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过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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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觉七天过去,周永泰离家也快一月之久了,他不放心家中的酒坊,想与田知微告辞乌程,可一想起柳安君依旧无处安排,回乌程的念头只好作罢。
换成今天的人眼里看来,周永泰这个逐利的商人肯定应当以自己生意为重,救活安君已是分外之事,过后而一走了之也无可厚非,或者由他义兄田知微送至官府,帮其寻找亲人,更彻底点说,也许有人就认为当初就不该救此人,以免救后多生枝节,安君是朝廷钦犯该如何处置?要是碰到个后世南京徐老太之流,那更是自寻祸端。
在汉朝则不同,尤其是汉朝初期的年代,继承了先秦的诸子百家遗风,士族人士都崇尚一种游侠风范,他们重信守义,一诺千金,行侠仗义,爱憎分明,社会无论和平也好,战乱也罢,民俗风气都极为淳朴,人人无比身先示范助人为荣,那时的文官以贪污为耻,武将以贪生怕死为辱,这些都无不体现在“义”与“信”两个字上。
所处时代加游侠性格,就决定了周永泰不但会出手救安君,而且还一定会竭尽全力把后面诸事安排妥当,连同田知微也一样,他们如果不这样做,一辈子不会安心的,这与佛教道家所提倡的助人助到底,送佛到西天的观点都是一脉相承的。
所以说,现在有读历史之人常常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讲得十分有道理。
柳安君已慢慢开口说话了,言语中也不乏对周田二人表示感谢救命之恩,但只要周永泰问起身世一事,他却顿时变得沉默寡言,半日都不和人开口。周永泰料他就是周围郡县人士,因为安君讲话透出一股江南音,而且令人诧异的是,安君在行为举止,还有言谈词藻中,无不透出一股前朝的风范,比如他每次说话前都称呼自己为“子”,别人为“某君”,见周永泰与田知微,就登上台阶,才躬身行礼,按当时社会风俗,安君应当行跪拜之礼,但他却并不这样做,幸亏周田二人都是读书人,懂得其中奥妙,这其实是先秦时士大夫的礼仪。他们安君的这种举动感到好奇,但只能私下猜测,而对问题的关键即安君的身世真相,却还是无从知晓。
到了第十天,安君的身世终于有了进展,而万万令人没有想到的是,突破点居然是在田知微书房内挂着的贾谊那篇《过秦论》上。
说起贾谊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才子,居然和田知微也颇有渊源。事情还需从文帝年间说起,贾谊从长安迁调到荆州任长沙王太傅后,曾来会稽郡游览过,而在钱唐县巧遇田知微,正逢贾谊失意,田知微拒举孝廉,所以彼此谈得甚为投机。田知微陪贾谊渡江登会稽山,在禹王台前的颂秦碑前,贾谊因史而感写下了流传后世的《过秦论》三篇。当时由于书简过重,不便携带,回长沙前贾谊将文字重录在了帛卷上,把竹简上的《过秦论》三篇留在田知微处,三年后贾谊回长安,当了梁王的老师,而梁王坠马后,贾谊忧伤过度,不久也死了。田知微知晓贾谊死讯也是几年后的事情,为纪念这位挚友,一直将写有《过秦论》的竹简保管在书房中。
而安君在来田知微家的第九天,无意中进到了田知微书房,翻阅案上竹简,当他看见这篇过秦论中“始皇既没,余威振于殊俗”的字句时,人立马惊慌失措起来,连连跑出房外,问周永泰道:“君可知今朝是何世何代,始皇是否安在?”
周永泰被他问得莫名其妙,回道:“今乃景帝中元六年,始皇,你可指是秦始皇?”
“正是秦始皇,可否告诉我景帝为始皇后几世?”安君一脸诧异。
“荒谬,景帝乃我大汉孝景皇帝,何来秦后世?”周永泰顿时明白过来,原来安君还以为当今还是秦朝,又对他说道:“当今天下早非秦社稷。”

“大汉?”
“高祖平楚王,既定四海,更社稷为汉。”
“楚王为何人?始皇后几世?”
“当然是楚王项羽。”
这时田知微走来,对周永泰说道:“安君都不知秦朝已经灭亡,更不要说楚汉纷争之事。”于是田知微与周永泰给安君讲解这段历史。
从秦始皇在即位第三十七年巡游天下开始讲起,秦始皇渡过浙江登上会稽山,后来驾崩在平原津,其中赵高、李斯与胡亥三人互相勾结,把原本要传位给公子扶苏的遗诏篡改为传位于少子胡亥,又赐死了公子扶苏与大将军蒙恬,号称秦二世,但二世愚钝昏弱,赵高指鹿为马,为造阿房宫又赋敛无度,百姓困苦无奈,于是陈涉在荆地首先造反,高祖刘邦在沛县起兵,项羽在会稽郡举兵,天下诸侯跟着并起反暴秦,就在秦二世即位第三年,皇帝宝座还没有坐热时,赵高杀了胡亥,继位的子婴又把赵高杀了,降了项羽。此后项羽与刘邦二人展开了五年之久的楚汉之争,最终刘邦坚持到最后,统一了天下,建立了汉朝,史称汉高祖。
汉高祖在位十二年后,传位给孝惠帝,孝惠帝在位七年,吕太后篡政,后来丞相周勃陈平诛杀了吕氏,重新立高祖代王为孝文帝,二十三年后,传位给孝景帝,即今天的孝景帝,所以从秦朝灭亡到现在,已经历时两代六朝,超过六十年。
二人又是一边讲解,一边比划,又是引史书,费了整整半天时间才把秦汉更替的历史给安君讲解清楚。
安君很仔细听着二人讲解,神情变化很复杂,有时沮丧万分抱着头,有时若有所思呆坐着,等到听完,他嘴里又呐呐道:“汉已替秦,天下已改朝换代,如何是好?”
田知微听他如此感慨,就回道:“安君你正逢大好年华,值此建功立业之秋,怎么能空生‘如何是好’之叹。”
“君等如今皆为汉臣,却不知我等大秦遗族之痛。”
听到这样的答复,田知微感到很费解,便追问:“遗族?此遗族可是为暴秦覆亡而痛惜之?”
“呃……只是为始皇帝惋惜,万世基业,居然毁在二世手中。”安君想叉开这个话题。
“秦乃无道,不施仁义,故天下共起伐之。二世昏庸,亡国也是必然。”
“亡秦者果真是二世胡亥。”叹了口气。
原来当初卢生出海求回来的竹符上写的‘亡秦者胡也’,果真应验了。不过这个“胡”并非秦始皇所指的北边匈奴,而恰恰是自己的小儿子胡亥,那万里长城,造得真是冤枉呀。
田知微这时对柳安君劝慰道:“汉承社稷,实乃天命。”接着又说道:“安君,言行与前朝无异,又避谈自己身世,令我们相帮忙无从适手,如今知道暴秦已灭亡,那你身世由来,可否告知我们一二?”
柳安君见搪塞不过,欲言又止道,“祖上本姓韩,乃咸阳人士,始皇三十七年出海,船只遭遇海潮后流落到东夷诸岛,由于船只破损,一船人只好留住在荒岛。到我已是第三代,这么多年来,祖父一直都惦记着大陆,临死前吩咐我无论如何都要返回来,了其未了心愿。上月初,我从岛上越洋归大陆,到江口时恰遇海潮,船被巨浪打翻,一船二十余人,都落入江中。自己也被潮水打昏过去,等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在此地。”
这样的传奇经历,让周永泰听得将信将疑,而田知微则还是边听边颔首道:“先祖可否是期门仆射韩终。”
“正是,先祖姓韩讳终,当年出海求仙。”
“原来果真乃韩仆射之后,失敬,失敬。”
“不敢当,安君承蒙两位搭救方可度此劫难,救命之恩谢过两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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