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丈夫的身影走出了病房，老东北才开口，说：“看着把你折腾成这样子，我真后悔。”
朵红说：“你是说，不该喜欢我？”
“只是觉得不该让你经受这样的痛苦。”又说：“有了这样一次，真是刻骨铭心，以后，我一定要把你从他手里夺过来，决不让你再受苦。”说着停下来了，有点踌躇的样子。
朵红瞧着他，忽儿想起来：“你是不是该走了？”
他为难地说：“是的，按说，我真不该这个时候走。不过，这样子，我再呆下去，对你对我对他，都不好。可是，朵红你知道，你现在这样，我走了，实在放心不下，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别再发傻。”
“你走吧。”
老东北重重地叹息，如释重负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才说：“实在是没办法，一家企业，要开股董大会，早就定了时间，我不去，下一步没法为他们策划广告。”
朵红冷冷一笑：“哪头轻哪头重你清楚得很。”
“不是轻，是为了更长久。”
“人都快死了，还长久什么？”
“你真的很傻，无论什么事，都不能以生命为代价。”
她也叹口气，说：“好吧，我答应你。”
“你要对我发誓。”
朵红将头扭到一边去，他就将她的脸又轻轻搬过来，看着，眼圈红起来。朵红心软了，终于说：“你放心，我不会死的。”想了想又做出一脸的轻蔑来：“我觉得，你们没一个值得我去死！”
他愣一下，竟笑了，赶忙说：“就是，就是，我们都不值得你这样。”说完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又说：“不管说什么，也不管你如何怨我，你一定答应，等着我，要不然，我会后悔死的。我这么南征北战地为什么？不就是为了你吗？不就是为了能更好地拥有你，拥有我们的一个好的未来吗？你要是……我想都不敢想，我会把我挣得钱，全都扔进松花江里。”
老东北走后，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时，朵红感到了深深的沮丧，还有困惑，一时间就像置身在一片茫茫大海之中，有一点没有归途，没有对岸，心无所依的凄惶与苍凉。想一想或者一念之差，这一生一世便就走到了尽头，与生命本身比较起来，爱情是什么呢？想一想如果不是农药过期减了效用，如果不是这样两个男人从心里还都拿她当回事，她现在又命在哪里呢？再想想她还有一份母亲的责任在那里挂着，她这样子只为两个男人就丧了命，儿子以后怎么办？自己这样子又算怎么回事呢？
经过了这样一件事，朵红好像看透了一些什么，可又说不清，就像刚才，那个男人对她说出的那些话，她是不敢往深处想，也不愿往深处想的。是的，在她现在看来，所谓的爱情，就像是飘在空中的一束云，漂亮而虚空，而真正的日子，却是柴米油盐，是餐桌上粗砺的大豆与咸盐，是餐桌下墙角上的抹布与扫把，是儿子的袖口和丈夫的毛衫……想到最后，朵红不禁自己对自己叹口气：如今看来，什么都是虚的，只有生命实实在在。终于想累了，最后对自己说：什么都不再想，顺其自然吧，我只要还活着，现在，眼下，我要睡了，他们，这样两个男人，无论谁是谁，都让他们走开吧！
于是她终于睡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她一觉醒来，感觉嗓子好疼，心好空。不知不觉中，心里有一支熟悉的曲子，丝丝缕缕，断断续续，从不知哪里，一节一节地浮出来，是那首著名的《过去的时光》。
刚刚过去的时光，已经永远的过去，死过一回的朵红，开始感到了生命的沉重与悲怆：5|1•113|2•123|1•135|6——……
阳光又走出来了，照在她的病床上。她突然想到，今天，我真的还活着吗？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阳光照在床单上，她的手伸过去就有一丝暖意从指尖传到心里，她突然两眼热泪……
走廊里很静，门一直开着，她的头转向门口，突然意识到，自己像是在盼着什么，然而，一想到自己盼望的那个人，她就心痛，他，到底是谁呢？朵红从小没有兄弟姐妹，父亲去世后，母亲也远远离开了，后来外婆又撒手人世。几十年，她处处躲避着自己的一种情感，那是渴望亲人的脆弱。可是到了这会儿，这脆弱却一丝不挂地走进来，尖尖地扎进她心中……
快到中午了，丈夫才又走进来。
在老东北离去之后的这段时间里，朵红孤单一人的时候曾经十分悲哀，她想，或许她的丈夫再也不来了。这个时候，朵红的心里忽然对丈夫充满了歉疚，还有渴望，只在这个时候，她才深刻地感觉，她的生活中，丈夫是她这多年维系生命的最重要的一个人了，每天每天，其实他都在给她关照，只是他的关照也像抹布与扫把一般，是太过粗砺的，让她感觉不到温情，只是渴的时候的一杯白水，饿了的时候的一顿白饭罢了。
眼下丈夫从外面走进来时，手里拿着一枝燃着的烟。平时，这个人是不抽烟的，这会儿不知从哪里，他竟抽着烟走进来，看朵红醒着，睁着眼，才将手上的半截烟掐灭了，丢在地上，说：“好些了？”
“我本来就没病。”朵红说了这话，自己都奇怪了，就在刚才，她盼望他的时候，一直在想他对她的好，在想如果他现在在她身边，她一定要拉住他的手，对他说一声对不起的。可怎么他真的来到她面前，她竟这样生硬的语气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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