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乐
次日午时，赛儿又来到了冷凝殿。脸上已是昨日那蝶恋花的妆容，同日前的那个小小宫女有着天差地别。不再是那个怯懦的处处小心的小女子了，反而散发出一种率性的气质，毫不拘泥。
“你怎么又来了？”紫陌极没好气的问道。
“我来找你们家公主的，不欢迎吗？”
“你。。。。。。”紫陌心里很不平衡，这样一个普通的宫女，公主为何能与她平起平坐呢。万一她是来伤害公主的怎么办啊？
“快去通报吧，你这样拦着我也不好吧？”
这时内室的念思已听到了外面的说话声，也走了出来：“赛儿，你来了啊。”说着开心的笑了。
赛儿用银铃般的声音道：“秋心，我来陪你的，你看今天外面大好春光，你这寝宫里怪阴冷的，我们出去走走吧？”
“好啊，我还没在这宫里转转过呢，那今天你就带路好了。”念思说着便上前挽住了赛儿的手。
“公主，让紫陌跟着你伺候吧。”紫陌忙说。
“紫陌，你还是呆在这殿里吧，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念思知道紫陌心里不喜欢赛儿，所以也没打算让她们呆在一起，“炖点莲子羹给我吧，等会儿回来的时候我怕会乏。”
“是，公主。”紫陌低沉的说，狠狠的瞪了一眼赛儿，心里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因为这冷凝殿偏处北苑，靠近冷宫，人烟稀少，曲径通幽，处处洋溢着春天的味道。
“赛儿，你在哪个殿服侍的啊？怎么这么空经常出来啊？你家娘娘不找你的吗？”念思好奇赛儿怎么可以时常来这偏远的宫阙一角。
“是这样的，”赛儿稍加想了想道，“像我这么丑的宫女是没有哪个殿的娘娘敢要的，我一直是在冷宫伺候太妃的，可是去年冬天我伺候的那位太妃薨逝了，也没有人想到我这么个宫女，所以就被大家忽略了，然后就自由了啊。”
“自由？”念思心里黯然，在这个冰冷的宫殿里，或许自由才是最宝贵的东西，眼里无限神往。
“是啊，或许在宫里说自由是一种莫大的讽刺，可是我相信在这宫里除了皇上便没有人有我这么自由了。”
“那你宫外还有亲人吗？”
“我只有两个哥哥了，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却形同陌路。”赛儿原本雀跃的双眼瞬间变的灰暗。
“为什么？”念思不解，她觉得亲人对在宫里的人来说有时候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不说他们了，我不想提他们了！”赛儿一脸无奈。
念思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觉得很悲哀。兄妹亲情为何会变成如此？
“对了，”赛儿忽然兴趣大起，“你想出宫吗？”
“出宫？”念思更加不解，从入这芜城皇宫起就以为这一辈子都呆在这里了。
“我的意思是出去逛市集啊。”赛儿双眼放光的说道。
“想啊，我很久没体会过什么是热闹的感觉了。只是我们怎么出去啊？”
“想就好啊，跟我来啊。”
念思心里忐忑的跟着赛儿急步走着，没过多久便看见远处有一座院落。
“这便是冷宫。”赛儿说道。
这座院落极大，里面又有大小数十座院落。虽然已是春天，却让人感觉里面一切都萧瑟如落叶的秋天。
“别怕，这里不过寂静异常，气氛沉闷压抑，如此才像冷宫啊，我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都没事情的。”赛儿许是感觉到了念思的迟疑。
念思微笑着以示对赛儿这番话的感激。
赛儿拉着念思径直朝一间寝室走去，轻轻的推开房门走入内室。在房间摆设也非常简陋，却被打扫的纤尘不染。赛儿道：“这是我的房间，这冷宫里就一个和我相熟的老嬷嬷，从前住的那些太妃不是被赦免出宫就是已经薨逝了。老嬷嬷身体大不如前了，在院后晒太阳呢，我不想打扰她，我们声音轻点哦。”然后对念思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念思急忙点了点头，见赛儿拿出了一个火折子，轻轻一吹便点亮了。然后走到床前，将床板翻开，里面却别有洞天。赛儿转头高兴的对念思招了招手，念思心里也好奇，就跟着赛儿一起走入了通道。赛儿走在前面，手中的火折子忽明忽暗。念思心里却不禁七上八下，其实认识赛儿也不过两天，为何自己就什么都信她呢？难道因为秋心不在身边，自己太渴望能有一个朋友了吗？
“放心吧，秋心，我不会卖了你的。”赛儿俏皮的说道。
“只怕你想卖我也卖不了什么好价钱呀。”念思也用一样的语气回答。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地道已到了尽头，只是却越来越狭小，头顶几乎都能碰到地道的上壁了。赛儿却用手轻轻的推了推头顶的那块砖。原来只是被设计成暗灰色的木板，轻轻推一下就推了起来。然后熟练的从旁边摸了一个小竹梯下来，顺势就爬了上去，随后便将念思也拉了上来。上来后，念思仔细的打量了下周边环境，原来是一间农舍。似乎有人住的样子，一切都井井有条。突然有人推门进来，原来是一个六旬老奶奶。
“姑娘，你过来了啊。”那老奶奶极为慈祥的对赛儿说道。
“王婆，”赛儿介绍道，“这是秋心，你也叫姑娘吧，我和她去集市上走走，晚上会回去的。”
“好的，姑娘，你们晚上一起来吃饭吧？”王婆关切的问。
“还不清楚呢，到时候回来早的话我们可能会留下吃呢，王婆你别等我们了，我怕你饿着呢。”说着，拉了拉王婆的手。
王婆的眼里满是溺爱：“姑娘，到了市集要小心的，两个姑娘家的。。。。。。”
走出农舍，外面是一个小农舍，一切都在王婆的打理下有条不紊。
“赛儿，你怎么知道这密道，又怎么认识王婆的？”念思觉得这些事情对一个小小的宫女来说是在是难以负荷的，难道她就不怕大祸临头？
“其实这密道也是我在服侍太妃的时候发现的，至于王婆我是第一次出了这密道才认识的，我见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就常照顾她，而且她第一次看我出密道好像也不怕我似的，然后她说迟早会有人从这密道出来的。我也不问她，有一天她肯告诉我了自然会说的。只是这也方便了我经常出入。你说我自由吗？”
两人一路说着一路朝市集走去。身边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直到走到了最繁华的一条街，感受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念思才真正觉得这一个月不到的她在皇宫里的日子是多么的冰冷寂静。
两人看着街上的玩意和小吃特色兴奋异常，逐个看过来，能吃的就卖了吃，觉得有意思的就买来准备带回宫里。
“赛儿，你走累了吗？”念思用锦帕轻擦了下自己额上的香汗。
“恩，快走不动了呢。要不咋们去茶楼坐坐啊？”
“好啊，哪家茶楼好啊？附近好像有好几家呢。”
“去前面的茗品轩吧？那是芜城最有名的茶楼了。”
“茗品轩？好啊。”念思想到在帝都京城也有一家同名字的茶楼。在那里还遇见了原上，只是现今一切都不同从前了。。。。。。
这茶楼规模甚大，同样也是上下两层，同京城的那茗品轩装修摆设都一模一样。她们进去后就上楼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赛儿兴奋的一口气点了好几壶名茶：“虽然我们不懂茶，可是也得喝点好茶润润喉，难得出来一次呢，可要满载而归呢。”
念思微笑着看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繁华喧嚣，很久没有体会这种感觉了。太久的沉寂让自己都忘记了原来这是一个繁花似锦的世界。宫里陌生的脸孔总让人心生畏惧，尤其是自己还顶着一张面具生活。秋心她还好吗？京城的三皇子还好吗？远离尘嚣的父亲还好吗？
没过多久就上了一壶碧螺春，半晌又是一壶大红袍，一盏茶时间后又是一壶君山银针。念思满心欢喜的一一品尝，抬头却见赛儿一阵牛饮。笑着说：“品茶讲究审茶、观茶、品茶三道程序。我看你似乎连茶的色泽都没辨清就被你吞咽到肚子里去了哦。”
“你别说，我还就看清色泽了呢，我说呀茶能解渴及行了呢，哪那么麻烦呢。”
念思又继续品茶，两人说着喝着也时近傍晚，天色有点开始灰暗了。
“遭了，赛儿，我们快些回去吧，我怕紫陌要担心了。”
“也该回去了，我怕王婆还等我们呢，这到农舍还得半个时辰呢，我们结账吧，”说着，开始摸钱袋，然而空空如也，“不好，我的钱袋呢。难道在街上被偷了？”
“你快再看看，有没有挂另一边腰间啊？”念思心想这下不好了，自己也没带钱的习惯，以前的故国的时候都是紫陌带银两的，或者让小二记账，许管家自会来结账的。可现在已经不同往日了，自己已经用另一个身份进宫了，总不能记账到皇上的头上或者让小二去皇宫讨要吧？
“真的都没有啊，肯定是被偷了的。”赛儿急得顿足。
“那这能不能赊账的啊？”
“我想想，”赛儿忽然开心起来，“你会弹琴对吧？”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提这个？”念思不解。
“这茶楼有个规矩，凡是在这里喝茶的，只要是付不起茶钱的，只要会一样乐器便可以吹奏或者弹奏三曲之后得到这里的老板的满意就可以免茶钱了。”
“果真？”
“果真！”
念思掀起珠帘盈盈坐下，双手温柔的抚过琴弦，心里欢快，果然是好琴。琴声悠然而起，又是那首最爱的风入松。却看见帘外站着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那人已伸手拨开了珠帘。琴声戛然而止。。。。。。
“果然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能在这里，为什么我就不可以在这里？”
“你别弹了，茶钱可以免了，你的手只要一抚上这琴，便是天籁之音了，无需三首。”
“你说了可以算吗？”
“恩，这茶楼是我开的。”
“你开的？”念思心下更好奇了。
“很奇怪吗？不过只是为了回忆京城茶楼里的那一抹挥之不去的倩影。。。。。。”
“别说了，”念思愤愤的打断她，“既然你说可以免茶钱了，那请容许我们离开吧。”
“我们？还有紫陌也来了？”
念思没有搭理他的疑问便起身从他的身旁擦肩而过。来到了原先的位置却没见着赛儿，四下找寻也没见到她的踪影。
念思招了下小二便问：“刚才坐这里的白衣姑娘呢？”
“她走了，刚才形色匆匆的走了，这会儿我怕你是赶不上她了。”
念思心下疑惑，这赛儿到底怎么回事，就丢下我一个人，她是否回宫了呢？
“想来你指的我们并不是紫陌了，居然会丢下你，紫陌估计是不会这样做的。我想知道你今日是如何出来的，又将如何回去。”原上闻声明白了些许，也上前问道。
“和我出来的是另外一个宫女，不光她的事，现在我想我必须得回去了，再不回去我怕。。。。。。”
“天已经黑了，你这样的女子走在街上实在危险，我看我还是送你吧。”
念思犹豫了下，无奈的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走在街上，渐渐的远离了人群，一路上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一直静静的走着，没有丝毫言语。没过多久，天竟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转而又慢慢的变大。
“还有多远？”原上问。
“走路大约还得一盏茶时间。”念思回忆道。
“不行，那样会淋生病的，快，跟我来。”拉了念思的手就一路小跑起来。念思因为今日走的路多了竟跑不动了，原上见她这样就径直将念思打横抱起施展了轻功，朝路那边的一座废弃的寺庙飞奔而去。
念思是第一次这样被人抱起，只觉在冰冷的雨水里都能感觉的到自己的脸颊的热量。甚至能感觉到原上心口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声。然而这种飞快的眩晕的感觉让她贪恋，就这样微笑的闭起了自己的双眼，体会身边风吹草动的感觉。
原上停下脚步后四周看了下，就直接抱着念思走到了寺庙的大殿内才将她放下。
“你身上的衣裳湿了不少，”原上打量了下念思，“我来烧火，你赶紧烤烤吧，我怕你像去年一样生病那么久。”
“你都知道？”
“可惜我这次没能带伞，”然后从腰间拿出了一个火折子，费了许久的力才点燃它，然后就在寺庙里随地拿了些干的木头柴火就烧了起来，“你把外衫脱了烤烤干吧，中衣我估计可能不会湿的。你放心吧，我至少还是个正人君子。”
念思迟疑了下就开始解外衫的袋子，然后提住衣裳在火堆边烤：“你也将外衫烤烤吧，放心，我也是个正人女子。”然后笑了。
“念思，你刚才对我笑了。”原上开心的像个孩子似的。
念思许久没有听到别人唤这个名字了，心里不禁一阵暖流：“感觉很久没有听别人这么叫我了，谢谢你替我在重国守住这个秘密。”
“你不用谢我，我誓死都会保护你的，更别说只是一个秘密。”
“我不过只是一介普通的宫妃，哪天会悲哀的死在那寂静的皇宫的不曾得知，不值得亲王这样对我说这番话的。”
“不是的，你与他，与整个天下或许都只是一个普通的美丽妃子，可是与我却截然不同。”
念思冷笑道：“怎么个截然不同法？我们早已经宫墙深深，再不同都已无可奈何了。”
“你知道吗，为了你我可以一蓑烟雨任平生，我们可以小隐与村，不再理会这天下的纷争。”原上的眼里闪着期待幸福的光，俊朗的脸越发显得刚毅俊美。
念思心里顿时愣住，我可以让他一蓑烟雨任平生？他可以背弃大将军王的位置同我相濡以沫？
“不，不，我不值得你这样。”
“值得，从一年前，你站在小桥边，从我为你撑起一把伞开始，我便知道，为了你我可以舍弃所有的一切。我原本是想回重国打点一切后再来寻你，可是我一回国又开始忙于战事，然而圣旨上的指示居然便是我相遇你的国家，你知道我情何以堪吗？可是这一切我早已无可奈何，我只祈祷有一天我能保全许丞相的女儿你，可是在战胜后你居然像在这世间蒸发了，没有人知道你的去向。直到日前在冷凝殿无意看见你，淡烟疏柳，隐隐芜城漏。”原上的表情无限失意。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是心甘情愿嫁来重国的，这一切是我自己选择的，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后悔。如若我跟你走了，你让我如何面对许铭哥哥，你让我如何面对天朝的百姓？为了天朝的百姓，我宁愿选择屈辱的活着。”
“念思，为何你如此不为自己着想，皇上他并不。。。。。。”
“不是的，我就是为了自己着想才这样的，否则我必将遗恨终生，从我选择这条路的那一刻开始，宫里的那个可以主宰一切的男人不管如何对待我都已经成为我选择的命定里的一切了。”
“不管你怎么决定，记住我都会站在你的身后，只要你需要，我桑原上绝对会为你撑起一把伞。”
春雨渐渐的停了，天边却响起了今年的第一阵春雷，同原上的誓言一样声声入耳。
“或许我们该离开了。”念思朝外面看了一眼道。此时的衣服也早已干透了，可是却已时至半夜。
到了农舍外。
“别送了，近日谢谢你了。”念思说完便转身进了农舍。
原上什么也没说，只是心痛的看着她离开，那翩翩的身影和出现在他梦境里的一样美丽，清丽脱尘，美艳不可方物，如同误落人间的仙子般不可亵渎。他知道这里同皇宫的北苑冷宫很近，心里顿时也明了了些。
念思出了密道了，就急急的朝冷凝殿跑去，一路上都没见到赛儿，此时却也无心去找寻她了。到了冷凝殿门口却见紫陌一个人焦急的在殿外来回踱步，眉头紧缩，刚想上前去问，紫陌已看见自己了。
“公主，你终于回来了，今晚皇上派人来接你去冷凝殿下棋，可是我推说你出冷凝殿透透气了，可是没过多久皇上就亲自带着棋盘过来了，一直等到半夜，气的把棋盘也砸了。放下话说，你在天亮之前还没回来不去见他的话就将冷凝殿所有的人都午时斩首。”
念思倒吸了一口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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