风呼啸,像阵阵海涛穿过大街小巷,哗啦啦的要吹垮所有的房屋,旋风盘旋着疯狂地在天空嚎叫,仿佛要把地球也吹个天翻地覆,一会儿又下起了大雨,瓢泼般的大雨噼噼啪啪的打在房顶上,仿佛要把房顶打穿,冷不防又是一个震耳欲聋的炸雷,震得房屋也格格作响。
“我好怕!”竹梅紧紧地依偎在天赐怀里。
“别怕,有我哩,天不会塌下来。”天赐坚定地说,还是一付军人的口气。
风真的小了,扯天扯地的大雨也停了。竹梅笑了,她只是笑给天赐看的,她不想在天赐沉重的心中再增加任何压力了。
“如果不是黑夜的话,现在一定会有太阳了。”竹梅装着浪漫的样子说。
“是呀,不但会有太阳,一定还会有彩虹的。”天赐忧郁的脸上似乎有了看见太阳看见彩虹的喜悦。
“是的,是的。” 竹梅也高兴地说,可是她知道她的心在流泪,在流血。
她清楚地记得,天赐的这一切突变,都是因为他在党委扩大会上的每一句真话。他对58年的“大跃进”、“人民公社”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作为党支部书记的他严厉地批评了不切实际的浮夸风,这无疑像一枚重型炸弹,让那些脑袋发热的人遭到了重重的一击,这枚重型炸弹同时也把他自己炸得粉身碎骨……。

“呯呯”的敲门声把天赐从沉思中唤醒,把睡不着的竹梅吓得紧缩在丈夫的怀里。丈夫紧搂着她,抚慰着她,然后才起来开门,竹梅也感到这半夜的敲门声不会有什么好事,赶急穿衣下床。
屋子中央站着几个穿雨衣的男人,不说什么理由,要天赐马上跟他们走一趟。竹梅哭成了泪人,死死地抱着天赐,不让他们把天赐带走。天赐蹲下来,把她披散着的头发理了理,又替她把脸上的泪水擦干,用深情的双眼对她说,让我去吧,我会回来的,别把爸爸妈妈吵醒了。想着两位老人,想着儿子,竹梅不得不放开手,让天赐出了门。
天赐就这样走了,没有给年迈多病的父母告别,也没有看上一眼他亲爱的儿子,带着很快就会回来的期望,从此与家里断了音讯。后来听人说他被送到新疆去了。竹梅不敢对人说起,常常独自以泪洗面。但在汪洋和爸爸妈妈面前,她还得坚强地撑起这个家。
“竹梅,你告诉爹,天赐到哪里去了?”有一天,拄着拐杖从街上回来的祥麟老爷颤抖着问竹梅。
“爹,你老人家别着急呀!不是给你说过吗?他出差去了。”竹梅笑眯眯地放下手中正在摘的藤藤菜,要去扶爹坐下,谁知爹爹今天不要她扶,把手杖使劲地往地上一筑说:
“还在骗我,你打算骗多久呀!”
竹梅两个眼圈都红了,她知道骗不下去了,把情况一五一十的都讲了,爹爹脸都青了,用拐杖不断筑着地面说:
“这是什么世道?还有什么道理可讲呀?”
他老泪纵横,几天不吃不喝,请太医来看都说是急火攻心,吃几付药调养调养,不再受刺激,不碍大事的。过了几天,稍有好转,刚可以起床,他就往河边跑,拦也拦不住。
从此以后,小镇上的人都知道:在小镇的码头上,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不管风吹雨打、日晒雨淋,天天都守在那里,凝望着辽阔的江面,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老泪纵横,一会儿神色凝重,他对着灰蒙蒙的江面,一声声动情地呼唤着他心中的儿子:“赐儿,赐儿,我的赐儿,你回来呀!”,凄怆的叫声让江面打鱼的人也不忍靠近他所站立的江域。每当有轮船停泊,他总要颤抖着走上前去,问那些从轮船上下来的客人:“你是从新疆来的吗?你看到我的赐儿了吗?”。问得多了,站得久了,人们也不愿理睬他了,不忍心看着他老泪纵横的可怜样子,都绕着道走。
没过多久,老人终于又病倒了。这一次就再也没能起来。江边没了他的身影,人们反道觉得又缺少了点什么,少不了叹息一阵关心一阵的。
叹息归叹息,关心归关心,可怜又归可怜,贫民百姓能耐历史如何?后来人们只知道老人临死前说的话是: “不明白呀!不明白56年的公私合营为什么把我辛辛苦苦打拼的财产合营了?不明白他住了几十年的竹紫园也成了公家的财产了?不明白天赐当解放军打日本,打老蒋,为什么还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说老实话?……”他带着太多的不明白,睁着眼睛离开了这个他有好多不甘心的世界。
父亲死后,在亲友的帮助下,竹梅把王茜送到了香港,这也是父亲最后的愿望,从此家中只有汪洋与她相依为命。
思月是对门何大姐的幺女,两家人亲如姐妹。竹梅悲伤难过了,何大姐来问寒问暖,让竹梅的心中有了亲人般的温暖。何大姐的爱人有哮喘病,不能冷着也不能热着,家里什么都靠她,何大姐要细心体贴地安慰照顾他,还要挣钱养家,每当何大姐要出去打工挣钱了,总是把思月托给竹梅照顾。
竹梅慢慢平静下来了,擦干腮边的泪水,出来给两个孩子做饭,没想到懂事的汪洋已带着思月把饭做好了,桌子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凉拌黄瓜,炒藤藤菜,还有一小碟青椒肉丝,香味扑鼻。
“吃饭啰!”思月拍着手高兴地说。
“哈哈哈,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可是赶上了!”何大姐笑呵呵地从门口走了进来。
“来!来!快坐下一块吃。”竹梅笑着说。
“我哪能在这里吃呀!还不把你们家给吃穷了?又不是吃大食堂,呵呵。”
“说什么哩!有我们吃的就有你吃的。”竹梅大方地说,站起来替何大姐盛碗饭,可何大姐还是客气得很,说什么也不愿意吃,也许是穷得怕了,深知一碗饭的来之不易,她不吃,也不让思月吃,牵着思月就要回家,汪洋不答应,硬是把思月从她妈妈手里又抢了回来。思月乐得高兴,她想死了那碟青椒肉丝,在家里,她也不知有多久没沾过肉味了,汪洋哥哥说了,这碟青椒肉丝是专为她炒的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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