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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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晚,雨还在稀稀疏疏地下着。按照计划,应该打开城门,让这一群复仇之师去畅饮敌人的鲜血了。
但我却临时通知子路再等一会,此时我的心情坏到了极点。
“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爷居然这个时候给我下雨!”中原地带的冬天不是经常下雨的,即使有降水也往往是下雪。而此时的这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却在考验我的耐心。我知道,假如在子时之前雨还没法停的话,我们也许真的看不到明天的太阳---等待着我们的是灭亡的结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雨势却没有一丝停下的迹象。“难道是天亡蔡国不成?”天气潮湿,我的秘密计划将无法实施。宛城的军队威慑能力将城北减弱,本来就弱小的宛城部队将遭受沉重的损失。时令官一遍又一遍地报告时间,我的心在一点一点往下沉。我知道,不能再等了。再等,我们将无法在天亮前解决战斗。
“出发!”我向子路下达了出城的命令。
“是!”子路手持宝剑,单膝跪别,之后毅然决然转身隐没在如同乌云般的人群里。不一会,城门缓缓打开,军队开始像水银一样像城外倾泻。每个人口里都喊着铜币,战马的嘴里含着酸枣和蹄子包着一层麻布,在静默中,宛城军民将生命的筹码,放上了命运的赌桌。
行军数十里,楚军的大营已经呈现在众人的面前。按照计划,一万大军应该兵分两队,从左右包抄,迂回绕到楚军大营身后的黄鹤山。途中,许多妇孺和孩子因走不动路被子路留在了原地。子路本想把所有的妇女儿童留下,但剩下的没有一个人服从他的命令。他们知道,楚军已经离他们不远了,他们知道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就会用血肉,维护先祖和他们后代的尊严。不用任何动员,随着一步步接近楚军大营,宛城军民的士气自然而然地提升。手里的尖刀攥得更紧,脚下的步伐却变得更轻,踩着泥浆爬上黄鹤山,每个人都已经累得精疲力尽。但进攻还没有开始,没有人可以坐下来休息,一旦坐下,便会立马丧失站起来的力量和勇气。面对成倍于自己的敌人,宛城军民第一次感到了与兴奋交织的恐惧---如果失败,结果将会如何。。。
没有时间去假设了,都督子路已经下令将分发到各人的泥土涂在全身上下,并且随时准备发动总攻。那黑黝黝的楚军大营,仿佛昆虫的巢**一样在黑夜里显得那么恐怖。等待宛城人民的是陷阱还是胜利?没有人可以给出答案。雨似乎已经停了,相信此时留在宛城的大司马会感到高兴了吧。他已经在众人面前不止一次地诅咒过这恼人的天气了。
箭上弦,刀出鞘,战马腿上的麻布被解开,每个人的身上已经涂满了泥巴,所有人都知道,是时候将这一切了解了。。。
“杀!”子路刀锋一指,近八千人的队伍如山洪一般,向山下滚滚流去。此时的蔡国人,不再压抑声响,不再隐藏仇恨,而是嚎叫着,哭喊着杀向仇敌。一时间,喊杀声充斥天地之间。
当第一个楚军从行军帐内跑出来时,他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在自己军队的后方,突然出现了无数黑压压的人影。每个人影身边,仿佛有闪着荧光的幽灵并排前进,人影在跳跃,幽灵在飞翔。这到底是天降神兵,还是地狱的使者,这个楚军唯一确认的就是,自己眼前的一切绝不是跟自己相同的人类。远处的城墙上,传来悲凉的笛声,这是“胆小”的大司马在忍着肩膀的疼痛为死去的人超度,为留下的人喝彩。
山河怒,神州苦
忘记曾经不归路
生死恕,悲喜拂
同根本源泯仇负
是,是,是
千里烟波,楚天辽阔
非,非,非
塑我江山,月满嫦娥
。。。。。
刀光闪耀,血肉飞溅。。。。三个时辰里,鲜血染红了这片即将变得肥沃的土壤。。。
黎明的阳光终于照耀在鲜红的土地,如同那血一般燃烧的天空。乌鸦在苍穹中鸣叫,空气中传来让人作呕的血腥味。人们听到了鸣金,这是收兵的信号。终于可以回家了,终于我们活下来了,终于我们胜利了。。。
当天边上第一次出现无数黑衣的兵卒,我知道我们已经获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当子路一头栽进我的怀里,为我带来死不瞑目的楚将的头颅,我知道这只是我的冷血在乱世带给我的第一份收获。感觉到子路微弱的心跳,我突然没有了任何劫后余生的快乐。我仿佛看见了贝拉的尸体躺在我的怀中,我仿佛看见排山倒海的悲伤在向我涌来。不行,我要坚强。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我去做,我自私的本能和无私的愿望还等着我去实现,我不能将自己陷入无限的自我责备之中。要知道,这是胜利啊!

全城狂欢,没有一处不在歌颂这英雄的事迹。从归来的人那里,我了解到战争的全过程。楚军从措手不及到转入有组织的反攻,花费了整整一个半时辰的时间。此时的他们已经损失过半。在开始的一个时辰里,没有一个楚军军官出来主持战斗,这是我军得以取得巨大优势的原因之一。而等到楚军终于反应过来,开始反击时。楚军军营里突然传来,主帅被杀的消息。于是,楚军的攻势立马瓦解。在三个时辰的战斗里,楚军的全部优势都被我方压制,从心理上到队列上,从武装程度到配合协作上。。。但即使如此,我方依然损失了四千军民,其中以青壮男性居多。他们的死因大多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同胞,保护自己国家的女人和孩子。他们为了保护同胞而杀敌,为了杀敌而保护自己的同胞。这次战斗,缴获大量物资,从布料到青铜,从鱼盐到麦种。看得出来,楚军是准备在占领此地后长期扎根的。但现在,这些物资却只能给他人做嫁衣裳了。这一次总共俘虏敌军三千五百多人,不少人并不是被打败,而是被吓得不敢反抗。
“鑫君,我听楚国的俘虏说我们的军队会妖法,这是怎么回事?”颜回被我派去清点物资和俘虏,几个时辰以后满腹疑惑地过来问我。
“没什么,那只是祖先附身在他的子民身上,找楚军报仇而已。”
“可是,师傅曾经说过鬼神之事虚幻飘渺,君子当敬而远之。今日竟然真有鬼神助我破敌?”颜回完全是无法相信的模样。我也懒得跟他解释,难道我要说那些祖先的棺材土里面有磷物质,在夜晚溢出后会产生鬼火一样的荧光?我现在没有心情跟颜回讲十万个为什么。
我只是径直走进了医馆,用“剃刀”洗净了双手,开始在医师的要求下,帮子路把他身后的利器一根根拔出来。热腾腾的鲜血一滴滴从伤口渗出了,滴在地上,滴在我的心里。外面是狂欢的人群,到处洋溢着英雄的赞歌。而我,这个人间悲喜剧的策划者,只是默默地跪在我自己的兄弟身前,为他擦拭身体,包扎伤口。照看完了子路,我没有停下来,而是走向了下一个受伤的病患。。。有断了手的美妇,有没有了眼睛的天真少年,甚至还有鲜血淋淋的楚军。。。我不曾停下手中的工作,每日每夜的做着我认为我应该做的事:帮医生治疗,给病人洗澡,给那个看不见阳光的少年讲故事,为那个破了像的少女送上新鲜的野花。。。。我知道好几次,蔡候有派人来请我参见宴会;颜回也来陪过我好几个时辰,他太忙,城里的重建和俘虏的说服工作都要他打理;似乎,星也来看过我好几次--第一次似乎她想杀了我,她的丈夫在那晚为了救一个被战车即将碾过的小孩而牺牲了自己的生命。我没有表达出过度的关心,只是淡淡地说:“你的丈夫作为一名军人,很称职。”然后我就转过身,继续帮一个楚军士兵剔除截断的双腿上蠕动的蛆虫。星是哭着跑了出去,大概三天以后才重新出现在我面前。但是从那以后,我的身边好像多了一个助手---星,她也加入了医疗队。尽管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还是很开心能有一个人帮我打理一些我不方便做的琐事,终于有人能帮那个盆骨骨折的阿姨使用夜壶了。
半个月的时间,星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帮我照料这些伤员。繁重的劳动,让她眉宇之间多了些许疲惫,可是当我看到她与许多在战场上受伤的孩子们一起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时,她的笑容竟露出圣洁的光辉。那一刹那,我被她的美丽惊呆了。在我和她的照料下,许多濒临死亡的人被救了回来;许多伤口感染的病情减轻了下来;许多曾想自杀的人坚强地活了下来。这使我们由衷地高兴。特别是我,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是在自残一样地消耗着我的精力。虽然我自己的箭伤也是刚刚好转,医生早就告诉我要多休息,少工作。但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些被人利用的伤员,他们无从选择战争的痛苦,但是伤病的痛苦却能由我为他们减轻。只要我在付出,我就能感觉到身上的罪恶多少减轻了一些。我甚至告诉自己,在乱世之中我更想成为一名医生,去救死扶伤,去治病救人。但是,很快我又否定了自己,即使是医生,也要用到手术刀,来割除肿瘤腐肉--不破则无从立,不杀则无从救
漫漫乱世路,灰暗的天空下仿佛看不到希望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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