６ 紫禁城文华殿
［三月十六日，明熹宗朱由校在文华殿御日讲。
“日讲”不像“经筵”那样仪式郑重，不用侍仪官员，只用四至六位讲官，参加人员也不多，只须充任讲读官的内阁学士侍班，礼节也不过于讲究，一拜三叩首而已。“日讲”分“早讲”和“午讲”，在早讲与午讲之间，皇上进暖阁休息，阅读当日秦章，阁臣和讲官们退西厢房侍候，皇帝有疑问即召阁臣和讲官咨询。中午照例在文华门赐酒饭。
［上午，日讲官孙承宗给皇上讲解帝尧的用人之道。重点是阐述“知人善任”的道理。自从“经筵”开讲几个月以来，朱由校对这位大胡子讲官越来越喜欢。听孙承宗讲课，不但让朱由校懂得了许多知识和道理，而且使人感到有一种凛然正气的袭染，还感受到一种完全不同于客氏的另一类长辈的关怀。渐渐地，小皇帝对孙承宗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情，这种感情混杂着依恋、热爱、尊敬和一定程度的畏惧。当然，这种感情在君臣礼数的束缚之下是不可能流露出来的。
孙承宗 先讲“任”。皇帝以圣人在天子之位，却不敢好高自用，其求贤分治，必博访群臣。作为天子，即使像尧那样圣明，都不能事事自专自用自作主张，而是要分给贤臣去做，各负其责，这就要“任”。事不任人，君王事必躬亲，既使主上劳累不堪，又会延误许多大事，所以“任”就是分权，分权分责，才能治理好国家。
朱由校 （听着点头）对，好，好。
孙承宗 再讲“善任”。善任便是求贤，用人要用贤人，贤人便是有德之人，便是心术纯正之人。贤人还是有才之人，有德无才谓之庸，有才无德谓之佞，德才兼备才是贤。善任还是用长，即发挥人的长处，用其所短，是既废其事又害其人，用其所长，是人事皆兴，此亦不可不察。
［朱由校不停地点头。
孙承宗 再讲“知人”。知人最难，有何办法？人臣贤否各自一类，只从举荐人处便可察其贤否。这是办法之一。办法之二是亲自考察。帝察其心术，只因帝尧日与臣下交接讲论，所以能周察群臣。若使深居偏信，其进人退人必不尽妥；就便妥，尽天下亦妄生猜忖，不但所退之人不服，即所进之人亦不自安。我皇上仰遵家法，以法帝尧知人之法。愿留心朝讲，垂问群臣，便于应对，间察其材品，以慰中外仰望。
还有，就是“知”与“任”的关系。知则任，不知则不任，不知而任，是为盲任，误人误事，全在于此；与其不知而任，不如以己身任也。（强调）
皇上深居宫帏，能所知者唯阁臣，部院，内官而已，能有多少？而所任者多，此尤不可不慎任者矣！
［年轻的皇帝正听得津津有味，忽见一个小太监急匆匆从文华殿外走进来，到司礼监大太监王安跟前一阵耳语。只见王安神色陡变，立即示意承宗停讲。
王 安 （在熹宗耳边轻声地）方阁老在殿外求见，说有急报，沈阳出事了！
［朱由校摆摆手，示意讲官退避。除大学士韩爌、孙如游外，钱象坤，孙承宗等讲官，展书官们立即退到西厢房，此时，大学士方从哲神色紧张趋步进殿，后面跟着兵部尚书崔景荣。二人参见已毕，把两个折子奉上。王安接过折子，正要打开．
朱由校 不用念折子了，说事吧。
方从哲 是辽东经略袁应泰和巡按张铨十二日夜间派六百里加急送来的。两个折子，一个说沈阳十二日被努酋攻破占领，请示把奉集堡、虎皮驿的兵马退到辽阳，以集中兵力固守辽阳。另一个说，川浙诸将血战死事，请求从优追恤。有陈策、童仲揆、秦邦屏等。朱万良和姜弼临阵退缩，观望不前，请求将二将革职，令其立功自赎。
朱由校 （强作镇静，又问）怎么票拟的？
方从哲 臣等票拟准其所请。
朱由校 怎么没有贺世贤和尤世功？
方从哲 沈阳守将情况还不清楚，尤世功是遇难了，贺世贤下落不明，有人说遇难，还有人说降奴。
朱由校 （回身对王安）贺世贤和尤世功等弄清楚了再说；川浙诸将按票拟批红发给各部和辽东经抚。
王 安 臣领旨。
［此时，君臣相对，竟都一时没话可说，在痛苦的寂静中，朱由校并不想让阁员们的离开，阁僚们也并不打算告退。
朱由校 沈阳丢了，辽阳怎么办？辽阳是辽东首府，沈阳是辽阳的门户，沈阳一破，门户洞开。我军主力是在沈阳，沈阳军队溃灭，辽阳就没有多少兵力可守。一旦辽阳再失陷，那可怎么得了！辽阳怎么办？辽阳怎么救？
[阁僚们都不吭声，是他们束手无策，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沉默了好一会儿，朱由校抬了抬手，很失望。
朱由校 （无可奈何地）你们去吧。
［方从哲等刚要告退，朱由校又指着崔景荣．
朱由校 你们兵部会议一下，看辽阳该怎么守，速报朕。
崔景荣 是，是。臣领旨。（退下）
朱由校 （沉着脸，吩咐王安）回乾清宫去。
７ 乾清宫
[客氏正在宫中与宫女们玩一种叫作“掉城”的游戏。“掉城”是当时宫中十分流行的一种游戏，朱由校从小到大，一直喜爱玩“掉城”。这种游戏据说是明神宗朱翊钧发明的。玩法是取一块方形绸缎，中间用丝线绣一个井字，将方绸分为九个部分，叫作九营。其中井字中间部分称为“上营”，井字上下左右四部分称为“中营”，四角部分称为“下营”。玩时用小银球或线球向“九营”投掷，投入上中下营的都算赢，其中中上营得银九两，中中营得银六两，中下营得银三两。但投到营外或者压住井字便算输，须罚银六两。这种游戏因其名曰“掉城”，在开原铁岭失守的时候，有人就附会说，城池丢失都是玩“掉城”玩掉的，从那时起就不大有人玩了。客氏名叫客印月，她衣着华丽，三十岁出头，生得娥眉淡细，杏眼深园，鼻直口小，面白皮嫩，身材苗条，顾盼多姿。她是朱由校的乳母。泰昌元年九月二十日被熹宗封为奉圣夫人。客氏是北直隶定兴县人。十八岁进宫乳养朱由校，二十岁丈夫侯二去世，以后寡居宫内。客氏对朱由校百样疼爱，万般呵护，天天带着皇孙戏耍游玩。朱由校从小得不到母亲关爱，万历皇爷爷又不喜欢，便觉得这世界上只有客氏是自己最亲最近的女人。朱由校登极做了皇帝之后，对客氏无比信任，言听计从，不但封作夫人，而且还封客氏的儿子侯国兴和弟弟容光先为锦衣卫正千户，官秩五品。客氏得此殊荣，渐渐忘乎所以，在宫中日甚一日地飞扬跋扈起来。
［皇上的板舆抬到乾清宫，朱由校听到从宫中传出一阵阵嘻笑声音，随着一声“皇上驾到！”的喝喊，嘻笑声顿时沉静下来。几个太监、宫女慌忙到宫门跪接。朱由校被太监们从板舆上搀下来，沉着脸走进乾清宫。
［客氏从乾清宫西暖阁笑面盈盈地迎了出来，见皇上面色不好，刚想开口问问缘故，却见皇上慢慢地舒缓过来，反微笑问客氏：
朱由校 夫人玩什么来着，刚才那么高兴？
客 氏 （连忙笑着）回皇上，是奴家等皇上时候长了不回来，就让宫女们陪着玩了会子“掉城”。
朱由校 （听了“掉城！”这两个字，朱由校不觉心中一动，脸色一下子又阴沉下来，他环视着客氏和眼前的宫女太监们，恨恨地）开原、铁岭失守，你们玩掉城，今儿沈阳丢了，你们又玩掉城！传朕的话，告诉各宫各院，再有玩“掉城”的，立时杖毙，决不宽贷！
客 氏 （睁大眼睛看着朱由校）万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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