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门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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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出来半个时辰左右,红耀耀的象血,偶尔有一片浓淡变换的乌云漂过头顶,那血色就更惨淡了。紫禁城朱红色宫阙,越发浓重得妖异。午门口聚集了大群的人,官员一律绯袍着身,竟没有一个是四品以下的。兵部尚书、大学士董汉儒、给事中程注、礼部侍郎孙承宗、副都御史杨涟、左都御史高攀龙、吏部侍郎陈于廷及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一干大臣,以及国丈太康伯张国纪等显贵云集,各自又带家丁护院,竟有数百人之众。对立面是持戈峙立的皇城守卫以及内操,内操号称万人,因事出突然,只有当值寥寥百余众。
“四哥!”说话的是皇城守卫里小卒子王虎,因排行老五,又好使一口鬼头刀,人称大刀王五,“看今儿个的仗势,是要闯宫阿?”旁边立着的兄弟王四看看弟弟,偷偷活动一下拿着兵器的手,说道:“谁知道呢?就是平日里没拿过这么久的兵器,膀子酸得疼了!明天准遭罪!”“待会要是打起来,咱们出力还是不出?”“出力?”王四瞪了弟弟一眼,“你不想干啦?瞧瞧对面是些啥人,啧啧!”王四看着一顶顶乌纱,一个个斗牛、蟒蛇、麒麟,一根根玉带花犀,细数道,“一品、二品……喏,还有公爵、伯爵,咱家可是花了好些银子才打通关节的,要是打起来,嗓子上用力,胳膊往回缩着,知道不?”王四看看侍郎孙承宗身后那群五大三粗的家丁,看着最前头那个,说道,“五弟,你瞅瞅孙大人后头那个大个子,就是脸上有刀疤那个……”王虎顺着哥哥指向瞧去,果然看见一个刀疤脸,虎背熊腰,拳头握起来有个饭钵那么大,听哥哥说道,“你武艺不错,能打过他吗?”王虎平日里喜爱舞刀弄枪,时常与人切磋,看人倒是挺准的,敲了几眼就对哥哥说,“要是比武切磋,他也许打不过我,不过真的厮杀,我可不是他的对手。看样子,他可是上过战场的。”“眼色不错么!”王虎赞道,随即又卖弄起来,“那刀疤脸叫贺林,鞑子打广宁的时候,他一把长刀砍翻了五个骑兵,熊廷弼经略晓得后亲自将他收作亲兵,又后来熊经略把他推荐给了孙侍郎。”王虎闻言咋舌道,“这样的猛人,作个家丁不委屈了么?”“委屈?”王四瞥了弟弟一眼,道,“据说熊经略晓得孙侍郎将要督师辽东,特意把贺林荐给孙侍郎的,以后还能不做个百户千户的?”
“大哥你听谁说的说孙侍郎要督师辽东?”“这个……”王虎皱眉道,“具体可说不清楚,不过不会错就是了!”“督师辽东么?”王虎听到这个消息,想了又想。他一身武艺,早盼着能在战场上立下军功,封侯拜相。只是没个出身,总不能平白无故的去作个小兵,那得何年何月才是个出头阿。听到消息,他思量着是不是趁孙承宗还在京的时候毛遂自荐,等到了辽东,立军功就容易了。反正这皇城守卫里都是些混吃混喝的主,自个不能就这样埋没了。想到混吃混喝,王虎看看队伍里的人,开始窃笑。有很多人已经站立不稳了,那个胖得象猪一样的毛三,手上的长戈抖得厉害,象死了秋日里的芦苇――风一吹准倒!放眼一看内操,也是半斤八两,“真是丢人阿!”王虎看在眼里,想起自己也是当中的一员,脸上火辣辣的。
“看样子,魏阉又有诡计的吧!”国丈张国纪焦急的寻思着。这群人里边,数他最着急,自家女儿作的皇后,怀了皇子,居然被客氏――区区一个奴婢害了,孩子没了,目下也不知道人咱们样。还有冯贵人的老爹冯相全,他原是个世袭武将,孩子进宫半年,居然被客氏活生生用簪子戳死了。天!他老冯拼了这条命也要报这个恨阿!
张国纪思量着瞅瞅大学士董汉儒,董汉儒也正往这边看,他读懂了国丈的焦虑,微一思量,复又看向副都御史杨涟、左都御史高攀龙。御史是言官,按惯例是最先说话的人。杨涟察觉眼色兵部尚书眼色,一声咳嗽,众人顿时静下来,“魏阉一贯蒙蔽圣听,欺君罔上!今日我等逼不得已,闯是不闯,请各位大人拿个主意!”
众人闻言,皆看向侍郎孙承宗,心道要闯也是他来闯,他手底下那么多战场上亡命的兵,打个内卫还不是小菜一碟。孙承宗见众人都望着他,遂示意手下家丁动起来。
“呀!”刀疤脸贺林一声大吼,领着十来个兄弟冲了出来,暴喝道,“大人要面圣,不想死的速速躲开!”贺林本就面目狰狞,一番咬牙切齿,竟凶恶得象个捉鬼的钟馗,众皇城守卫见家丁们杀气腾腾,心里骇怕,纷纷后退,一时间都退到了大门里头,把个利刃对准外头。王虎站在第一排,直面众家丁,见到如此气势,不禁热血沸腾,浑然忘记了身边的同僚往后跑。他立在原地,心里一个劲的赞众人英雄了得。贺林见众侍卫轻易退让,更加蔑视,却又见一个二十来岁的愣小伙握着大刀,眼睛里光彩熠熠,因喝道,“汝个小儿,可是想吃爷的老拳!”贺林是战场上杀出来的汉子,嘴巴里除了粗话就没什么说的,王虎虽然也是个武人,好歹也算知书达理,听到他这话大怒,也喝道,“只怕汝拳头太软。”贺林见他不服软,也有几分赞赏他的硬气,想要较量一下,因说道,“汝可敢与我一战?”“打就打!”王虎心想不能占他便宜,把大刀一扔,双拳紧握,啊的一声吼,便扑上去,一式黑虎掏心。

“好!”贺林见他出拳虎虎生风,打起十二分小心,看明白来势,一个格挡将王虎拳头挡住,顺势一角踢了出去。王虎招未用老,知道贺林一腿扫来,横移半步,一招水底捞月,双臂交叉,堪堪挡住,心里却大惊,“好重的一腿!”他甩动手臂,已经发麻了。
贺林见状一笑,也打出一拳,王虎听到拳破风声,知道不能硬挡,遂后退半步避开锋芒,蹲下来一个扫堂腿。
“好!”贺林又一声暴喝,跳起来避过,刚才一个接触,他知道对手也非同寻常,给他踢着不是轻松的事。跳起来后,随即一个力辟华山。他常年在军中习武,练的都是些简单但能一击毙命的招数。战场上,你砍人家手臂十刀,不及别人给你喉咙上来一下子的致命。
王虎见掌劈来,无奈招式用老,只好一式托塔顶天硬生生架住,心下了然,若是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厮杀,他已是贺林的刀下鬼魂了。
“再来!”贺林退让半步,让王虎再战。王虎倏然挺立,重视起适才的失败,不再冲动,发挥自己武艺招式灵活的特点,连消带打的与贺林战作一团。十招过后,贺林心下讶然,越打越惊心,“好一个有悟性的汉子,只打这几招就和开始时大不相同了!好快的进步!”又过十招,贺林知道自己的拳脚不是王虎的对手,跳开抱拳道,“兄弟好功夫!贺林甘拜下风!”王虎收住拳脚,听贺林这么说,不由脸红道,“若是对阵厮杀,我根本不是兄台对手。”众侍卫见王虎与刀疤脸战平,又听刀疤脸认输,顿时胆气大壮,呼呼的围上来,又占据了原先退开的地方。一时刀枪耀眼,甲胄凛冽。
侍郎孙承宗见贺林冲关受阻,戍卫胆气复壮,不由皱起眉头,和好友左都御史高攀龙对视一眼,心知今日之事不易,倘若等到内操集结时,只怕回也回不去了。“这如何是好?”国丈张国纪见侍卫又封住道路,焦急的询问孙承宗。他父凭女贵,没有经历过这些冲突,全靠别人拿主意。冯相全脾气发作,大声说道,“有什么怎么办?给我杀出一条血路,灭了阉党!”
“冯将军少安毋躁!”众人听闻冯相全的话,纷纷劝阻,这毕竟是皇宫,如果能吓退守卫,面见皇帝自然最好,可是却不能真酿成血案,给魏阉调集内操镇压的机会。众官员正焦急的时候,门内突然一声唱道,“皇帝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官员和家丁一同跪倒,皇城守卫和内操卸下兵器,也跪成一片。
王体乾和武隶陪着气呼呼的皇帝,跑到午门。“都长本事了啊!知道逼孤了,有本事怎么不上辽东去闹啊?怎么闯了老贼努尔哈赤的大营?”皇帝看到奏章里几乎全是参劾客氏,不待看完就跑过来诘责群臣。在他心目中,客氏就是他的母亲一样,怎么可能害他呢?
副都御史杨涟奏道,“万岁!非是臣等无礼,客氏蒙蔽圣听,戕害皇后,荼毒皇嗣,罪大恶极!并其党羽把持朝政,已是天怒人怨,陛下请速速远离小人,法办阉逆!”
“你是说奉圣夫人害了皇后,害死孤的皇嗣?”朱由校不信道,“胡说八道!”
“皇上!皇上啊!”国丈张国纪一路跪行到皇帝面前,皇帝一惊,忙把老丈人扶起来,道,“国丈为何这般?”张国纪哀号道,“皇上,客氏欲害皇后不是一天两天了,皇上要为我做主啊!”朱由校安慰道,“国丈定是受了奸人蒙蔽,奉圣夫人一向与皇后相处和睦,还时常在孤面前夸赞皇后贤良淑德,大有母仪天下之风,又怎会害皇后!”……群臣听皇帝维护客氏,纷纷数落客氏的罪行,喧哗四起。
武隶见时机已到,跪倒在皇帝身后,用尽全身力气吼到,“客氏胁持皇后,残虐宫嫔,戕害皇嗣,魏忠贤等党羽蒙蔽圣上,把持朝政,杀害忠良,已天怒人怨,请皇上速速降旨,诛杀贼人!”大臣们约好了集中精力弹劾客氏,其他人便宜“党羽”二字代替,少有提到魏忠贤,此时劝谏,倒只有武隶点名道出了魏忠贤。众大臣更加未料到武隶一个奸佞,在这种时候会站在这一边,一时倒忘了劝谏,诺大的午门,只剩下武隶一个声音在广场上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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