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相信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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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看来,这个陈先生说得不归还降卒,小国联盟什么的都不能实现了。自己可以利用楚国的威压直接向蔡候施压,到时候可以直接敲他一笔。在明天的朝会上,自己可以用战争来恫吓蔡国。虽然,没有人比飞玄更清楚此时的楚国除了自保的军队外,并无太多的军队可以调用。
跟飞玄作别,我走出了皇宫。其实蔡国真的很小,不知为什么那些达官显贵迈不开他们臃肿的脚。我喜欢步行,跟不同的叫不上名字的人打招呼。有时候走到穷人家里问问冷暖,有时候在集市里看看手艺人裁剪衣物或者卖艺打铁--在没有工作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在一起,发呆也好,散步也好,想心事也好。我知道自己这种脱离世外的生存方法很不适合搞政治--政治在中国就两个词,位置和关系。位置一定要站对,站错了位置,即使劳苦功高也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站对了位置,即使罪恶滔天,也可以逢凶化吉。孔子说过,名不正则言不顺。政治立场的正确与否,直接影响你的前途。而且站对位还要跟对人,个人必须依赖党派或者皇权。一代枭雄袁世凯死心塌地地为慈禧卖命,所以青云直上,权倾朝野。他说过,当官可以犯罪,但不可以犯错,这讲的就是学会自己的**摆在正确的位置。关系自然不用说,人脉资源的利用往往可以颠倒黑白,更可以移山倒海。权力的实行靠官僚,而每个官僚小小的职权虽然看上去不大,但一旦联合,往往可以阻挠中央政令的通行,压制下层平民的呼声。这联合的过程就叫关系。孟尝君的鸡鸣狗盗的故事,也可以看做人脉救人的一例。
中华五千年古国,治国之道的演变也是源远流长,跟西方相比影响它的元素很多,物质的,精神的,环境的都有。从物质上看,农耕经济的文化特征之一便是实用主义--信奉儒家,但按照法家来治国;以中学为体,以西学为用。。。中国从来就不是一个不愿意变化的民族,只要能看到实效,中国人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改变自己。就像种白菜,时令已变,自然要与时俱进,改种黄瓜。从秦到清,从严复,曾国藩,到孙中山,**,邓小平,我们一直都在从上至下改变和调整。而我们的实用主义比起渔业文化来说,多了一份执拗与彻底,少了一份妥协与温和。渔业文明带有更多的商业气息,商业代表要交换,交换就要谈判谈价。没有人可以不妥协就谈成一桩买卖的。妥协的艺术就在于,你必须要等到别人把话讲完才能讨价还价。而不是直接把别人化作敌人,给别人当头一棒之后强行征收。伏尔泰说:“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表达观点的权力。”英国的光荣革命,美国的建立,都是各阶级之间,阶级内部利益团体之间妥协的产物。从东西方政治的变革可以看到,农耕社会崇尚经验和力气,蕴含崇尚权威与等级的种子。渔业社会讲究交流与妥协,蕴含自由与平等的种子。从环境上看,东方大陆性气候暴烈,冷热温差极大,而欧洲地区主要是海洋性气候,气候温和,可能这也是东方多革命,西方多改良的原因之一。
回到春秋,我却很少把自己当作春秋人看。感觉更像一个人类学家,站在外面审视一切,又像一个心理学家,在审视自己。世间的学问,分为“看”与“行”。醉心学术是去看,建功立业是去行。许多穿越的牛人喜欢去“行”,去征服世界,宇宙,还有床上等候已久的男人或女人。我更喜欢去看,或者只敢去看,或者不屑于去“行”,或者不敢去“行”。跟人打交道我会感到约束,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我才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这让我安心。我顶多也只能成为一个“看”世界的作者,而不是一个改变世界的革命者。但我知道自己有责任,虽然我也不知道这个责任正确与否。振兴中华是么,无论对错与否,我不能不给自己定一个目标啊。虚无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悬崖。
第二天清早,我感觉我的房门被猛地推开。
“夫君,你快起来。”是星,我不记得她有主动来过我的房间。“你快到门外看看吧,半个宛城的百姓都跪在外面了。”
“不会吧。。。”迷迷糊糊地走向大门,随着吱吱的木门开启,一片吓人的景象呈现在我面前。
黑压压上千人跪在地上,台阶面前一张白布,上面写着“叩请大司马官复原职”。我实在不记得我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人缘了,但我知道他们这样会让我很难在蔡候面前解释。毕竟他才是王,他才是应该被百姓所爱戴的人。
我扶起一个跪在我台阶前的老人,我认出他是我曾经照顾的一个伤兵的妈妈。只见她怀揣着一篮鸡蛋,刀刻斧削般的皱纹下面,一双略显浑浊的双眼露出祈求的目光。
“阿妈,起来吧,别这样。”我轻声安慰着这个足够做我妈妈的女人。
“先生”一行眼泪淌在我的手上。“我们宛城百姓有什么不好不对的地方你一定要说。你不能扔下我们不管啊!”
此情此境,人何以堪。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只是想赎罪,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战争的胜利是宛城人血气迸发的结果,我只是催化剂。百姓啊,百姓,自古以来,你们是最懂得感恩,最懂得回报的。只因统治者从你们身上夺取了太多太多,你们温顺的眼神才被残暴取代。可是,让人痛心的是,温顺的你们掌权之后,却会将以前的苦痛倒算给其他的人。王朝更替,仿佛恶性循环一般,只有更多阶级的仇恨遗留了下来。权力啊,权力,那么多人痛恨,却有着那么多人追逐。根本原因是基本的人权的缺失,带给人根本的不安全感。社会缺乏理性的底线,完全奉行丛林法则,不去吃别人就会被别人吃。每个人都像鲁迅笔下所描写的那样,拥有这“又饥饿又害怕的狼的眼神”,那种慑人心魄的害怕与恶毒,不光出现在走投无路的百姓眼里,也出现在不可一世的帝王眼里。每个人都是可怜人,此时此刻,这跪在我面前的拿自己尊严来报恩,为将来的安全投资的人是可怜人,不得不承受这一切,不知所措的我也是。

拿出自己的演讲天分,声情并茂,于情于理终于劝散了众人。是的,我很感动,但是我感觉还是很可悲。可能现代人看到别人跪在自己面前会很不舒服吧。
回到自己的房间,看见星已经为我叠好了被子,正看着我笑。
“没想到你还这么有魅力啊。”
“比不上你的千仁。”我知道她无时无刻不再拿我跟她前夫比较。自从跟飞玄见面以后,她很少跟我再呆在一起了,每天都去王宫找她。大概是我的去职使我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同时飞玄也让她想起了什么美好时光吧。
“鑫,其实你不用这样。”头一回,我从她的口吻里听到了真诚的味道,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叫我。“宛城的百姓更喜欢你。”
“我不觉得被他们喜欢有什么好的。”我说。“那只会给蔡候一个除掉我的借口。”
“你对什么都不在乎么?”她依然再问。
“有,我在乎子路,还有子渊。”我实话实说。
“那我呢?”她问道。我发现她的问题我无法回答。
“我很想贝拉。”我说。“我想我可能需要的只是一个妹妹或者朋友吧,我无法承担去爱一个人的责任。”
“你是个失败主义者么?”星的眼神很平静。我很喜欢这种没有禁忌的交流氛围。
“不是,你认为我认为我没有能力爱你么?”我说。“不,只是我没有爱你的权力。”
“你什么意思?”
“意思?我也不懂。也许是你太漂亮,让我自卑。也许是你心里的那个他,触动我的自尊。也许是我初恋的名字跟你很像,我不敢去面对。也许。。。就像你说的,我就是一个失败主义者。”
“承认失败让你很骄傲么,为什么我认为那是一种耻辱?”
“失败主义不代表一定失败。过分的自信才是我们面对的大问题。我不想为我的想法找理由,我只想说,那些坚信自己的信条是所谓真理的家伙就一定能成功,能幸福么。很可能他会成为一个走火入魔的民族主义者或者一个真正的邪教领袖。”
“你太坦诚,这样给跟你说话的人很大压力。我不喜欢这样没有距离感的感觉。”
“是啊,也许改变是对我更好的选择。但是我没有毅力去维持。”
“你这样把自己贬低得一文不值,那你身上到底还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我唯一有价值的地方,就在于我知道自己一文不值。有点夸张,但事实如此。”
“怎么会。。。”星平静的眼神闪过惊讶,她感觉此时的我变得更加飘渺了。
“此时的印度有一个圣人叫乔达摩,他将我们的世界看做一颗转瞬即逝的恒河沙粒,他说要多做减法,放弃执着之事物。执着物象是苦的开始,执着虚无确是像石头般麻木,只有无所执着,顿悟禅道才是最终解脱。此时在希腊还有一个老头,他叫做苏格拉底,他喜欢找人问问题,而后通过交谈,发现人永远心持妄念地生活。只有‘我唯一所知,便是我一无所知’才接近真理。辉煌天道,混沌未明,放弃是退让,执着是冒进,只有内省守恒才是原点。我不是一个有魄力,有胆识的人,我唯一的爱好就是静观包括我在内的世界。”
“苦与虚无,妄念与内省。”星在沉思。“那爱呢?”
“我不懂爱。”我说。“我是个笨蛋。”
“你不是不懂爱。。。你是太敏感,同时经历了太多伤痛。”星的感觉就像一位知心大姐。
“但我觉得我不会遇到一个真正喜欢我的人了。”我低着头,爱对于我来说是一个比世界上所有的谜团加起来还要深奥的玄机。
“有时候,你可以去追求,有时候你也会退却。但这都不是寻找真正爱情的办法。”星说。
“哦?那你说办法是什么?”对于爱情,多进化的两千多年似乎并没有太多帮助。
“你不是说了么,守恒与原点。”星神秘地笑笑。我自然是不会懂得她的意思。但是她已经向门外走去了。
“知道么,夫君”她转身看着我笑。“什么时候有人能让你放弃你那些古人般的思想,让你忘记思考,那么她就是你喜欢的人。在此之前嘛,你只要守在原地,相信未来就好了。。。”
被一个两千五百年前的美女叫做古人,这种滋味还真是怪怪的。看着她飘然而去的背影,我心中一遍遍默念着这四个字
“相信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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