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集 承宗入阁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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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乾清宫
字幕:半年之后。
[朱由校用过早饍,坐在乾清宫正殿上,魏忠贤伺候。
朱由校 首辅叶向高来了吗?
魏忠贤 回万岁爷,叶中堂早就来了。
朱由校 兵部尚书张鹤鸣呢?
魏忠贤 也来了,都在外头侯着呢。
朱由校 宣进来。
魏忠贤 是。
[司礼监太监魏忠贤引叶向高、张鹤鸣一齐进入乾清宫,二人进宫大礼参拜后在一侧肃立。叶向高已经年过花甲,须发皆白,面目清癯,神态从容恭谨,显得既精明又练达。张鹤鸣四十多岁年纪,三绺短须,眉目清秀,在安静的外表里略微透出一点紧张。
[魏忠贤轻轻退出,在宫门外招呼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
王体乾 公公伺候不好?
魏忠贤 咱是怕万岁爷要颁诏,咱不识字,还是你在场的好。
王体乾 是,是,我这就进去。(进乾清宫)
朱由校 (吩咐)赐座,。
[王体乾连忙为叶向高掸尘备椅。叶向高从万历三十五年起就是神宗皇帝的内阁大学士,第二年就成为首辅,而且是“独相”,一直当到万历四十二年,由于神宗皇帝荒怠国政,他多次要求才允其归里,被封为少师兼太子太师。神宗皇帝去世,光宗皇帝立,又特诏召还,不料光宗皇帝又崩。朱由校即位后,一直不设首辅,虚位以待,达一年零两个月,叶向高才还朝入阁,再为首辅,足见熹宗对叶向高的器重。向高为人光明忠厚,有德量,好扶植善类,满朝内外好评如潮。但并不恃功傲上,见皇帝赐坐,连忙叩首谢恩。兵部尚书张鹤鸣却不敢造次,依旧肃立不动。为说话方便,熹宗命王体乾也为张鹤鸣看座。张鹤鸣受宠若惊,一边说着“不敢不敢”,一边叩下头去,方起来欠身坐在椅子上。
朱由校 叶首辅是几日到京的?
叶向高 臣十月二十五日到京,入值已有两个多月了。
朱由校 朕是整整盼了首辅一年零两个月,先生一来,朕就放心了。
叶向高 皇上倚重,老臣不敢贪闲。
朱由校 熊廷弼到山海关已经快半年了,朕总盼着能有捷报传来,可是传来的奏报除了要粮要饷之外,其余全都是他与王化贞的争论。近几天听熊廷弼、王化贞的奏折,俩人吵得越来越凶,已经不仅是意见分歧,简直成了互相攻讦。特别是熊廷弼,好像不但是针对王化贞,而且是指责兵部,甚至是指责朝廷。现在经、抚不合。满朝皆知,努尔哈赤想必也会知道,这样下去,要出大事,要误大事。你们一个是首辅,一个是兵枢,该怎么处,你们想出法子没有?
[叶向高朝张鹤鸣看了一眼,张鹤鸣会意,即离椅站起,躬身启奏。
张鹤鸣 启奏万岁,自七月初熊廷弼离京出关,已近五个月。廷弼出京时,皇上特赐尚方宝剑,将士不用命者,副总兵而下先斩后奏,又特简京营精兵五千名良马六千匹,除照常供月粮外,还照援兵例加给行粮。熊廷弼主张多用辽人,朝廷已升任原兵部主事刘国缙为山东按察使司副使。罪臣监军道高出、胡嘉栋、饷司傅国、同知张文达以及康文乾、牛维跃等人本不当用,熊廷弼主张复用,朝廷已然照准;延镇抚臣张元厚所遣援辽兵马羸弱不堪,熊廷弼主张重罚,朝廷也已应允。熊廷弼疏言三方建置须联合朝鲜,朝廷立派梁之垣使朝。可以说,朝廷待廷弼是恩遇厚重,信赖有加,计无不听,奏无不准。廷弼当不应有什么不满,唯应内外一心,忠心任事,平定辽事,报效皇恩才是。然而……
[张鹤鸣略抬抬头,望了一眼皇上,见熹宗表情并无变化,便继续说下去。
张鹤鸣 然而,廷弼出关以来,并未见有何树建,唯是牢骚满纸,怨艾无穷,动不动以辞事相要挟。本月初五,熊廷弼题奏,竟说:“经抚不和,恃有言官。言官交攻,恃有枢部。枢部佐斗,恃有阁臣。臣今无望矣。”还说“臣以东西南北欲杀之人,而遘枢抚科道难处之会,诸臣能为封疆容则姑容之,不能为门户容则明参之,何必内借阁部,外借抚道剿头除尾为輭困之法。”皇上还为此发旨,示其“不必以人言自疑”。皇上不知可曾记得?
朱由校 (点头)不过是前些天的事,朕如何不记得?熊廷弼是说得过分了些。
张鸣鹤 那王化贞巡抚广宁,收容难民,联络西部,整编溃兵,安置援军,如今已拥有十几万军兵。八月底,王化贞报称,奴虽占领辽阳,但不安于辽阳,随时准备撤回老巢;河东之民则引领而望王师,豪杰聚众,俟吾兵至,不啻眼穿;西虏观望我军形势,一旦我军发动,可望出兵相助;广宁之人,惧奴惨虐,有死战心;我军将士则歃血神前,摩拳擦掌。又有毛文龙袭破镇江,军民士气大受激励。当此之时,我军舟师适至,水兵俱集,敌则海州空虚,河上兵少,此时乃是王师出动的最好时机,而熊廷弼不以为然,迟迟不愿出关接应,化贞亦不敢轻动,遂使良机错过。臣以为辽东军务不如尽付化贞,调廷弼他用,免得贻误大事。
朱由校 (摇摇头)熊廷弼还有方震孺说的,却大不一样,说河西兵将都在买办马匹,准备逃跑;说广宁城中富家大户,尽数西奔;说军兵饥饿,沿村乞食,弓刀卖尽;还说提督王威中风不起,一切兵马,漫无头绪,三位监军全部关门,连抚臣王化贞都心慵意懒。双方所言情况大不一样,让朕相信谁的?
张鹤鸣 (急忙分辩)启禀万岁,微臣所言是**月间情状,因为辽民久盼王师不至,不免失望灰心,军兵常备不用,自然师老兵疲。方震孺所言乃是如今的情形。怕也是渲染过度,不至于此的罢。
朱由校 (面露不悦,拂袖起身)不至于此!他熊廷弼撒谎,难道方震孺也骗我不成!
[张鹤鸣见皇上动怒,吓得立即跪倒匍俯在地。叶向高亦急忙站起来。
叶向高 请万岁息怒,容臣细禀。
[朱由校重新坐下,让张鹤鸣起来,示意叶向高坐下说话。
叶向高 (在座上躬身)启奏万岁,经抚不和,皇上心忧,老臣亦不安寝食。老臣十月二十五日来京,已经细看了前几个月熊廷弼和王化贞的奏章,初步了解了二人不和的因由。……
朱由校 (打断叶向高的话)吏科有个给事中叫甄叙的,题奏说“经抚非不和,乃不同也;非互忌,乃互执也。执战执守,两臣之意,尚俱在封疆……”叶阁老以为如何?
叶向高 (苦笑着)甄叙所奏,游戏文字耳。在老臣看来,经抚之间,已经是处处抵牾,事事相左,不和已登峰极矣!熊王争端,起于对广宁防守的军事部署。王化贞的部署是沿河设卫,分兵把口,沿着三岔河设立六营,每营置参将一、守备二。各营划地而守,又互通声气,相互支援,河西西平、镇武、柳河、盘山等地亦是如此。熊廷弼出关之后,视察广宁,完全不同意王化贞的部署。认为这样摆布使兵力分散,河窄难恃,堡小难容。纵使河上满兵三万,不能当贼三千之渡;纵使西平盘山各道有兵一二万,不能当兵一刻之溃。若驻大兵于河上、西平、盘山等处直直一条如竹节之形,河上一动,便成破节。熊廷弼认为今日但能固住广宁,便是固住山海。然固守广宁,定用犄角劄营之法方可无患。因此主张大兵悉于广宁城固守,而在城三五里内外相度形胜犄角劄营,深垒高栅以俟其来。河上只宜置游缴兵,更番迭出,以示不侧。其自河至广宁,只宜多建峰火。西平、高平、盘山一带,只宜额兵稍加增益为传烽哨探之用。皇上曾经对熊廷弼的主张有过旨意,说是“这所奏,控驭机宜,见其老成”。但是,王化贞却认为集中兵力于广宁,等于把河西二百里疆土白白放弃,不肯施行。从此二人争论不停,事事意见相悖。

八月初,王化贞侦知伪署游击佟养真出城抄杀,指示住在皮岛的毛文龙,联络后金守将陈良策为内应,率兵二百二十余人乘虚在夜半袭取了镇江城,活捉佟养真及其子佟松等六十人,收兵万人,震动南卫。王化贞向朝庭报捷,举朝皆喜,立即升毛文龙为副总兵,赏毛文龙银二百两,还商议发天津、登州、莱州水师二万人去增援文龙,准备由王化贞率广宁兵四万进攻河上,会合西部蒙古军展开对后金的进攻。此议尚未施行,就遭到熊廷弼的坚决反对,熊廷弼认为‘三方兵力未集,而文龙发之太早,致使奴恨辽人,焚戮几尽,灰东山之心,厚南卫之毒,寒朝鲜之胆,夺西河之气,乱三方并进之本谋,误专遣联络之成算,目为奇捷,乃奇祸耳!’因为熊廷弼的反对,登莱水师和王化贞都不曾大动,镇江城又被后金占领。兵枢与化贞都认为不可失之机会倏然而过,其责全在廷弼。此时,熊不但与王分歧加深,而且与兵枢加深了裂痕。熊廷弼认为兵部不该越过他这个经略直接发令调兵,而且不告诉他调兵数量,使他这个经略徒有经略之名,而无经略之实,辽东战事由兵部和巡抚负责算了,经略可以不要了。
这之后,王化贞打算乘后金兵防守空虚之机夺取海州,凡出兵五次,都无功而返,每次出兵,熊廷弼都要去接应,往往是经略赶到了,巡抚却已经回去了。熊廷弼十分恼火,指责王化贞轻举妄动,说是兵不可常玩,虚不可常弄;要攻要战,应当实实做去,不能仓卒举事。还上疏皇上说“兵屡进屡退,敌已窥尽伎俩,而臣之虚名亦以轻出而损,愿陛下明谕抚臣,慎重举止,勿为敌人所笑。”化贞见疏不悦,立即上奏辩解,并且说:“愿请兵六万,一举荡平。臣不敢贪天功,但厚赍从征将士,辽民赐复十年,海内得免加派,臣愿足矣。即有不称,亦必杀伤相当,敌不复振,保不为河西忧。”
朱由校 (打断叶向高)王化贞以六万兵就能一举荡平?他怎么敢说这么大的话?
张鹤鸣 (抢先回答)化贞此言,也不全是大话。一则,王化贞已经联络了西部蒙古部落林丹汗和炒花部,两部答应一旦我军进攻,愿出兵四十万相助。二则王化贞部下有个中军名叫孙得功,孙得功曾是降将李永芳的故交。王化贞令孙得功去策反李永芳,李永芳也答应反水归正,愿作我军内应。三则,辽东我军降卒降将,还有大量不得不剃发顺敌的辽人,早就派人到辽西传话,说一旦我军渡河,他们就起义响应。如果这三者都得实现,我军将不是六万,而是近五十万大军,一举荡平,也不是不可能的。
[听着张鹤鸣的解释,朱由校似乎有些兴奋起来。
叶向高 熊廷弼却不以为然,他说是“辽人不可用,西部不可恃,永芳不可信。”
到了三月份,三岔河结了冰,形势顿时严峻起来。王化贞题奏说:“向以北虏怀我好音,南卫坚心内附,就里机关颇有可图,私望七月凑手,八月当有捷音。冰合后虽二十万不能守。”又说“今冰合后,奴悉众来欲拒之河上则处处成冲,欲守广宁则无故退地二百里。”监军御史方震孺也上疏言河冰已合,虏骑旦暮长驱。诸监军道皆言贼锋不可当,惟有驱军士尽入广宁婴城固守。还说军中人人备马思逃,而又愁经臣把住关门不放,于是有差人看一片石者,有差人看觉华岛者,还有皇上刚才说的有军兵饥饿,沿村乞食,弓刀卖尽之类。当此危急之时,为稳定军心,兵部命经略出关镇守广宁。熊廷弼又大不满,上疏说“枢臣第知经略一出,足镇人心,不知无一兵之经略出,而摇动人心更甚,又不知臣驻广宁,抚臣自处前权,应驻何地?枢臣只责经抚同心协力,而枢与经不宜同心协力乎?”至此,经抚、经枢之间,不但矛盾加深,而且已成成见了。
朱由校 (深叹了一口气)这期间朕多少次下旨严觞他们要同心协心,诫告他们功罪一体,怎么就听不进去?
叶向高 非但皇上,就是臣等,还有兵部亦多次致意要他们经抚同心,忠心任事。就是监军御史方震孺也没少费心思,可以说是百计调停,希望他们像古代廉颇、蔺相如一样捐弃前嫌,销镕成见,共赴国难。但经抚二臣是各有做手,各有见境,一个针尖,一个麦芒,针锋相对,形同水火。闹得诸道将浮沉于战不战、守不守之间,不知延误了多少军情国事。还引得朝臣之间也陷于用经还是用抚的争论之中。在老臣看来,此事再不可拖延下去,非下痛手不可了!是用熊廷弼,还是王化贞,请皇上速作圣裁!
朱由校 (脑子里已是乱作一团,便反问叶向高)依首辅之见,用谁为好呢?
叶向高 老臣看来,经抚二臣俱是干才,又各有不足。熊廷弼有胆知兵,胸怀韬略,稳健老成,足可依赖,只是性傲负气,褊浅刚愎,有触必发,盛气相加,朝廷官员多厌恶之。王化贞朝气勃发,勇于进取,善结部卒,善抚西虏。缺点是恢复心切,急于建功,处事还不够沉稳。经抚二人若能取长补短协同一心,功罪一体那是最好不过。今日看来,经抚之间,形同冰炭,不得已必去其一。若去化贞,兵枢张大人曾言,化贞一去,毛文龙必不用命,辽人为兵者必溃,西部必解体,此不得不虑。故老臣以为张大人所持,不无道理,还望皇上圣断。
朱由校(半晌沉吟,方说)上一次糊里糊涂地免了熊廷弼,用了袁应泰,结果辽沈失陷,应泰殒命,这回若是去了熊廷弼,辽沈之败会不会再度重演?
叶向高 王化贞毕竟不是袁应泰呀,皇上。
朱由校 听说你是王化贞的“座主”?
叶向高 正是。王化贞是山东诸城人,万历四十一年考中进士,先后任过户部主事和广宁军右参议,在袁应泰任辽东经略时他就分守广宁。当时蒙古炒花部乘辽沈失陷觊觎广宁,王化贞用“款”的办法加以抚恤,炒花诸部未敢轻动。所以,朱童蒙极力赞扬王化贞,认为不可轻易调离此人,以防与蒙古诸部关系恶化,巡按御史方震孺也推荐王化贞。王化贞提拔为右佥都御史、巡抚广宁的时侯,广宁只有一千多残弱兵卒。那时好多人认为,辽沈失陷,辽西必不能保。而他收集从沈阳、辽阳溃下来的败兵,达到一万多人。王化贞提弱卒、守孤城,气不懾,激励士民,联络西部,人心稍定,时望赫然。朝中大多数官员都认为王化贞的才干足可倚赖,都主张让王化贞独任辽事。
张鹤鸣 臣也主张只用王化贞,调开熊廷弼。
叶向高 皇上不能再犹豫了。
[沉默良久,朱由校还是下不了决心,便转过身去用眼光询问站在身边的王体乾。王体乾佯装不觉,不予理会。朱由校顿时有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但他并不轻易附同叶向高、张鹤鸣,仍然抱希望能让经抚二臣同心协作。
朱由校 经抚同心,功罪一体,这本是朝廷的定则,岂可轻易改变,叶首辅可去拟旨,仍令熊廷弼、王化贞共同协作,着兵部和六科给事中各派一人,同赴辽东说和,二人中有抗违不尊者治罪。
叶向高 (甚觉不妥,连忙起身再禀)皇上!……
朱由校 (再不愿多听,把手一挥)下去拟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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