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散伙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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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楼空夜难息,酒入愁肠伤别离。天涯海角莫相忘,万里鸿雁传归期。风渐疾,人渐稀,曲高和寡声色靡。盛年已随东风去,空余孤客裹单衣。
这首《鹧鸪天》(纪整骨堂散伙之日)写给即将告别的整骨堂全体“梦八”成员们,同时也写给所有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们。
手中握着萧柏给的那几件看似跟自己的那些流洲纸币同属一类的宝物,愈发显得沉重,李若芒知道,自己已经挖了一个近期之内看似根本无望填满的大坑。但更令他头疼的是,自己的性命现如今也只是在旦夕之间,今晚若是稍有不慎,很有可能就会性命不保,倘若可以和杨止水成双成对的殉难,倒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起码有个现成的大坑等着自己去埋。可如此一来,岂不是彻底辜负了萧柏对自己的一片厚望。自己虽说只是一个挂了名的傀儡掌门人,但肩膀上的这份责任却是如何也推卸不掉的。杭州,绝不应该成为自己生命终结的地方,最起码也要到京城去走一遭。京城里有精美别致的校园,彬彬有礼的同窗,和蔼可亲的老师,还有那个未曾谋面、未知年龄容貌、性格爱好的师妹......打住!现在已经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了。
来到前厅里,才真正的体会到了散伙的残酷性,尤其体现在甄玄和韦之然身上,他二人在热烈讨论着那笔神秘的散伙费究竟有多少含银量,并且已经开始决定店里这些家具的最终归属。
事发之后整骨堂就已停业,所以除了他们几个之外也别无他人。不了道人表情凝重的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和尚却像一座小山一般结结实实的端坐于地,比后院的水缸稍微细一点点的双腿想要盘起来着实有点难度,但依然看得出他是在打坐诵经。萧柏则依然是一幅沉默不语的神态坐在竹椅之上,与方才的他截然不同。
李若芒靠过去跟阿玟说话:“阿玟,这么要紧的时候,还不快点回去收拾行李。”
阿玟茫然道:“四哥,真的要散伙吗?”
李若芒急道:“那还有假!快点,没时间了。”
两人正要同回后院,和尚却突然大笑起身,笑声之中倒也听不出是悲是喜,只见他头也不回,大踏步地朝门口走去。
甄玄问道:“和尚你怎么了?”
和尚道:“劳烦与老大支会一声,便说和尚去了。”
甄玄奇道:“你要去那?”
和尚笑道:“自然是去该去的地方。”
韦之然凑过来问了个关键问题:“不要你的那份散伙费了?”
和尚又笑道:“一个僧侣何需钱财,不着一文,尽显风流。各位施主,后会有期。”
众人像目送佛祖转世的德道高僧一般,看着仿佛闪耀着圣洁之光的和尚离去,到了门口处,和尚又补了一句:“各位能来帮把手吗?门太小,出不去。”
刚刚树立起的光辉形象在一瞬间土崩瓦解。
其实一贫如洗、家徒四壁也并非一无是处,最起码搬起家来很是方便。李若芒拎起来时所携带的那个包袱,就算是做好了随时出发的准备。
一边吟诵着“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一边向阿玟的房间踱着步。阿玟平时虽也从不乱花钱,但至少也已到此数年,多多少少的也还是有些乱七八糟的随身之物,正收拾着,阿玟突然停下手来,黯然道:“四哥,你能不能帮我跟大姐说一声,就说我不想离开她,宁愿服侍她一辈子。”
李若芒道:“你又不是她的奴仆,用不着伺候她一辈子。再说了,这次也是事出有因,老大她大祸临头,她也是不想连累咱们才决定要散伙的。”
阿玟惊道:“什么?大姐她大祸临头?那......那我就更要留下来帮帮她啦。”
李若芒无奈的笑道:“傻丫头,这回连咱们老大都一筹莫展了,你留下来能帮得上什么忙啊。”
阿玟又黯然道:“是啊,我是又傻又笨,我连离开后该怎么回家都不知道。”
这也是让李若芒大为头疼的另一件事,他皱着眉头苦苦的思索着,言道:“要不这样吧,你先跟着萧大哥在杭州城里找个地方躲起来,待到此处的麻烦平息之后,我们再去寻你,然后再送你回洛阳,你看如何。”
阿玟缓缓地点了点头,问道:“那你呢?四哥,你今晚要去哪里?”
李若芒满脸严肃道:“阿玟,你别埋怨我撇下你不管。今晚我打算留下来,帮老大她一起御敌、共渡难关。”
阿玟眼中含泪,欣慰地笑了笑,轻声道:“嗯,应该的,你应该这么做。”
李若芒生命之中又一次感觉到心情竟是如此的沉重,跟很多年以前送别大哥时的那回不相上下。
戌时,乌云遍天,凶相毕露。
整骨堂里的气氛压抑的一塌糊涂,空气之中都能嗅到一股悲情的气味。

杨止水一身白衣,宛如超尘脱俗的世外仙子一般如期而至。
前庭里,幽暗昏惑的烛光之中,坐着早已忐忑不安的四个人。
“阿玟跟和尚哪去了?”杨止水问道。
李若芒道:“阿玟在后院,马上就来。和尚他已去罢多时了。”
甄玄补了一句:“而且还是像个大彻大悟的高僧一样离去的。”
杨止水冷冷道:“是吗,那他还走得真明智,咱们留下来的人还真不知活不活得成了。”
整骨堂里的气氛又一次空前狂乱起来。
甄玄颤抖着声音问道:“老大何出此言啊?!什么意思?!”
韦之然则埋怨道:“这个狡猾的和尚!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德道高僧!当逃兵!”
杨止水倒也不作理会,言道:“总之待会儿你们离去的时候都小心点,有人在监视着我们店。四哥,你去叫阿玟过来,要开始发放工钱和散伙费了。”
天色已晚,就像每个王朝的覆灭之前都会有些不祥之兆一样,整骨堂后院里往常经久不息的灯火现如今也都灭的一盏不剩,李若芒摸着黑来到阿玟的房间,却见她还坐在床边默默地发呆。
李若芒道:“阿玟,你还躲在这里干嘛?老大已经开始发工钱了。”
阿玟道:“嗯,知道了,我只是想再多看几眼,好让自己能够永远记得这里的模样。”
李若芒安慰她道:“我知道你住的时间久了,难免会有些割舍不下的感情。不用怕,将来一定还有机会再回来的。走吧。”
阿玟如释重负的站起身来,边走边说:“我知道四哥也只是安慰我,可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确实舒服了很多,谢谢你。”
刚走出房门没几步,阿玟却好像记起了一件要紧事,连忙转身回屋,说道:“四哥请稍等,我忘了拿那把油纸伞了。”
看到她对自己送她的礼物如此看重,李若芒的心情很是复杂,感动之中却又掺杂着几分歉意,情不自禁的回想起之前与她一起同游杭州城的经历,当然还有那场大雨,以及在避雨时碰巧遇到的杨止水。现在回想起来,杨止水那天一脸震怒的表情也还是颇为有趣的。
也许是在回忆陷得太深了,以至于一向耳力甚聪的他完全没有听到那几颗石子朝自己打来的声响。
作为‘御医门’的第九代掌门人,李若芒多少还是有些医学常识的,最起码对于**位的识别称得上精准,但这也造就了他目前的悲哀:就像两个身患同一种绝症的患者,那个对医术更为精通的人所承受的痛苦绝对要大于那个一无所知的人。他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督脉之上的命门、尾闾这两处**道同时被人用石块封住,一时之间,周身僵硬、气息不畅,对方的出手若是再重一些的话,恐怕即便给人解了**,自己也难免会落下病根。。
背后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听得出来,是两个人。李若芒心中惊道:“这两人定是那两个找上门来的仇家了!我实在是太过大意了,别人在这设下埋伏我竟然都一无所知。当真该死。”
由于这一毫无征兆的打击来实在太过突然,李若芒甚至都忘记了喊出声来提醒大家,就在他惊奇得发现自己居然还有这一项功能时,入侵者也心有灵犀的点了他的哑**。紧接着,便是一只隔绝了天地的麻布袋将他的整个人都套了起来。
在被其中一人扛在肩上越出后墙之后,李若芒惊骇的发现对方的人可来不少,单是留在墙外放风的人就不少。
一人道:“真不愧是老大啊,马到成功,旗开得胜!”
把李若芒从肩上丢到一辆独轮车上的那人用故意压低、却又极不耐烦的声音道:“闭嘴把你!小点声!”
虽然隔着一层麻布,但并没有阻碍到他辨识出身边这几个人的身份,李若芒快要疯了,倒不是因为刚才这一下摔得痛彻心肺,而是惭愧于自己居然被“南京五怪”这种货色给抓了来,这要是流传出去的话他们流洲李氏恐怕以后要给武林中人彻底除名了。但实在令他不能理解的是:他们五个,怎么看也不像是能使出那么高明的暗器手法去点别人**道之人。
还有一个难以理解的地方就是:假若他们几个就是所谓的“仇家”的话,那杨止水根本大可不必这么紧张,难道另有其人?
但不过怎么说,就目前看来还想不到其他的候选人物,所以对于杨止水的生命安危,他便暂时稍稍将其放在一边,因为他宁肯相信他们几个就是真正的所谓“仇家”。况且这个时候,一个令他后悔异常的念头迅速充斥了他的大脑,不容他心中再有杂念。
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在李若芒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我还没拿到工钱和散伙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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